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园在咳嗽中说着他曾做过的事情, 不管是因缘巧合还是他暗中谋划,后来又在这些人皮灯笼囚禁的魂魄帮助下层层谋算。
“赵老板和李员外都是倒斗出身,心思狡诈。如果不是他们要我帮他们修补灯笼, 我也不会人皮灯笼放在何处。”柳园道,他的脸色越发惨白, 刚才喜悦中所迸发出来的红润早就消失了, “人皮灯笼,是沈琼当年教会我的事,但唯独那如何牵连到生人的咒术,他并没有教会我咳咳——”

沈琼, 是沈夫人的父亲。

“柳郎……”沈夫人担心地看着柳园,但又畏惧自身的阴气给他带来更加不好的后果, 只能虚虚扶着, 不敢接近。

柳园咧嘴一笑, 竟有种温柔的模样,“莫怕,夫人。我没有再做人皮灯笼,我答应过你。”

“这些红灯笼虽是被赵老板等人所控制,可我也是知道如何沟通她们,在她们帮助下,我把那几个勾连着几家人的灯笼给替换了出来。”说来简单, 做出来也不知道花费了几分心思。

顾小道士忍不住插嘴道, “你是怎么知道, 沈琼所做的红灯笼会勾连他人。”

柳园哼笑了声, 又低低咳嗽了两下,“他是我的师傅,我自是知道。他生性阴险毒辣,不然也做不出杀女为囚一事。要不是赵老板做事太绝,杀了沈琼的人,便会是我了。”

沈夫人肩头一颤,又是落泪。

“知道是这些盗墓贼动的手,我便趁着最后忙活那几日,把画舫上所有的红灯笼给替换了,做了遮掩,送了蜡烛,也且送她们一程。”柳园说完这话,虽还留有几个疑问,但也气若游丝,梁泉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而是让夏山送他去医馆。

沈夫人痴痴地看着柳园离开的背影,顾小道士挣扎了两下,也提着那寄居着沈夫人的灯笼迅速跟着他们离开了。

这小小的院子中,就只剩下梁泉和彘一人一兽了,当然还有趴在梁泉发髻上一动不动的小纸人。

彘道,“那些面容烧伤的人是怎么回事?”

梁泉的视线在那走廊上的红灯笼们一落既逝,“沈琼把人的一魂和人皮灯笼联结到一处,但并非彻底勾连,只是有些同化罢了。红灯笼烧毁,也几乎毁了她们的面容。柳园本就是为了沈夫人报仇,而红灯笼里面寄宿的魂魄都是女子,烧毁面容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那你要怎么解决?”彘平直扭断了脖子看着梁泉所望的方向,丝毫没有在意他现在的形象,“难道你知道方法?”

梁泉回头看他,把小纸人从发髻上摸下来,然后温和地说道,“带它在外面候着,多谢了。”

小纸人有些不甘愿地看着梁泉,但被梁泉放到白水的手中,小纸人只是垂下了小脑袋,然后垂头丧气一般地点头。

彘高兴看着小纸人,捧着小纸人飘了出去,身后的红灯笼们微微摇晃,鲜艳的色彩永不停歇。

他在院门外站定,这门也随着他出去而自动关上。

彘突然有些好奇,这些红灯笼看似亘古不变,虽也有弥补一说,可梁泉是如何看出这些差别的?

要知道,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本是无风,彘披散在身后的发丝微动,一股莫名宏伟的力量压得他不得不坐下,彘挺直腰板,根本不愿弯下。他猛然回头看着身后安静的院子,身后的尾巴化为弓形,尖锐地露出了凶性,他挣扎着压制住了化兽的欲.望,可兽性依旧在他身上挥之不去。

“你的主人……”彘的声音满是磨砂般,一字一顿地说道,“怎么不会遭天妒?”

小纸人抬头,勒住了彘的手腕,几乎入骨。

彘僵直着垂头看着被他搂在手掌中、根本不受影响的小纸人,忽然勾起个笑容。这是一个发自他内心的笑容,也是彘第一次露出这样真实的笑意。

而此时能看到的,唯有一个正在试图揍他的小纸人。

“吱呀——”

身后的木门自然洞开,梁泉在门口长身而立,道袍修身,气息更加纯净了些。他的模样温和如常,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事成了?”

彘问道。

梁泉垂眸看他,但仔细看来,他其实不是在看白水,眷恋温柔落处,实则是他手中的小纸人。

“多谢白水。”

彘不自觉把小纸人递给了梁泉,在梁泉接过了小纸人后,他心中猛然一惊,翻身站起来看着梁泉的模样。

依旧是清俊如画,梁泉柔柔捧着小纸人,气息和顺的模样,当真看不出任何的问题,可彘在看到梁泉的眼睛时,突然打了个寒噤。

“你疯了吗?”彘厉声道。

梁泉安静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任何的话语,但彘看着他那双眼睛,却又是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梁泉用了言灵解脱了人皮灯笼中困着的魂魄,那些残留的气息还在梁泉周身环绕,一点点渗入他的灵气吞吐中,越是融入,梁泉的气息便越是自然。可他那双眼睛……

彘再没看过如梁泉这般冰冷的眼眸,宛如昆仑山峰终年不化的冰雪,一触即伤。

彘的双手背在身后,皱眉看着梁泉,“你怎么了?”

梁泉捧着小纸人在他肩膀上一放,然后平和说道,“无碍。”

彘咬牙,无碍个大头鬼!他急中生智,突然问道,“那些受伤的人你打算怎么办?”梁泉虽然没有说清楚,但听着话里头的意思,他大概知道这咒到底有什么效果。一人既得,全家遭殃。

梁泉道,“自有报应。”话似清风,无痕无影。

彘心中一凉,梁泉这个人看着心善,但这无辜之人又不救。说是不良善,可他明知道不该动用言灵,却又费尽千辛万苦送那些被囚禁的魂魄入轮回……这其中一二的斟酌,白水有些看不透。

梁泉漠然道,“发家之财不义,牵连乃是正常。”

“那阿摩呢?!”彘立刻换了一个语气,竭力柔和地说道,虽然他从来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柔和,抓瞎地想了一下他面对小纸人的样子,反倒是把语气压得低沉低沉,活似是来讨债的。

梁泉微讶,眉目柔和下来,轻声道,“阿摩如何?”

如春风化雪,本来看似坚硬的冰冷微微裂开了一条缝隙。

彘抓着他身后披散的乱发,他根本就没有花心思在这些乱飘的头发上,“你昨日不是送他回去了,后来怎么样了?

梁泉的指尖在小纸人身上摩挲着,轻柔的触感让小纸人舒服地趴了下来,让刚才只想抛出来的眼色完全落空。

彘翻了个白眼,清了清嗓子,直接了当地说道,“小纸人,你家主人想念阿摩了,你能不能劳烦大驾,联系一下?”

他虽是不知道梁泉和那个阿摩是怎么沟通的,但其中必定和小纸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小纸人翻了个小身子,然后摊平看着梁泉,然后疑惑摸了摸梁泉的手心,又跑起来摸了摸梁泉的手腕,趴在梁泉的脉搏上停留了好久,突然伸出白白的小手手画了一个大圈。

“小道长?”

一道低沉冰冷的声音传来,彘默默贴墙看小纸人,这个什么阿摩的声音也不逞多让,没温和到哪里去。

“阿摩。”

小纸人自作主张,梁泉也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叫了一声杨广,然后也便安静下来。

杨广没有疑惑什么,只是道,“你怎么了?”

这句问话和刚才的彘没有差别,彘正想继续瞪眼,就听到梁泉柔和回答,“用了言灵,有些许后遗症。”

彘:???再见!

彘翻了个墙,气跑了。

他可没有那么大善心,不过是害怕梁泉这个人彻底变成冰棍子,威胁到他的存在罢了。毕竟他身上还残留着梁泉的灵气。

杨广有些恼怒,“你怎么又,发生什么事了?”

阿摩既然问了,梁泉也没有任何隐瞒,便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杨广。

“……平安镇?”杨广若有所思,道,“他们两个小辈呢?”

“反应尚可。”梁泉席地而坐,靠在院门口晒太阳,刚刚彘直接翻墙跑了,那黑压压的地道摆在那里,像是一道黑暗裂口。

“人心不足蛇吞象。”在听到那些盗墓贼的做法后,杨广直接道,“你不该手下留情。”

这样的人,直接抹煞了便可。

“不可。”梁泉眉眼缓和下来,摇了摇头,“他们既有报应,我不该再出手。”

柳园和盗墓贼的事情,已经由他自己解决了,两者捅出来的篓子,则被梁泉给兜住了,剩下的,便不再是梁泉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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