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并非不知道梁泉是怎样的人。
说来梁泉身边来来去去的人也不多, 年幼时只有老道,到了后来在外游历这么些年,真正在他身边停留许久的, 大抵也只有顾小道士和夏山,且也是这近来一年的事情。

杨广一直很是好奇, 梁泉到底是怎样养成这样的性格。

说他清冷, 实则不然,梁泉不管是对待人还是事,都有着心软的一面,但反过来说, 他有时又强硬得不像话。

比如杨广一直想知道,梁泉为什么不愿意把以前的事情告诉他。

梁泉面对杨广这隐隐的压迫, 仅仅是往后退了一步, 便立刻扯着杨广离开。两个人不过往后倒退数步, 他们原来的位置上便轰隆一声,出现了一个大坑。

扬起的灰尘让梁泉微微眯眼,那坑底正好蹲着一个半人不鬼的东西。

杨广亲昵地靠在梁泉的肩膀,越过去看了一眼,“这家伙不会是所谓的旱魃吧?”如果是真的,他大概得去洗一洗眼睛。

梁泉摇头,“这是飞僵。”

僵尸历经千年, 从毛僵进化而来的, 毛僵不惧法术不惧日光, 能飞, 力大无穷。但是这片乱葬岗出现的时间,怎么也没有超过两百年……除非是有偌大的怨气。

梁泉暗施巧劲,本是打算把杨广推到身后安全的地方,但是在手掌触碰到杨广后又犹豫了下,反推为搂,反倒是搂住了杨广的腰身。

杨广眉眼一弯,整个人都靠在梁泉身上,笑眯眯地说道,“原来小道长这么想念我呀?”

梁泉眼角一抽,看着那在舒展身体的飞僵道,“飞僵尚未有灵智,不惧阳光,能一直被束缚在这里不离开,显然还有更加厉害的东西在。这外边危机重重,阿摩不要乱跑。”

梁泉是感觉到还有别的危险,纠结之下才不愿意让杨广离开他。

飞僵咆哮一声,猛地从地面扑来,双手早就成为尖锐的爪子,哪怕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出蕴含着剧烈的毒素,梁泉带着杨广往后一弯,飞剑挡在了他们面前。

小剑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所造,那分明看着是木质的剑柄,却生生抵住了飞僵的爪子,用力震荡后,又很快劈在了飞僵头上。

南宫明正打算去帮忙,他身后也传来了熟悉的咆哮声,那破风声嗖嗖而来,他就地一滚,身上沾满了脏乱的雪,但也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又一只飞僵的袭击。

彘趴在地面无聊地甩着尾巴,看着前面的乱斗无聊的打着哈欠。他的威慑在这,哪怕这里真的有旱魃在,也没有哪个僵尸不长眼睛……

吱呀——

彘的尾巴竖起,狠狠地把身后潜藏而来的僵尸给甩飞,心里破口大骂,这还当真不长眼!

从第一只飞僵冒出来到最后成群成群地冒出来,这里的飞僵似乎是不要钱一般地派送,如果是赶尸道人在这里也不知道要多么兴奋,就是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福气能享受到。

梁泉身边围着的飞僵是最多的,小纸人早就离开了杨广身边,化成大纸人护着他,而小木人也持续不断地保持着那淡淡的光晕。

他本来是站在这两个小可爱的保护下,优哉游哉地看着梁泉和飞僵们混斗,虽然不知道这些飞僵到底是打哪儿来的,但是看着这架势,梁泉并不畏惧。

梁泉周遭悬浮着的黄符万千,根本没有飞僵敢冲着黄符伸爪子,只能不断在空隙中寻找着机会,但是梁泉手握长剑,每一剑都能劈开飞僵的防护,仿佛那刀枪不入成为了一个笑话。

只是看着看着,杨广便开始蹙眉,他看着梁泉距离越来越远,身边的飞僵却越来越多……

杨广身边没有飞僵了!

大纸人几乎是把杨广给护在了怀里,大手大脚圈着杨广,小心翼翼不让阿摩主人出事,但是梁泉的身影却越发地融入了黑暗中。

“梁泉!”

杨广凝眉,厉声道!

梁泉微微抿唇,眼里含着笑意,他的阿摩啊,反应总是这么的快。

梁泉是故意的。

这些飞僵突然出现,而且时机卡得很准,一开始让梁泉以为袭击的对象是杨广,这才不敢让杨广离开他身边。

南宫明的能力如何他知道,而彘的性格暂且不定,要是保护不力,届时后悔也来不及了,但是随着这些飞僵围攻的举动,梁泉意识到他猜错了。

他们攻击的对象不是杨广,是他。

他们是要把梁泉和杨广分开才是,实则飞僵根本没有朝杨广伸爪!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梁泉迅速地离开了杨广身边,果不其然,他们的目标,是梁泉自己。

围在梁泉身边的黄符缓缓燃烧着,阻挡着任何一个靠近梁泉的僵尸,而每当一张黄符燃烧殆尽,从梁泉的衣袖内又很快掉落新的黄符,层层阻碍,这些飞僵并没有真的对梁泉造成什么危害。

这片乱葬岗很大,墓碑都横七竖八很是荒凉,梁泉且战且退,位置渐渐逼近了中间。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鼓包。

梁泉余光看到这一个鼓包,一股莫名危险的感觉从他心头迸发,梁泉梁泉索性掏了一把荡清符,一见邪祟,荡清符立刻紧紧缠绕在飞僵身上,数十个飞僵被荡清符死死缠留在原地不能动弹。

砰——

梁泉听到一个微弱的心跳声。

夜色深沉,也在这个时候凑了个热闹劈起了雷,轰隆一声巨响,让彘不自觉缩了缩尾巴。

彘和南宫明身边围着的飞僵不算多,很快就被他们给解决了,南宫明虽然不能应付那么多个,但也在彘意思意思下给帮忙解决掉了,此时他靠着剑勉强站立,望着突然劈雷的天空若有所思,“神兽,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彘一直在甩着的尾巴僵住,他低头看着南宫明,粗声粗气地说道,“你说谁呢?”

南宫明一脸愕然地看着他,“不就是您吗?”

嘿,彘这辈子……不对他这辈子有点长,他出生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听过有人称呼他为神兽。

南宫明还在絮絮叨叨地说道,“神兽,不管是什么情况,晴天打雷总不是什么好事,明明太史监算过这段时日都是晴朗才是。”虽然有些飘雪,但是可没下雨啊!

彘瞥了他一眼,看似很冷静地说道,“太史监的话什么时候正确过,晴天打雷不是好事,或许是这旱魃遭劫了。”

“对!”南宫明一拍大腿,一不小心敲在了他的伤势上龇牙咧嘴,但还不忘记说道,“属下也猜着是旱魃,但是旱魃历劫,为什么这里这么多毛僵?”

“这不是毛僵。”彘看着那些被黄符包裹住还在不断挣扎的黄条条,“这些都是飞僵了。”

南宫明脸色僵硬,飞僵和毛僵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东西。他紧张地看着杨广的方向,注意到他身前的大纸人,但还是忍不住担心靠了过去。

彘蹲在原地,偏着头想了想,也意思意思地靠了过去。

咳,他是在为梁泉保护这两个人族。

梁泉安静听着那缓慢而又沉重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在这空荡寂静的乱葬岗响起。那看似普通的小坟包在梁泉看来,却是这片乱葬岗里面最为危险的地方。

那只旱魃在这里。

旱魃是需要历劫的,毕竟旱魃一旦诞生,所在之处都会遭遇大旱,眼下它虽尚未成形,但是这片山林深处的生机已经消失,若不是有白雪皑皑作为遮掩,想必寸草不存。

梁泉感受着这里的气息,沉重而又腐朽,压抑的痛苦徘徊不去,铁戈战马的声音回荡,犹如曾经的大战犹在眼前。

战死的将士都是英雄,可无人拾骨,无人立碑,只有那匆匆而就的掩盖,以及深刻入骨的仇恨伴随,日复一日地累积着。

这里不仅是乱葬岗,还是一片阴地,阴气过重,甚至侵染了这些埋于底下的忠魂。

梁泉按住蠢蠢欲动的小剑,低声道,“你是打算借贫道之尸骨来入世?”

虽然没有回答,但梁泉已经知道了答案。

飞僵是没有情绪的,显然是旱魃指使这些飞僵去袭击隋帝的营地,今夜子时,阴气最深重时,正是旱魃欲破土而出,迎接雷劫的时机。

天生万物,许是不平,但终究还是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公正,只消能抵得住天雷加身,纵使你是邪魔外道,都是天道之下。

庞大的人类血肉能为旱魃补足天雷的损失,只是它没料到杨广,也没料到梁泉。

这山中难得见到人影,来了这么多人,旱魃自然欣喜,可在这万千欣喜之后,却发现这里面有个啃不动的硬骨头。

杨广是天子,在天道庇护之中,要是旱魃刚出世就伤及了他,这天雷大概永无止境都劈不完了。

在意识到真龙天子在后,旱魃特地让所有僵尸都避开了主营帐,甚至不敢惊动,没曾想还是露出了破绽。

但是梁泉的出现,在旱魃看到了希望。

一身纯正干净的灵气,这等纯粹的灵骨,若是吞噬了,想必能消去它这一身戾气。

梁泉微微动了动手腕,那小坟包动了。

一只枯瘦的手破土而出,摸索着抓在了石板上,一把没注意,把整块石板给按碎了。手指动了动,又往回缩,一把把自己的头颅给拔了出来。

轰隆——

天边打起了旱雷。

旱魃慢吞吞地从土里面爬出来,衣不蔽体,破烂的衣服缠绕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狼狈。他看起来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两个尖尖的虎牙裸露在外面,面色青白,身体干瘦,低垂着头看不清楚相貌。

旱魃冲着天咆哮了一声,沙哑难听,又是哈哈大笑起来,“这么多年,我总算是出来了。”

梁泉甚至都没给旱魃反应的机会,手里数道荡清符就化为灵光缠绕而去,旱魃眉头一皱,往后翻滚了两下,手掌往前收缩抓住了这几道黄符,虽然能闻到那烧焦的味道,但他并没有松手。

黄符在他手掌中化为灰烬,旱魃看着他烧穿的手掌,“你这道士却是厉害。”

梁泉微微皱眉,就看着他单手抓住了他身侧的一个飞僵,咔嚓咬断了他的脖子狠狠吮吸着流动的血液。

飞僵自然是没有血液的,这些都是刚才他们从侍卫身上吸取来的新鲜血液。

旱魃把飞僵丢到一边,叹息着说道,“我苦等了这么久,没想到最后老天爷给我送了这么大一份礼物,小道长,你怎么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来了?”

若是能把这道士生吞活剥了,这样纯粹的力量,只要能消去他这一身戾气,就算是天道,也不能对他如何了。

梁泉微微敛眉,尚未说话的时候,身后便传来一道冷哼,“你眼中就只能看到小道长,莫是忘了我不成?”

杨广拎着缩成小不点的小纸人站在梁泉身后,脸色可算不得好看。

“阿摩。”梁泉蹙眉,看着杨广的靠近,淡淡瞥了一眼小纸人。

小纸人:“……”呜。

杨广把小纸人丢去和小木人作伴,靠在梁泉身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旱魃,“你想动他,问过我的意见没有?”

旱魃一顿,从杨广身上感觉到了令他畏惧的气息。

“你是当今天子?”

他粗着声音说道,听着像是磨砂一般。

梁泉看都没有看旱魃,便把杨广按在身边,止住了他欲要说的下一句话,“阿摩,莫要胡闹。”

杨广的挑衅能力,梁泉不想再体会一次。

杨广哼了一声,拒不承认梁泉这是在嫌弃他。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