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泉温声细语说道, “你那里不大对劲。”
杨广在这等紧张的氛围下,还不忘怀疑一下梁泉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现在的情况的,“小道长何必如此担忧, 难道是信不过你那可爱的小木人?”

说出这话后,杨广自己无声地鄙夷了两下, 这种话听着有些吓人。

梁泉无奈道, “小纸人很着急。”

小纸人和小木人的联结是一种自发的行为,两个小不点彼此都能知道对方的处境,眼下这边的小纸人恨不得长在梁泉身上,足以说明紧急的情况。

杨广说话的声音虽轻, 外头似乎有所察觉,南宫明那略带沙哑又僵硬的声音再次响起, “陛下, 您出事了吗?”

杨广已经无力吐槽这把声音, 悄然在软塌躺下,一言不发。

这营帐内一点动静都没有,外面僵直的影子扭动着身体,杨广看得清清楚楚,外头的那个人并没有转身,他的头从前扭到后,按着常人来说, 这脑袋应该直接掰断了。

那道扭曲的人影没有发现里面的动静, 又安静地把脑袋给扭回去了。

杨广按着小木人不动, 如果是南宫明的话……他早该死了。

梁泉起身的动作, 让迷迷糊糊绕着火堆睡觉的顾小道士打了个激灵,从厚衣服里面探出个脑袋来,然后看着突然站起来的人,“师兄?”

他的语气含糊不清,看起来就是没清醒。

梁泉一挥袖子,轻声道,“我有事出去一会。”

顾清源被梁泉这平静的语气所安抚,又蹭了蹭睡过去。踏着初冬飘雪,泛着微白的雪地上并没有留下脚步。

“你要去哪儿?”彘踏着摇晃的树枝,半蹲在树梢看他。

“你想和贫道一起去?”

梁泉脚下悄然出现了长剑,袖手而立看着彘半蹲着的姿态。

彘冷哼起来,“这和我又没有关系!”

……

那头没有声音了,杨广也没主动勾起话题,他睁眼看着顶上黑压压的帐篷,耳边是外头风吹动的声响,飒飒的雪声很是宁静,如果不是刚才那诡异的画面,眼下正该是安然入睡的好时候。

待外面只完全停留在风雪声中,空白的寂静降临的时候,杨广终于敏锐觉察到有什么不同。他轻轻拔剑出鞘,翻身落地,悄然无声地走到了营帐口。

恰是一个高大人影倒映出来,整个头颅都是半掉不掉挂在肩膀上的。

那个身影正好一直停留在营帐门口,如果除开那门帘外,杨广和那身影仅在一线之隔。

杨广的大拇指按在剑锋上,溅落的血滴打在他的黑靴上,不过是瞬息的事情,那一直停滞不动的影子暴退数步,猛地撞在了树上,洒落的雪花劈头盖脸,杨广一把掀开了门帘!

他完全没有把梁泉的告诫放在心上。

门外赫然是一副截然不同的画面,原本杨广麾下的数千精兵,全都麻木不仁站在门外,本来该是南宫明所在的位置,现在变成了……

哦,不对,没有现在这回事了。

杨广看着猛然往外逃窜的两个看不清身影的“人”,暂时用他的肉眼来看,并不能分清楚到底是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他垂下的手掌依旧滴落着血液,红得鲜艳,更让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邪物鸦雀无声。

杨广是帝王,真龙之身,除非想和天道杆上,不然在国运当头的时候,不论是哪个还存有理智的生物都不会想去招惹他。

这一次哪怕外面再如何翻天覆地,然实则没有哪一个敢真的入了营帐。

杨广舔着手腕上蜿蜒的血迹,腥甜的味道在喉间荡开。他那双眼眸宛如闪过厉色,提着剑往外走。

小木人牢牢地坐在杨广的怀里,身上那幽暗的光芒紧紧护着他,莫给了旁的侵害的机会。

隋帝出行,身边跟着的人总不在少数,这营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数千人的动静怎么都不可能完全消失。

杨广轻轻拍了拍木之精华,“你先别忙着护着,松开些。”

小木人也不傻,立刻就知道杨广是让它把周身护着的屏障给撤掉,连忙摇头,然后指着远处的林子摇了摇精致的小脑袋,又伸出小手手拍了拍杨广的胸膛。

杨广望着那幽深的林子深处,看似一张大口,要吞噬掉所有的东西。刚才那些逃开的人,便是从这里离开的。

杨广手掌的伤口有些深,在他走出来这几步还在滴滴答答流血,但正是因为这样,那翻滚浓郁的龙气环绕着他周身,越发震慑着邪祟。

这是杨广从梁泉那里“借来”的法子,灵气既然依附着血液而生,那么这些所谓的龙气又是否会这样?

杨广全然没有担心害怕的情绪,拎着小木人和一把剑,径直拐了个弯。

如果南宫明没有在门外是候着,而门外那两个又是不知名的生物,那他应该还在他自己的营帐内。作为近身侍卫,又负责着杨广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实际上南宫明的权势不算小。

杨广看重南宫明,除开他的能力外,也是因为南宫明也曾是道士出身,对这些神神鬼鬼有着一定的了解。

隋帝不可能让那些所谓的国师过多靠近他,但既知道在世上果真存在着这样的事情,自然要加以防范。

杨广踩着雪,踏着血,停在一处营帐外。

“本该是这群来救驾才是。”杨广舒展了筋骨,自言自语说道,“怎么变成了朕去救他们了?”

“不妥。”

杨广嘴里是这说着,但是他已经掀开了门帘,一个迎面倒下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蹲下来看着那人……已经死了。

看着那服饰,并不是南宫明,但是这人的脖子却赫然一个深深的牙印!

硬是要说的话,就像是被什么人吸干血而死,杨广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整个都几乎成了干尸的模样。

是被活活吸干了血而死。

杨广站起身来,感觉到小木人在贴着他瑟瑟发抖,不禁笑骂了一句,“你胆子要这么小,还不如去陪着他,也莫要跟和我继续走了。”

木之精华的小身子顺着杨广的衣襟往下滑,一下子就掉在了杨广腰带附近,然后蹭啊蹭啊从腰间蹭出个小脑袋来,死死抓住了杨广佩戴的腰带。

颇有一种与腰带共存亡的架势。

杨广:“……”

他倒是能把小木人给扯出来,但是作为代价他的腰带估计也要跟着一起陪葬了。

杨广倒退着从这个营帐里面出来,目光在周围扫了一遍,很快就发现还有不少侍卫都成为一具具干尸。

他顺着尸体倒下的地方慢慢走去,很快就消失在林子边缘。

片刻后,一处略显突起的地面猛地窜出来一个狼狈的人影,南宫明咳嗽着捂住了嘴,血沫在他嘴边残留着,他晃了下脑袋,这才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既然不同了。

南宫明扯下他一直挂在身上的锦囊,打开一看,发现他出师前师父交给他的黄符已经彻底烧成灰烬了,刚才他便是胸前一热便倒了下去,余下发生了什么他是一脸茫然。

在意识到一切不对劲后,南宫明立刻回到了主营,却没有发现杨广的痕迹,顺着脚印一步步搜去,同样也消失在了林子边缘。

……

“我觉得你有问题。”

彘看着地面横七竖八的尸体,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怎么可以把你的能力用在这个狗屁不通的东西上面?”

彘万万没想到,梁泉所谓的方法,就是用言灵眨眼间出现在了长安……哦,不对,这里已经不是长安了。

白水把那些不重要的想法都挥去,咬着指尖道,“这贼老天怎么把这样子的能力落在了你的头上,可真是浪费。”

梁泉的身影瘦削,在雪地上停留了片刻,很快便坚定地朝着幽暗处走去,“贫道说过你可以不来。”

彘泄愤甩着尾巴,狠狠击倒了一棵倒霉就在他身边的树,听着那断裂吱呀的声音方才满足了些,跟着梁泉往林子深处走。

“他是皇帝,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彘出现在这里后,虽然空气中混杂着许多股不同的血腥味,然他还是清清楚楚地捕捉到其中最为可口,也是最有威慑的一道。

龙气。

怪不得当初这阿摩是那般的神态!

彘在恍然大悟的同时,又莫名挠心挠肺地想知道,这眼前的年轻道人,又是怎么和一个帝王勾搭上了?这不太符合他看过的话本啊。

他这么想着,也没注意前面梁泉的动静,当他意识到梁泉停下来的时候,他瞬间毛骨悚然,尾巴突显,紧紧地缠绕在他的身侧。

压力递增,并没有随着白水的警惕而削弱,又是片刻后,彘咆哮一声,猛地化兽形,一只庞大的巨兽挤占着山林的空间,虎啸声后,长长的獠牙两下就把身前的树木给折断,身后似牛的尾巴甩了两下,扫出一片灰尘。

梁泉飘然而立,凭空踏着,脚下的长剑带着他径直往深处而去。

彘想跟着梁泉,却又不想化为人形,只能委委屈屈地把巨大的身形缩小,然后跟着梁泉身后急速奔跑。

想来梁泉是真的知道要去什么地方,脚下飞剑灵光微动,速度近乎光,乍然而逝,身侧的景色模糊不清,唯独他追寻着的轨迹依旧清晰。

这片山头阴森安静,甚至没有半点鸟兽的叫声,彘不满地打了个喷嚏,尾巴又接连甩断了好几棵树。

梁泉肃静的面容含着微怒,眉宇间带着淡淡的锋利,犹如未开锋的剑刃强忍着寒光,一点点迫近最要紧的地方。

飞剑越过一片山丘时猛然顿住,徐徐下落,梁泉落地的时候,小剑嗖地落入梁泉的手中,化为一柄朴素的长剑。

这里黑压压的,本是看不清楚环境如何,月色寂寥,能透入山林深处的光芒寥寥,踩着地面的枯枝发出的吱呀声响,怪异又拖着长调。

——这是乱葬岗。

此处百年前曾为战场,那些横尸在此处的士兵都被就地掩埋,抛头颅洒热血的豪情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消失,但残留的执念只会因为岁月而更加偏执。

梁泉眼波微动,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指尖轻弹,两道荡清符猛地席卷而去,嘶哑的尖叫声立刻响起,很快又消失了。

梁泉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便迈步走入这弥漫着腐朽气息的所在。

杨广必定在这里。

梁泉很笃定这个事实,不管是小纸人和小木人的联系也好,还是飞剑如此确切的态度也罢……他猜到杨广的性子,是不会坐以待毙,只是当真看到的时候,心中未免有些无奈。

“你速度也快了些。”彘嘟哝着说道,在他身后停住了脚,扬起的灰尘让他咳嗽了好几下,不满地晃着脑袋。

彘抽了抽鼻子,然后才注意到这处的不同寻常,看了许久后,他突然压低着声音说道,“我猜这里有旱魃。”

他低着头看着脚趾下的地面,透过这一层薄薄的雪,彘看到了些许异样。

彘过来的时候连续击倒了不少树木,虽然这本来对他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这酥脆的感觉,却非常不同。

仿佛这些树木本就失去了生机一般。

这种怪异的现象,结合着那些被吸干血的尸体,怎么看,彘都觉得和旱魃有关。

梁泉也不知是否听到了他的声音,并没有说话。半晌后,他望着眼前漆黑,轻声叹息,“阿摩,莫要玩闹了。”

一道人影在深处微微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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