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源是偷跑出来的。
当然顾清源自己是不喜欢偷跑这个字眼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喜欢的是游历。

但是这一次游历似乎出行不顺,顾清源小道士都差点把自个儿的命给搭上去。

顾清源在梁泉身边坐下来, 接过大馒头,然后笑了起来, “师兄还是这么喜欢吃这些。”

梁泉只是笑, 随即说道,“你没出什么事吧?”

顾清源小道士扁了扁嘴,恶狠狠地咬了老大一口馒头,“要不是那臭老头!”他本来也是个活泼有礼的少年郎, 硬生生是压着嗓子骂了一句,显然被坑害不浅。

顾清源出来时, 并没有想到要去哪里, 都是闷着头随便走走。一路上虽然遇到了些事情, 手忙脚乱之后,大抵也就解决了。

“我到走到这里时,的确感觉有些不对,就掏了黄符。”顾清源又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子说道,“李木那时候正好在城门口看到,就把我给请过去了。”

顾清源在三元观中待了这么些年, 虽然比不得梁泉这么能耐, 但是还是有些底子在。顾小道士被李木一嘴巴忽悠了后, 在城内认真走了一圈, 觉得可以帮这个忙,也便做了。

“本来事情就结束了,过了半月后他突然来寻我,请教修行的法门。李木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石头,既阴又邪,但是感觉着还有种温暖,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他狂喜地说能借助这东西修炼。”

梁泉闻言颔首,“那是曾是镇压赑屃的巨石上的一小块,你的感知是对的。”

顾清源原本在喝着水,听着梁泉的话当即狠狠地咳嗽起来,狼狈地捂着嘴巴,“咳咳咳咳……师兄!你是说,咳咳,赑屃??”

梁泉敛眉轻笑,偏着头看着顾小道士,“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就把法门给教了出去?”

顾清源叹了口气,“三元观不仅有不传的法门,当然也有入门的法门,那李木装得似模似样,我也没多想。”

原本他就不相信那东西能作甚,但是李木看起来是个好官,又一心为民,那些时日他也听多了外面人对李木的评价,最终才答应了李木。

三元观自有传承,沉静白沉观主不是个能随意得罪的人,虽然比不得一些人来人往的道观,但也一直有着香火支撑。

三元观内,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传承。

观内供奉着三元大帝,前殿自然也有三清的法相在,沉静白在收徒的时候,并没有拘泥一定要选出个三六九等,有教无类。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天赋,在入门的时候,三元观会教导一些普遍的入门法决。但是这些只是最基本的东西,也是通常默认可以流传到市面上。这些是真的有用,只是效果比较缓慢一般。

如果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能够融会贯通的话,那也没有必要继续学更深的东西了。

顾清源的确教导了李木一些东西,但是后来在发现李木欺骗他后,顾小道士当然不满。只可惜初涉江湖的顾小道士可不是李木的对手,直接就翻车了。

顾清源气呼呼地又啃了一口馒头,“要不是后来被救了,眼下真的要去见三清。”

梁泉轻轻拍了拍顾小道士的肩膀,然后才说道,“是狌狌救了你?”

顾小道士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吞下嘴里的东西后才说道,“师兄,我的确是被那异兽救起,是在一个女鬼的要求下。”他似乎也有些疑惑,嘟哝着说了两句后,这才看着梁泉道,“她叫桐铃。”

梁泉点了点头,果然是她。

话说到这里,顾清源好像才想起了什么一般,在怀里掏了掏,然后翻出来一小块玉片来。

“这是她让我给师兄的。”顾清源显然很好奇为何师兄和桐铃看起来有联系,但是他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梁泉,等着师兄的解释。

梁泉挑眉接了过来,这看起来像是上古的东西,不仅是那如玉一般丝滑的感觉,还有那若隐若现的感觉。这块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东西不知道是从哪里造就,但是那种浓郁的古朴感却是第一眼就印入心中。

一时探索不透,梁泉收入怀中,对顾清源道,“你既然是出来游历,不若跟着我一起。”

顾小道士高兴地点了点头,眼睛亮亮的。

在三元观中,顾清源最崇拜的人是大师兄,但是出了三元观后,顾小道士在心里偷摸摸换了一个崇拜的对象。

当初要不是沉静白不肯让顾清源出来,不然他早就偷溜出来找梁泉了。

梁泉对顾小道士的情况也不是很放心,认真检查过顾清源的身体后,这才松了口气。

顾小道士笑嘻嘻地说道,“桐铃夫人对我很好,也是她寻了东西治疗我的伤势。但是那里……”他张了张嘴,却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顾清源紧张地看着梁泉,梁泉一脸淡定温和地说道,“这是禁制,不能说的话就不用说。”

这里显然有个秘境,顾小道士能平安入内又平安回来,已经是好事了,不能再奢求过多。

梁泉把顾小道士带过来的小东西贴身收好,很快就带着顾小道士离开。

“师兄,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顾小道士背着行囊上路了,在到达下个城镇前,他们只有一匹马,也走不了快路。

梁泉漫不经意地说道,“和阿摩一路往北走。”

顾清源愣了愣,伸手挠了挠头,“阿摩是谁?”

梁泉摸了摸身后跟着的马匹,她温柔地打了个响鼻,“是一位朋友。”

顾小道士的眼睛亮了亮,“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吗?师兄,以后我能见见吗?”

梁泉轻笑了声,“对我倒是位很好很好的朋友。”他身后的包袱动了动,小纸人探出个小脑袋来,“日后有缘,你们会见面的。”

好不容易和梁泉再见面,顾小道士的情绪有些激动,梁泉知道他的性格,也一直在应着他的话语。

两人一路往北,很快就越过齐鲁往更北方的地方去。

盛夏转凉,秋天转瞬即逝,气温很快就开始冷冽起来。梁泉一身衲衣依旧,顾小道士却是不得不再外面添了件衣服。

梁泉带着顾小道士在一个月内连续爬过两座山,一不小心地处理了几件奇闻异事,再悄悄送了几个鬼去见阎王。顾小道士在梁泉压阵的时候也出去练练手,几次后开始变得熟练起来。

深夜,破落村庄。

顾小道士小心地寻到了半截蜡烛,然后用尽浑身解数给这半截蜡烛点亮,然后转身给梁泉看着胳膊上的伤势。

梁泉受伤了。

顾小道士担心地看着梁师兄就着这昏暗的烛光开始给自己包扎,难过地说道,“要不是因为我的话,师兄也不会受伤了。”

他们最近走的都是山路,顾清源不小心中了猎人的陷阱差点跌落下去。下面全是尖刺,梁泉第一反应是让小剑飞出钉住了顾清源的衣裳停在洞穴墙壁上,然后小纸人才扑通下去救人。

原本以为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但是没想到这陷阱却是个连环计的开头。顾清源在小纸人的帮助下刚从陷阱中露出半个头,远处有响声微动。

梁泉蹙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传来。

他抬头看去,眼前数只箭矢飞来!

梁泉不退反进,反倒是往前踏了一步,几张黄符从不远处放着的包袱中飘起,朝着那些箭矢包裹而去!

唯独有一只没被缠住,险险地从梁泉的胳膊中擦过。

梁泉没把这伤势放在心上,在把顾小道士拉上来后,他蹙眉让小剑绕着这处山林走了一圈,发现了一十八处陷阱。

处处致命。

顾清源也知道自己包扎的能力如何,刚才梁师兄已经给自己念咒止住了血,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梁泉的动作,“师兄没事吧?”

梁泉咬住带子绷紧,随即摇头,“只是外伤,这里不对劲,你不要随意走动。”

他们原本是打算在夜深前离开这里,但是现在发生了意外后,他们暂缓了脚步。

顾小道士恨恨地咬牙,“这些猎人也太过分了!设陷阱的确是常事,但是他们不怕害人性命吗?”

梁泉缓缓道,“这里靠近出入山口的道路……这陷阱针对的不是猎物,是人。”

顾清源诧异地说道,“他们疯了吗?!”

小剑发现的那十八处地方都被破坏了,猎人设陷阱捉猎物的确是常事,但是如此陷阱有伤天和,顾清源破坏的时候可一点后悔都没有。

但是要是真和梁师兄说的这样,就蹊跷了。

梁泉轻舒了口气,淡淡道,“出去就知道了。”

顾清源虽然点头,但是因为梁泉的受伤,情绪还是有些恹恹。

梁泉瞥了眼情绪不高的顾清源,有一句话还没有说,能让梁泉感觉到危险的东西不多了。

梁泉在上次突破后,还有了隔空触碰这样的小能力。刚才他能够在没接触黄符时让黄符腾空而去,也是因为这个。不过到底还没熟练起来,还是被钻了空子。

要是这件事情被顾小道士知道后,他的情绪肯定更加不好,梁泉也没有开口。他伤势的确不重,只是除了这里的箭矢外,其他的箭矢上都有毒,也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运。

次日起身后,梁泉带着顾小道士出山,泥泞的山涧小路很快变得宽阔,地面也更平整了些。

在靠近山脚时,他们开始听到人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顾清源好奇地看了眼梁泉,低声道,“师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梁泉没有作答,只是对着顾清源摇了摇头。他们脚步快,很快就出了山,还没等顾小道士松了口气,他抬头就看到路中间站满了人。

围着的人像是在激烈地辩论些什么,在看到两人时,为首的人倒抽了一口气,猛地往后暴退熟步,一下子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随着那人的动作,其他人紧随其后,一时间所有人都拔出了利器,山道上顿时一片寂静!

梁泉敛眉,指尖微动,小剑在他身后有意无意地漂浮着。

“你们是人?”清越的声音响起。

围住了出山口的那群人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喝道,“该我们问你才是!”

梁泉偏头,准确无误地看到了那个开口说话的人。他声音低低缓缓,平和安静,犹如山泉

轻饶而去,“贫道乃游历的道人,无意中经过此地。并未感觉到什么。”

为首的那人三四十的模样,留着大胡子,一双眼睛犹如带着钩子般锐利,紧紧地盯着梁泉的模样,“你可有证据?”

顾小道士忍不住说道,“清者自清,尔等不仅在山中乱设陷阱,不顾人命,且威胁我等在先,当真以为我们是弱者不成?”

顾清源本来就年轻,热情活泼,但也有易怒暴躁的一面。先是梁泉受伤,后又被这群人无缘无故地威胁,顾小道士早就面色冷彻,想把对面的人怼得牙齿都掉下来!

那些利器的模样和山中的陷阱显然同出一批!

梁泉抬手止住了顾小道士和对面的冲突,忽而轻笑,恰如花开,“若是你们想做过一场,那便看看是你们的刀快,还是贫道的剑快?”

梁泉人如其名,声音如泉,总带着清清的感觉,很是好听,温和有礼。

可对面的人听来,怎么想都觉得不得劲,这话中的意思,岂不是逼着他们亮剑!

大胡子眉头狠皱,身后伙计的躁动他也感受到了,不得不伸手安抚住他的手下。他咬牙想了想,最终还是摆摆手。

“……让他们走。”

“大哥!”大胡子身后的人显然不是很满意。

大胡子神色狠厉,“我说的话都不管用了?!”

那群人不得不让开了路,一双双眼珠子恨不得钉在梁泉等人身上,宛如带着钉子般要把两人给勾下来。

在梁泉离开后,大胡子身后的瘦高个不满地说道,“大哥,你知道我们不能放走任何一个!”

大胡子深深叹了口气,一个棒槌敲在瘦高个头上,“我平日里让你们一个个都长点心,没看出来那青年的样子吗?”

瘦高个一脸茫然,就连他身边大多数人也都是这个表情。

大胡子还想叹气,就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说道,“那人看起来,四大皆空。”

大胡子原本满脸愁色,听到这话忍不住喷笑出来,把躲在后面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扯出来揉了揉头发,“虎了吧唧的,四大皆空是什么玩意儿你知道吗?”

他虽是这么说,心里却知道,这少年说话乱七八糟,但也唯独他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那人是道长也罢,不是道长也罢,显然不是那种以和待人的性格,或者说,那道人是以暴制暴,以杀止杀的性子。

态度看似温和,实则不卑不亢,大胡子深信要不是他一直按捺着伙计不动手,那道人暴起可不是什么好事。

顾小道士在走出了十里地才忍不住问道,“师兄,你刚才生气了?”

顾清源虽然不是敏锐的性格,但是也不是傻愣愣,刚才梁泉的态度,和当初纯阳观的人上门踢馆差不多。

软中带刺。

梁泉淡淡言道,“不过是咎由自取。”

“……什么?”顾小道士一脸茫然,梁泉却不打算说更多。

顾小道士虽然迷惑,但是在他们进入城镇后,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

梁泉的伤势虽不厉害,不过他们还是打算在这城镇中歇息数日。顾小道士这一个多月来一直没有休息,松弛有度,也不能一直紧绷着情绪。

……

越往北走,城镇的风味就越发的不同。

江南总是带着温婉小调,可这北方却是大气粗狂的腔调。街道上来往的姑娘也比南方多了些,满街道都能听到那泼辣女子一口一个在怼人。

泼辣并不是个坏词,这只是不同人的性格。

人生在世,千万众人有千万般面孔,就是如此有趣自然。

梁泉抬手阻止了顾小道士看伤势的动作,温和地说道,“你且先去休息,昨日你没睡。”

顾小道士欲反驳的话噎住,讪讪地去了隔间。他昨夜的确是没有休息,一直装睡,就是生怕出问题。

梁泉在顾小道士离开后,视线才落在客栈窗边的镜子。

他敛眉回忆起刚才一路入城,发现了一处奇事,这里的许多地方,似乎都放着镜子。

梁泉漫步走到窗边,伸手抚了抚这镜子,确认这其中的确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这面镜子却太过清晰了些。

梁泉挑眉,眼下有这般技巧了?

他把镜子又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随手在镜子后面贴上了一张黄符。虽然没有什么东西动摇梁泉的感知,但是总有种若有若无的紧绷感在心头。

他轻轻弹指,又一张黄符嗖地飞过,很快就在顾小道士的房间安家落户。

顾清源心里存着事情,睡了一个时辰后又立刻爬了起来,溜达达地到了梁泉的房间,亲眼看着梁师兄安然无事后,这才笑嘻嘻地凑过来。

“师兄,我刚才在窗外看了看,你怎么贴符了?”顾清源自然注意到了梁泉的动作。

梁泉的视线还落在卷轴上,“有备无患。”然后又抬头看着顾清源说道,“不要靠近这里的镜子。”

顾清源挠了挠头,还没有注意到这点,“屋内有镜子吗?”他回头看了眼,在窗边发现了后才疑惑地回头,“奇怪,这么清楚的镜子,我还是头一次见。”

梁泉慢悠悠地把卷轴给卷起来,瞥了眼明晃晃的镜面,“手艺人的手艺的确不错。”

顾清源没有忌口,梁泉也没有让他继续吃大馒头,而是打算带他去楼下去吃饭,梁泉在刚出门的时候,微微蹙眉,伸手按住了肩膀的位置。

顾小道士走在前面,并没有发觉梁泉的动作,等到他回头的时候,梁泉已经把手给放下来,跟着他一起下楼。

梁泉等到顾小道士吃完后,回到房间后才温和地说道,“师弟,你的肩膀疼吗?”

顾清源一脸茫然,伸手握了握,“没什么事情。”

小纸人在顾清源没发现的时候就已经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只听见“刺啦”一声,小纸人的小胳膊拽住了顾清源的衣服,一下子就给撕开了。

这凶猛的程度把顾清源给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来想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

梁泉无奈轻笑道,“怎么这么调皮?”

这么温和的声音,顾清源一怔,继而就知道这不是对他说的话。

顾清源扭头,一眼就看到了肩头站着的小人,他皱了皱眉,没有当机立断做些什么,而是看着梁泉说道,“师兄,发生什么了?”

在和梁泉一起去蓝田山的时候,顾清源从来都没有见过小纸人,就连以前在三元观内,梁泉身边也从来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虽然在山中小纸人救了他,但是那时他担心梁泉的安危,也没有发问。

顾清源虽然没问,但梁泉偏头看了几眼,也知道他的疑惑,“这是小纸人。不过你且先看看你身后。”

梁泉灵力微动,在顾清源身后凝聚出一面水镜。

顾清源扭头看着那水镜中反射出来的模样,心头一惊!

衣服撕开的地方,赫然是一个黑色的手印,抓握的姿态异常凶猛,也不知道是何时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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