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会儿功夫,陈慧基本已经可以肯定,这对母子应该真是李有得的婶子和堂兄弟。只是……为什么先前李有得说他的那些家人都死了呢?是不想再提起他们,还是真的
弄错了?不知道李有得是怎么想的,陈慧也不好替他做决定。不过她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李有得不可能喜欢这对母子。但直接把人打出去也不行,以这位婶子的性格,一次不行肯

定要来闹第二次的,不如先把人稳住,到时候等李有得回来了再做决定。

陈慧动了动脸上的肌肉,转过头去看着小笤三人,眼睑微微下垂,轻声细语地说:“我这模样,看着跟蒋姑娘可像?”

三人一愣,连忙点头,连声道:“像像像!”

陈慧矜持地点了点头,对小六道:“小六,三人中你最机灵,一会儿我要交给你一个重任,你附耳过来。”

小六连忙应是,凑过来听陈慧说了些话后连连点点头,一脸郑重。

随后,几人便慢悠悠往门口行去。门房没怎么搭理这老妇人,知道对方越搭理越来劲,只是等着里头管事的人出来应付。见陈慧一行人走近,他连忙叫停了那老妇人,在对方那惊讶的视线中走过来说道:“

陈姑娘,此人便是自称公公婶子的老妇。”

“什么叫自称,我本来就是!”那老妇人立即叫了一声,随后她才看向刚来的陈慧一行人,目光直接而放肆。

而那贼眉鼠眼的男人,也蓦地看了过来,在看到陈慧时,眼里似乎放着光。

陈慧只是看着那老妇人道:“这位嬷嬷,我听下人说,您是公公的婶子?”

“是的是的,我就是!”老妇人立即兴高采烈地应下。

陈慧道:“那不知嬷嬷怎么称呼?”“我姓冯,你叫我冯婶子就成!”老妇人立即笑道,她上蹿下跳,也不过就是想要对方承认她的李公公婶子身份罢了,因此见出来的这位姑娘长得标致,又对自己很客气,

态度也不自觉地缓和下来。

陈慧道:“冯婶子,那您先这边请。”

陈慧领着冯氏到了门房屋子里,请对方坐下,又让人沏了茶,这才笑看着这位得到礼遇之后志得意满的老妇人。

冯氏看着已经五六十岁了,而她的那个儿子,三十岁上下,不过按照这时代人普遍结婚生子的时间,冯氏或许还不到五十岁。陈慧暗自打量了会儿,便笑道:“看我这记性,竟然忘记介绍自己了。”她微低了头,略有些黯然地说,“我是公公的房中人……只是也没什么名分,下人们都叫我陈姑娘,

我闺名慧娘,若冯婶子不嫌弃,叫我慧娘便好。”

一个端庄美丽的姑娘细声细语地对自己说着客气话,任谁心里都会美滋滋的,不过听到没有名分这话,冯氏眼底依然忍不住划过一丝鄙夷。

“这不是浪费了嘛!”只听李有得的那堂兄弟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因为此刻正好没人说话,他的声音便显得格外响亮,包括陈慧在内的几人都抬眼看了过去。

那男人一惊,但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的他甚至肆无忌惮地盯着陈慧,还故意挺了挺胸膛。

陈慧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这男人,真该送到宫里去好好锻炼锻炼,不会说话的人,到哪儿都会被打死的。

陈慧转头对小五小六道:“小五小六,这位公子想必也不乐意听我们女人的唠叨,你们二人陪他出去走走。”

二人领命,便走向那男人,后者似乎不怎么乐意,但当他得到来自他娘的眼神示意后,也就不怎么甘愿地跟着走出去了。“冯婶子,是这样的,今日公公不在。”陈慧一脸为难道,“公公不在,我自然不能自作主张……不如您先回去,等过两日公公回了,我定告知公公,想来公公会亲自去迎接

二位的。”冯氏一听便不乐意了:“那不行的!我们母子二人远道而来,在京城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你把我们赶走,我们住哪儿去?你就让我们先进去住下,等李公公回来也不用

那么麻烦了!”陈慧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冯婶子,我虽是李公公的房中人,可实在没什么地位,做什么事都需要李公公的首肯,我自然信以您的人品必定不会撒谎,可其余人就不一

定信了,我也支使不了他们。您放心就是,我必定为您二人安排最好的客栈,这几日也让小六陪二位多走走,京城好玩的地儿不少呢。”

穷惯了的冯氏听陈慧这样说禁不住心动了,若能吃喝最好的,倒也不必非要进这李府了!

冯氏还在考虑的时候,陈慧又笑道:“只是在那之前,我也想问冯婶子些话,想来冯婶子应当都答得出来才对,毕竟您可不是从前那些招摇撞骗之徒。”

冯氏一听陈慧说从前还有什么招摇撞骗之徒,忙道:“那些都是假的,我是真的!”

陈慧道:“我信冯婶子的,只是从前我听李公公说过,他的亲人早年就已经饿死了,可今日您二位又出现了……”

“那是误传!”冯氏瞪着眼睛道,“我跟我儿子活得好好的呢,怎么就饿死了?瞎传这种话的都该遭雷劈!”

陈慧心想,有本事你就去李有得面前把这话说一遍啊,看是雷先劈到李有得头上,还是他先把你弄死。

“那……冯婶子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呢?”陈慧道,“之前我似乎听婶子说,李公公从前叫李小柱?如今他已经改了名字,您又是如何找来的?”听陈慧问到这件事,冯氏忍不住得意地说:“那是老天都帮我啊!我跟小桩换了个村子住,那里一户人家家里有个宫里送出来的公公……听说是被木梁压了腿,那之后就不

能动了,宫里便把他送回了家,还给了些遣散银子。”冯氏啧啧道:“那家人可真够没良心的,拿着自家儿子断腿换来的银子,整日里吃香的喝辣的,就给那小公公一日一碗稀粥,那小公公跟我家小桩一般大,一碗薄薄的稀粥

哪够喝的,那是要活活饿死他啊!”

“好惨啊……”陈慧接了一句。“可不是嘛!”冯氏道,“那家人真是被狗啃了良心啊!不过也是从那小公公嘴里,我知道了我小侄子出息了的事!亏得那小公公晓得我这侄儿的旧名,否则我又哪里认得出

来啊!”冯氏是一脸的庆幸,而陈慧则在心里替李有得感慨了一番,他这运气也太差了点,要是没那小公公的事,他六岁进宫,改了名字又长大了变了样貌,谁还能知道他原先是

谁?

“婶子,您儿子和公公,哪个岁数大?”陈慧问道。冯氏道:“那还是小桩大了半岁……唉,说起小桩我就愁啊,都二十八了,还没个贴心人,哪像小柱,有这么大的院子,还有这么多下人,当了公公还能娶妻,可真是享福

哦!”

陈慧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有绷住,她把这叫做享福?那她怎么不把她儿子送进宫去啊?“公公如今看着是挺风光,不过这暗地里嘛……”陈慧面上一阵忧色,但在注意到冯氏若有所思的神情之后,她立即说,“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听公公说,他小时候也吃过不

少苦才有了今日,冯婶子遇见的那位小公公,听来似乎跟李公公是差不多同期入宫的,看着他似乎知道公公从前不少事呢!”“那可不是!”冯氏谈兴正浓,陈慧故意顿了顿那时的异样立即被她抛到了脑后,她忙道,“我听说呀,小柱刚进去的时候还叫小柱,是十来岁时改了名字的,还有啊,他还

拜了个挺有本事的师傅!可惜他那短命师傅死得早,不然他如今说不得还能爬得更高些!”“婶子说得对!”陈慧连连点头,都司礼监秉笔太监了,再高他还想爬到皇帝头上去不成?还有个王有才在一旁虎视眈眈呢,哪就那么容易再进一步,只是这种话,她却是

绝对不会跟冯氏说的。冯氏见陈慧听得津津有味,还隐隐有些崇拜,说得就更起劲了。不过,除了从小公公嘴里听来的不知真假的话,更多的就是李有得六岁前进宫前的事,进宫后的事她没有亲眼见着,自然无从说起。李有得六岁前的事其实没什么价值,可陈慧依然听得全神贯注,那是李有得的过去,是他无法抹去的一部分。在冯氏的嘴里,李有得自小就是

个调皮捣蛋的小子,不过他爹娘相继离世后他便安静下来,再不复过去的闹腾。陈慧忍不住想,六岁前的那些记忆,李有得还能记得多少?失去父母,接受那充满痛苦和危险的一刀成为一名小小的宦官,他又承受了多大的痛苦,而如今还能记住多少

,还会被伤到多少?

等冯氏终于说到送李有得入宫的那段,陈慧故作惋惜地说:“若当初冯婶子送的是您儿子入宫,如今他也能有这样的好日子过了。”

“呸呸呸,我儿子怎么能断子绝孙!”冯氏差点跳起来,可撞上陈慧的目光,她忙道,“我是说,咱们老李家,有这么一个光宗耀祖的便够了,小桩还要传宗接代的。”

“……说的也是呢。”陈慧掩饰地喝了口茶,她真是太讨厌这个女人了,她真希望在对待这个女人时,李有得也能发挥他那六亲不认的优良传统。等冯氏因讲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大口茶水,陈慧才笑道:“看我,光顾着听婶子说,想必婶子也累了,接下来便让小六陪着二位,想吃什么买什么不必客气,小六会付的。只

是……这几日二位还请不要太过惹人注意,想害李公公的人多的是,他们抓不着李公公的把柄,说不定就会拿二位开刀了。”

冯氏被陈慧最后的威胁吓得面色一白,只是吃香的喝辣的想象战胜了她的恐惧,她立即道:“知道了知道了,那个小六呢?快让他带我们去吃东西吧,都快饿死了!”陈慧把小六叫进来,当着冯氏的面吩咐他听冯氏的,好好照顾二人起居,便看着他把二人领走了。那李小桩走之前看陈慧的那一眼让她极为不适,真是恨不得把他狠狠揍

一顿。眼见着二人随着小六离去,陈慧也稍稍放松下来,她不能让这二人进李府,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两人进来后还不知要怎么闹腾呢,但她也不能任由他们在外面闹,

只得派人暂时把二人监管起来。她已经跟小六说过,他们想吃喝用他就掏钱,但绝不能给他们银子,免得他们拿了银子后就脱离监管了。至于李有得那边,陈慧也没想为这事专门派人去烦他,等他回来了,她再问问看他想如何,若李有得碍于孝道不得不把他婶子接进来养的话……那可以想见,府里不知会乱

成什么德行,她绝对要阻止他。

接下来的三日,李有得并没有回李府,陈慧时不时派小五出去问问小六那边的情况,听说那二人除了整天吃喝玩乐倒也还安分,便放了心。

陈慧离开京城也有两个月了,自己的设计生意近乎荒废,便出门去了一趟李氏布庄,只是她没有想到,会在路上遇到黄仁厚跟一群公子哥勾肩搭背,看着相当有伤风化。

陈慧本没想搭理他,却瞥见那里面有一人有些眼熟,似乎是当初在潭门寺之中,跟戚盛文混在一起的那个姓魏的书生。

陈慧对戚盛文利用自己的事其实还是有些记仇的,他的朋友如今居然跑来跟李有得的干儿子混到一起去,说这其中没有什么内幕,她是不信的。

陈慧让小五过去,悄悄把黄仁厚叫到了李氏布庄内。黄仁厚来之时便知道找自己的人是陈慧,一到后头厢房里便跪下结结实实给陈慧磕了三个头,口中道:“祝干娘安!前些日子听闻干娘随着干爹一道去了边疆,儿子十分担心,生怕干娘磕着碰着了,好在干娘吉人自有天相,化险为夷,安然归来了,儿子真是松了口气啊!干娘愿意陪着干爹去那危险的地方,可见干娘对干爹的深情,干爹今

后能有干娘相伴,实在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陈慧:“……”她还什么话都没说,这人居然把什么都说了?她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李有得明知道此人曾经调戏过自己,还认了他当干儿子。男儿膝下有黄金在他这儿根本是不存在的,他就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小

人,奉承话一筐筐的,也难怪能哄得李有得高兴,别说李有得了,连她都觉得此人顺眼了起来。

陈慧如今也不介意有个比自己大那么多岁的干儿子了,她端着架子,笑道:“黄仁厚,我比你还小上那么多岁,你张口闭口叫我干娘,也叫得出口?”黄仁厚没有因为陈慧的问题有一丝一毫的尴尬,他依然趴在地上,谄笑道:“干娘是干爹的人,是干爹亲自让儿子认干娘的,儿子怎会有丁点勉强呢?高兴还来不及呢!别

人想要,还没有儿子这样美丽年轻的干娘呢!”

陈慧身子微微后仰,望着黄仁厚笑道:“那公公可知道他有个会对自己干娘生出非分之想的干儿子?”

黄仁厚面色一变,忙道:“干娘,这可不能乱说的,儿子哪儿敢对干娘有任何非分之想啊,那可是大不孝的!”

“哦?那日你领着一群人来调戏我,也是我乱说不成?”陈慧淡淡笑了下。然而这笑却差点把黄仁厚吓出一身冷汗来,他慌忙低头道:“干娘,那时是干儿子不懂事,干娘就饶了儿子这一回吧,您看自从知道您是干娘后,儿子哪还敢对您有任何不

敬啊!你让儿子往东,儿子绝不敢往西啊!”

“我问你,你们这一群人里,可有一个姓魏的?”陈慧终于问出了她这次找黄仁厚来的目的。

“呃……有是有一人……”黄仁厚道。

“他是某个人的友人,而那人跟公公不对付,你就这么与他结交,也不怕他从你这儿得了什么对公公不利的东西?”陈慧道。

黄仁厚一脸惶恐:“干娘,儿子发誓,绝不会做任何对干爹不利的事,更不会让人从儿子这儿得到对干爹不利的东西!”

陈慧眉头皱了皱:“那你便离那姓魏的远一点。”

“这个……这个……”黄仁厚吞吞吐吐,却不肯直接答应下来。

陈慧冷哼:“口口声声叫我干娘,却连这点小事都不听,呵,想来公公对当日你们这一群人调戏我之事知道得不大清楚,我该再仔细跟他说说。”黄仁厚苦着脸忙道:“是是是,干娘说的,儿子可不敢有任何违背之意!儿子今后一定跟那姓魏的划清关系,干娘尽管放心!”他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风便是枕边风了,自

然只能顺着她说。

“那便好,你回去吧。”陈慧道。

黄仁厚道:“是,干娘!若干爹知道干娘如此为他着想,想必心中定会熨帖不已!”

陈慧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示意他快滚,她很乐意黄仁厚把今日这事报告给李有得听,一点点让他知道她有多为他着想!

陈慧没想到,她见过黄仁厚的当晚,便见到了从皇宫回来的李有得。李有得刚走进府里,便有人来通知了她,她立即让人准备洗漱的东西,再来到院子门口等着,见灯笼的光犹如一道灯塔从不远处慢慢靠近,她便主动迎了上去,看到李有

得的那一刻,面上的笑容便浮了起来:“公公,您回了。”

李有得原本略显疲倦的面容在看到陈慧的那一刻亮了起来,他只觉得心里暖暖的,等陈慧走到他身边,他才继续往前,与她肩并肩。

“公公,这几日累不累?”陈慧问道。

李有得道:“伺候皇上,哪来的累之说?那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天大好事。”

陈慧凑过来小声道:“慧娘可真羡慕皇上。”

李有得瞥了她一眼,没有接话,继续往里走,入了主屋。

陈慧让人把温水端过来,将柔软的帕子浸湿,挤干,慢慢擦去李有得面上的妆容。

李有得闭着眼,舒舒服服地任由陈慧那双小手轻轻柔柔地在他面上擦拭。

过了会儿,陈慧将帕子丢到水里,又绕到李有得身后,按揉着他的肩膀,在他放松下来的时候,她弯腰在李有得的耳边低声道:“公公,您不在的这几日,我好想您。”

“嗯。”李有得淡淡应了一声,心里却跟吃了蜜似的甜。陈慧按揉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她从后头搂着李有得的脖子,嘴唇刚好贴在他耳边,像是夏日清风低语似的说:“公公,几日前来了一对母子,自称是您的婶婶和堂兄

……李小柱。”李有得本已经舒服得神智都有些飘忽了,忽然听到“李小柱”三个字,猛地睁开双眼站起身,差点把陈慧从他身上掀下去。陈慧吓得手臂一缩,勒住了李有得的脖子,他刚

站直便觉呼吸一窒,忙弯下腰,而陈慧也匆忙松手后悔,见李有得捂着脖子在咳嗽,甚至快呛出眼泪来了,顿时觉得内疚不已,她差点就谋杀亲夫了啊!

可李有得缓过来后却没有先对陈慧发火,反而怔怔问道:“那对母子呢?”

陈慧道:“我让小六领着二人在客栈住了,这几日吃喝玩乐也都是小六在安排。”

李有得慢慢走到桌旁坐下,似有些出神,半晌才说:“你做得很好……很好。”陈慧抿了抿唇,走到李有得身边蹲下,握着李有得的手仰头望着他,柔声道:“公公……若您想找个人说说话,慧娘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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