霓裳丹霞生浅晕,点破银花玉雪香。
这玲珑丰姿的玉兰花,早已傲然的开在乾清殿后的御园中。

吹兰芳馥,香生袭人,临风皎皎,姑射仙子。

只因贞儿独爱玉兰花,朱见深就命人把御园种满了玉兰花。郁郁簇簇,无不把乾清殿装裹的繁花似锦,宛风微过,玉殿前后更是馥郁扑鼻,芳香四溢。

偌大的乾清殿中,只有两抹安静的身影。

贞儿仔细的把刚折下的玉兰花枝插入了粉彩观音瓷瓶中,洁白的花萼,高雅地绽放着它的亭亭玉立,玉兰的余香弥漫在殿中。

乾清殿内静默如初,贞儿侧头看向书案旁认真批阅奏折的朱见深,如今的他确实成熟稳重了许多,隐隐地透出帝王的威严,虽是年纪轻了些,但却令人不敢小觑。

自从大婚后亦有数十日了,朱见深除了日日早朝必上,其余时间都留在乾清殿或是御园中,他甚少让人近身,而唯有贞儿进得。

朱见深讨厌杂七杂八的宫人围着他转,独有跟贞儿在一起时,他才觉得是最舒服的,即便两人一句话不说,也着实让他有安全感。

贞儿收回眼眸,瞧了瞧窗外的天际已是余霞成绮,只待褪尽半边的嫣红后高挂起圆月摇金。

今日是月圆十五,按宫规,每月十五时,皇上必需与皇后同膳同寝,取意帝后情深。

贞儿暗暗喟叹着,从皇上大婚到现在,他就从未去过皇后的坤宁宫,甚至连面都不愿意见,每次都把皇后娘娘拒之门外。

不止皇后,就连新册封的嫔妃们,他都不曾临幸过,一时宫中流言蜚语,无不猜测皇上的喜好,甚至还有大臣与太后进言说与此事的严重性。

这让贞儿也为此焦急,她知道一国之君的子嗣问题是会影响朝野上下的波动,如若朱见深在这样一意孤行,迟早是会出事的。

正当她惆怅时,殿门微微开了一个缝隙,只见怀恩畏首畏尾地冲贞儿使了个眼色后又悄悄地退出。

贞儿领会地轻步走到朱见深面前,悄声道:“皇上,已是酉时了,该是用晚膳了。”

朱见深这才从书卷中抬起头来,他蹙了蹙有些酸涩的眼睛,看了看窗帷外的天色后,慵散地伸了个懒腰。

只有在贞儿面前,他才会肆无忌惮的放松自己:“竟是这么晚了。”他放下手中的毛笔,摸了摸下肚子:“还真是有些饿了!”

贞儿规整着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晚膳已经在内殿备好了,只待皇上移驾过去就能用膳了!”

朱见深站起身,正好瞧见了那支观音瓶中的玉兰花枝,眉眼间霎时涟漪起笑意:“我就说哪来的饿意,原来是这玉兰花的味道让我想起你做的的玉兰松糕了。”

贞儿宛然一笑:“那皇上今日是有口福了。”

朱见深了然的挑起眼角,突然轻袭近贞儿眼前。

贞儿猝然一惊,只见朱见深乌黑的深眸,泛着迷人的色泽,嘴角处噙着一丝不羁的微笑:“这是不是就叫做心有灵犀呀!”

贞儿怔愣的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朱见深又立直了背脊,负手于身后,脸上收敛了笑容,换上了一副威严正气的神色走向了内殿。

贞儿立刻回神地跟在身后,然而内心却忐忑不安,她不敢想象若是一会朱见深进了内殿还会这般好心情吗?

内殿门外,楣樱规矩地垂首站立,朱见深步履而至,她恭敬的施礼问安,起身时,偷偷地递于贞儿一个眼神。

贞儿明了的暗暗点了下头。

果真,在殿门打开时的一瞬,贞儿就看见了内殿中久候多时的吴语嫣正娇笑地施着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吴语嫣今日着了一件碧绿的锦帛烟纱罗裙,一头青丝梳成华髻,繁丽雍容,面容娇丽无比,一颦一笑无不流露出娇柔的风韵。

显然,她为此妆容没少下工夫,想来没有男人见了她不为之动容的。

朱见深先是懵然一惊,而后眼锋渐渐凌厉起来,最后演变成厌憎之色,语气极是冷漠:“你怎么在这里!”

吴语嫣诧异地顿了下眼角,她万没想到皇上对自己还是这般冷漠至极,她尴尬的露出一丝牵强的笑容:“臣妾是皇上的皇后,当然是来与皇上共进晚膳的。”

朱见深已是震怒如斯:“你胆子还真够大的,谁准你踏进朕的乾清殿的。”

眼见事态演变的如此严重,贞儿立刻上前恭敬的解释道:“启禀皇上,今日是十五,是您与皇后娘娘的月圆夜,皇后娘娘亲自为皇上准备了晚膳。”

朱见深这才了然的冷哼一声,眼里瞬间蒙上了一层锐利的寒光,他拿起桌上一盘美味可口的玉兰松糕,紧紧地盯着贞儿:“这就是你说的口福?”

“这是皇后娘娘亲自为皇上做的,想来皇后娘娘于皇上才是心有灵------”

“啪~~~”

朱见深恼怒地把玉兰松糕的盘子扔到了桌子上,只见松糕撒了一地,他挥开锦袍,震怒地迈出了内殿。

空气中骤然凝结了一丝火药味,吴语嫣的眼里由屈辱转变成愤恨,她怒火中烧地盯着贞儿,只待爆发。

贞儿蹲下身,小心的捡起地上精致的玉兰松糕,芷鸢赶忙上前夺过贞儿手中的瓷盘:“贞儿姑姑,还是让奴婢来吧。”

豁然,一个狠戾的巴掌实实地打在了芷鸢的脸上,随之而起的是吴语嫣的怒言:“下作的东西,这哪有你上前的份,都给本宫滚出去!”

芷鸢怯怯地忍着疼痛,并与一众下人退出了内殿。

贞儿卑微跪地,她知道,这一遭必是躲不过去的。

吴语嫣立直娇身,眼里略带着鄙夷的寒光,语气却异常的温软:“姑姑好功夫呀,一手点心手艺竟能这般留住皇上的心,上次本宫未能讨教,今日,可要虚心请教姑姑了。”

“娘娘谬赞了,奴婢手艺再好也是粗使活,怎能及得娘娘亲自动手的一番心意呢!”

吴语嫣冷然一哼:“本宫的心意再好,终是抵不过姑姑的功夫好呀。”她眼里的讥诮之意,无不嗤之以鼻,更是把‘功夫’二字说得鄙薄轻贱,别有深意。

贞儿颔首低语:“奴婢惶恐,娘娘定是误会奴婢了,奴婢自知身份卑贱,从未动过任何邪念。”

吴语嫣嗤笑了一声,但脸上并未退却半分轻视的冷颜:“姑姑这是想哪去了,本宫说的可是这做玉兰松糕的功夫好。”她示意了个眼色:“尝尝本宫做的玉兰松糕到底是哪里不如你了。”

贞儿瞧着撒了一地的松糕,伸手拾起一个,咀嚼了两口道:“入口即绵,松脆香口,兰香适宜,娘娘做的要比奴婢的更为甜香味美,若是皇上尝到了只会觉得奴婢做的淡而无味了。”

“若真如姑姑所说,皇上也不会这样嫌弃的扔掉了,看来还是姑姑品尝的不到位。”吴语嫣冷然地吩咐着身边的宫女:“去,把地上的松糕都捡到盘子里给贞儿姑姑好好品尝,今个本宫可要好好与姑姑讨教讨教。”

当满满一盘的松糕摆在贞儿面前时,她脸上有微微的惆然,若是把这满盘的松糕吃完,想必今晚这肠胃定是不得安宁了。

但不容她有任何的抗拒,只能硬着头皮一个一个的吃下去。而一旁的吴语嫣却冷眼相看着。

当最后一个松糕艰难地咽下后,贞儿早已胃胀口干的难受至极,她颔首等着皇后的发落,只见吴语嫣慵懒傲然的站起身:“今日本宫也乏了,这做松糕的功夫下回在学吧,姑姑若真是替本宫有心,就该好好想想,怎么让皇上去本宫的坤宁宫。”语毕,携着一阵厉风走出了乾清宫。

贞儿难受地瘫坐在地上,双手扶着绞痛的肠胃,嗔想着皇后说的话。

她的确是该好好想想怎样让皇上去坤宁宫了,若是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她会成为众矢之的。

顾不得绞痛的肠胃,贞儿起身走出内殿。

乾清宫的寝宫门外,太监怀恩忧心忡忡地候在那里,一旁的敬事房太监也是满脸的丧头之气,想来又是为侍寝之事愁眉不已。

怀恩见贞儿走来,忙上前道:“姑姑可算是来了,您快进去看看吧,皇上大发雷霆地把奴才几个都轰出来了。”

贞儿一脸的凝重,正准备覆手开宫门时,敬事房太监卑躬屈膝地举着手里的银盘,满面的为难之色:“姑姑,您看,这------”

贞儿瞧着太监手中的银盘,里面置放了十多块绿头牌,皆是各宫嫔妃贵人的名牌。即便今日是皇上与皇后的月圆夜,这翻牌之事也是要做的。

但自从朱见深大婚后,他就从未碰过这有名无实的绿头牌,每每敬事房的太监把银盘举到他面前时,他都是雷霆震怒地把太监轰走。

贞儿接过太监手里的银盘:“你们在这候着吧!”

“那就有劳姑姑了!”小太监一脸的感激,打从他接了这差事后,天天都吃皇上的瘪,今日皇上这样震怒,他更是不敢踏进寝宫一步。

推开门,一室的昏暗让贞儿难以适应,她点亮了一盏宫灯,轻步地走进内室。

内室中,朱见深一身落寞地依靠在龙床的榻坐下,他沉沉地低着头,不作一语,微弱的宫灯只晃到了他沉默的身影,却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更无法猜测他此刻怒气的程度。

贞儿暗暗深吸了口气,该说的总归是要说的,她举着银盘跪在朱见深的面前,毕恭毕敬道:“皇上,天已不早了,您该翻牌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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