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所看到的东西, 显然就是之前梁泉所说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那些原本以为应该在县城内的狌狌,眼下也到了此处。
杨广想起之前梁泉的模样, 忽而扯住了梁泉意欲起身的袖子,“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在这里?”

梁泉诚实地摇头, “贫道并不知道这里有什么, 只是选中了这里罢了。”

到了梁泉这个阶段,有些行为不过是有感而为。

等梁泉和杨广两人翻身而起的时候,那里的“人”早就离开了。

杨广停住动作,沉吟片刻后道, “如果最开始县城中的数起凶案和那林子里的事情有关,小道长又没有觉察到, 那么这动手伤人的事情, 是在我们离开官道林子后才发生?”

梁泉想了想, 随即摇头道,“江家出事,的确是在我们离开后,但是林子中这些东西的情况,或许从一开始的时候就被贫道给忽略了。”

梁泉不能说百分百都能察觉到所有的东西,比如上古神兽。

当初睚眦那处是因为祂肆无忌惮地展露着凶煞本源,不然以梁泉的能耐也不能发现那里地异常。赑屃在那里数十年了, 也从来不曾出事过。

狌狌倒也罢了, 但是那附身在江公子身上的人……

梁泉迅速在心里揣度了许久, 暂时有了个猜测, 默默地伸手往杨广的胸口摸去。

杨广看着如此淡定的梁泉,气笑着说道,“小道长,你这动作未免也太过自然了。”

梁泉刚把小木人的项链给拽出来,闻言茫然了片刻,又默默地给塞回去,认认真真地问道,“阿摩,贫道需要找木之精华问点事情,不知可否?”

杨广:“……”有毒。

片刻后,小木人还是到了梁泉手中,他敛眉温声道,“你之前,是不是在城外做了些什么?”

小木人摇了摇小脑袋,又点了点小脑袋,怯生生地含着小手指。

杨广凝眉,见着梁泉对他说道,“贫道现在才想起来,在入城前,经过那片林子时,的确感觉到木之精华的动作。但那个时候并没有放在心上,想来就是那个时候,它的动作屏蔽了贫道的感知。”

因此才丝毫没有感觉到林子里面更深处的异样。

杨广垂眉看了眼小木人,啧了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小不点,你还是和小纸人玩去吧。”

小木人:“……”呜。

梁泉和杨广两个人在这里并没有停留多久,杨广在这里,梁泉也不打算冒进,不过是回头看了一眼后,梁泉便带着杨广转身离开,倒是杨广显得有些不甘心。

两人回到了城内时,正是万籁俱静的时候。

对普通人而言,这些满天星光并不为他们所知,也没有所谓的别人提前告知他们,这美丽的场景,大多数人都无缘得见。

当然对这些人来说,这样的场面或许也不是什么好事。

星辰陨落,有新生,当然也有毁灭。

杨广站在窗前,看着依旧清澈的夜幕,回头看着梁泉,“你什么时候就推算出来的?”

梁泉正在和小纸人挽着手指,轻声道,“三日前。”

那正是梁泉提出要赶路的时候。

杨广不发一言,回头就上床歇息了。

次日,江婉婷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梁道长和那个黑衣青年之前的气氛变得有点奇怪,但是她也不敢去问,就是在心里想了想后,也没有开口。

也到了这个时候,江婉婷才发现,她还不知道那个黑衣青年的名字是什么。

她只是时常听到梁道长无奈又温和地唤着他,阿摩。

阿摩是个好名字,但是和这黑衣青年实在是太不般配了。

江婉婷也没有把这个想法表露出来,在吃了早饭后,小心翼翼地又提出了想去看看家人的想法。

梁泉并没有拒绝江婉婷的请求。

要是其他的官员,或许要见上一面的确是非常困难的。但是这城内的县令却是一个体恤民情,颇受爱戴的官员,很多时候都会外出走动,和普通的百姓交流。

这也成为了江婉婷的一个机会。

杨广并没有跟着他们过来,梁泉带着江婉婷来到了这李县令每次出来的必经之地,取下了早晨在腰间挂着的小葫芦。

这小葫芦看起来非常圆润,像是有了年头的老物件。

梁泉轻巧地取下了小葫芦上面的木塞,然后指尖在小葫芦口上滑过,又轻轻在江婉婷的左眼上划过,随着他的动作,梁泉轻轻念了一句咒。

传说牛眼泪能够开眼。

江婉婷只觉得左眼一凉,重新睁开地时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梁泉只是为她轻轻推开了窗扉。

江婉婷在原地站了半晌,这才慢慢地走到了窗边。

楼下正好是李大人经过的时候,她还能听到楼下店铺的老板在和李大人打着招呼,李大人笑眯眯地和他说话,还问着这段时间城内的米价。

听着是一个多么好的官员啊。

江婉婷捂着嘴,泪流满面,左眼中倒映出来的画面,和右眼的温馨亲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席卷而来的黑气盘旋在李大人身边,那些若隐若现的面孔是那么熟悉,同时又是凶恶到了极点。江婉婷眼睁睁看着她父亲咬住李大人的脖颈,而她慈祥的母亲正用手撕扯着李大人的耳郭,余下缠着李大人的魂魄更是不知几何。

一张张惨白的面孔是那么的熟悉。

江婉婷上前一步,差点就脱口而出,但是在还没有开口的时候,就感觉到背后被人轻轻一点,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梁泉清冷的话语在身后传来,“人鬼殊途,他们眼下已经不是你的亲人,也不再是你熟悉的人。”

眼前这些鬼也可以当做是厉鬼,因为报仇心切,完全失去了理智。

哪怕眼下江婉婷出现在他们面前,只会因为亲近的血脉而被他们吞噬,继而壮大自身的力量前去复仇。

至于这李大人……

梁泉敛眉,天道好轮回,总会有报应的。

江婉婷眼泪不停地流,整个人颤抖了两下,沙哑着声音说道,“我江家一贯乐善好施,也从不做什么恶事,为什么,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要不是她亲眼所见父母的情况,江婉婷是恨不得当场杀了那李大人!

那和善的面孔越看就越发地令人作呕。

梁泉看着那李大人的身影,又看了看江婉婷的模样,敛眉掐算了好一会,这才道,“根源还是落在江家身上。”

江婉婷有些茫然,完全想不出来江家到底哪里得罪了李大人。

梁泉认真地说道,“有因就有果。”他没有继续说话,让江婉婷一个人安静会,开始整理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先是城内出现了命案,然后又是道人驱邪,接下来是茶铺的虚耗,紧接着是江家一行人入城,再接下来是江家被纵火,然后又是那狌狌救人……

梁泉心中串联起来一系列线索,把前头的念头给推翻,或许一切的根源,就落在那李大人身上。

府衙,李木站在门外狠狠打了个喷嚏。

这府衙看起来并不是很大,又许多破漏的地方并没有得到修补,连屋顶也只是随意地用木板给钉上去的,显得破破烂烂。

李木回来了,这府衙里资格最老的捕头立刻凑上前来说道,“大人,那边出了点问题。”

李大人立刻就皱眉,看起来颇为不喜,“你是怎么看着的,怎么能够让人给逃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摸着脖子,也不知道在挠些什么。

老捕头也不敢抬头看这个不得体的动作,而是小心翼翼地说道,“说是个武艺不错的年轻人,在带走了之后,我们的人跟着到了客栈。”

李大人慢慢地敛眉,“他们带走的是男是女?”

“是个年轻女子。”老捕头连忙说道。

“哼,又是这种人。”李大人哼笑了声,像是极为不屑。

老捕头连忙附和。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事情了,偶尔会有些人大发善心,在那里带走一两个平头姑娘。一般情况下李木并不会做些什么,毕竟成人之美。

“你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这两天就离开的话,就什么都不要做。如果继续留着的话,想办法把人给赶走。”李木吩咐道。

这上头说隋帝要过来的消息,早早就把李木给吓了一跳。

虽说隋帝一直有下江南的习惯,但是没有哪一次是真的经过这里的,要是在这个当口上出什么问题,木可不想脱下他这头顶上的官帽。

老捕头立刻就离开了,李木松了口气,他这两天身子不利索,脖子一直发疼,也不知怎了。

还是寻点乐子松快松快。

他往着府衙后面的屋子走去,然后径直地经过一条鹅卵石路,然后才到了书房。

这书房的布置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就是寻常普通的摆放,就连桌面上摆放的文房四宝也是最为常见的。

唯一一点不同的地方,就是在中间的桌子上面摆放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看起来奇形怪状。

李木进来后,先是随手关上了门,反着扣上,然后才几步走到了左边。

他站在书桌面前停留了一会,然后转身看着身后的书架,像是想要挑选什么东西,到那时好一会之后,他的动作却是停留在了书架上面的某一层。

咔哒两声后,整个书架在他面前横移开来。

这里竟然是一个密道!

李木撩起官袍下摆,迈步走近了密道。

他伸手在墙壁上摸索了两下,然后整个书架又一次在他身后给阖上。

在李木进入书房的时候,不管是任何人都不能够靠近这里。他的话,在整个府衙里面就是最高的权威,没有任何人敢触犯。

他用五年的时间全然地树立起了这一点。

李木继续往里面走,也不知道这密道里面到底镶嵌了什么,虽然视线有些模糊,但是还是看得清楚前面。

这条密道并不长,看起来像是近一两年才弄成的,他不过是走了片刻,便到了底。

密道的尽头是一个普通的房间,看起来有些狭小,但是住着一个人已经是足够了。

小小的房间里面有着床铺和桌子,眼下床铺上便捆绑着一个漂亮女子,只是面容苍白,形容枯槁,要不是手脚被囚禁,她恨不得一头撞死。

“李木,你不得好死!”

见着李木进来,她咬牙诅咒,恨不得李木横尸当场,暴毙身亡!

这个女子,赫然是本应该死亡的其中一个!

……

杨广在梁泉离开后,拎着小木人开始在城内走动。

这县令或许当真是个不错的官员,偶尔经过百姓的时候,都能听到他们对李大人赞不绝口,都认为要不是有李大人在,眼下的生活也不会这么安闲。

可这县城中总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古怪感。

杨广漫不经心地离开一家酒楼,身上还犹然带着些酒味。

这城内见到来往的走商客人可多了,但是像杨广这般俊美却是不多见。但是寻常人也是看上一眼,再不敢看第二眼。

无他,太过犀利,危险的直觉总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救人一命。

杨广不经意地走过了几条街道,不知怎的就走到了较为荒芜的地方,这里看起来像是贫穷人家住的地方,但是也算是规划整齐。

太安静了。

整一条街道全然寂静。

杨广也是不经意的时候才走进这里,在发现这里的情况后,他微不可察地蹙眉。

“吱呀——”一声,距离杨广最为靠近的一户人家,有人正推开那木门走出来,一眼就看到杨广站在门口,一时间连动作都顿住了。

那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头巾包扎着头发,撩起发丝的样子很漂亮,但是无神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死板。

杨广淡淡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依旧蹙眉看着这片区域,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

那女子踌躇不前,看着杨广站在门口的样子有些犹豫,却不知道杨广到底想做什么。

好一会后,才听到这女子低声地说道,“这位公子,你是打算……做什么?”

杨广完全没有自己已经站在别人门口许久的念头,在女子开口后,又看了她一眼,“这里是怎么回事?”

那声音含着三分漫不经心的懒散,又带着高高在上的优雅,在杨广刚开口的时候,那女子的脸色便隐隐变了。

她变得有些畏惧。

女子瑟缩着说道,“这位公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杨广挑眉,回头看着这片死寂的街道,回头笑眯眯地看着女子,“没事,我会让你知道的。”

女子看着杨广的笑意,整个人恐惧地往后褪去。

杨广收敛了神情,摸了摸自个儿的脸,他笑起来那么难看??

……

当梁泉回来的时候,不仅看到了杨广,同时还看到了被他强制性带来的女子。

梁泉的视线在杨广和女子身上来回徘徊了两下,慢悠悠地想到,他总算是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传出这后世淫乱的传闻了。

这人随随便便掳人的态度可不怎么好。

杨广慵懒地靠在床头,伸手把梁泉尚未看完的书籍给勾过来,“这人交给你了。”

梁泉:“……”

阿摩是把他当做断案的大臣吗?

原本是一次普通的外出,也不知道是怎么变成了眼下的场合。

被杨广强行掳来的女子显然非常害怕,哪怕是梁泉那一张清俊温和的脸都没有用了,但凡梁泉刚靠近她,都能得到女子颤巍巍的后退。

见到这个场景,江婉婷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带着女子去了隔壁安抚她的情绪。

梁泉在桌边坐下,伸手给自个儿倒了一杯凉白开,“阿摩,以后别这么随意掳人。”

杨广挑眉,慢慢地掀开了下一页,“我征询过她的意见,她既然没有回答我,便算是默认了。”

这人太会强词夺理。

梁泉索性没有理会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喝水,这静谧的室内,倒也没有其他的声音来打扰。

不久后,江婉婷才带着怯懦的女子过来,那女子显然在经过杨广的恐吓后,非常地依赖江婉婷,完全不敢离开江婉婷的身边。

江婉婷说道,“她叫做阿梅。”

阿梅是城里人,也是这城内货真价实的下等人。

梁泉在听到这个词语的时候不禁皱眉,连江婉婷也蹙眉地打断了阿梅的话,“阿梅,你怎么会这么说自己?”

阿梅在经过了江婉婷的安抚后,对江婉婷有一种雏鸟依赖的感觉,在听到江婉婷这么说后连忙解释,轻声地说道,“可这城内,就是这么划分的。”

能够住在这县城中央的人,就是上等人,围绕着这些庄院的居住的人,就是普通人,而他们这些住在最边缘的人,就是下等人。

杨广蓦然地说了一句话,“这县城中,没有乞丐。”

梁泉听着杨广的话,立刻就反应过来这城内的问题。

的确,这城内没有一个乞丐。

但是这又怎么可能?

哪怕是长安城,在天子脚下,梁泉在入城的时候,也的确是在比较破落的地方看到了乞讨的人。

怎么会有一座城镇,没有任何一个乞讨的人呢?

阿梅哑声说道,“县令大人,把我们这些人都搬迁到最边上,不允许我们进入县城中央,也不让我们出城。每天都会在最靠近这里的街道上施粥一次。”

每天半碗稀粥根本熬不住,哪怕他们长大后想出去卖苦力,守着的人也不愿放他们离开。新生儿根本熬不住,前年阿梅的孩子便是撑不过去,丈夫也在去年发病死了。

阿梅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被那黑衣青年给带出来的。

事实上,她已经有三年没有走出那条街道了。

所有的底层百姓都被强制地要求搬迁到一处,同时被看管起来,有着施粥的名头,不论是什么人都会认为是李大人心善,特别是日积月累每天一次,长久下来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何人会不认为这李大人的能耐?

县城中没有了这些底层的百姓,又失去了乞讨的人,怎么会不让来往的人认为这是座好城镇,这县令大人也的确是个好官。

杨广冷笑了一声,把手上的书籍阖上,随手给抛到了枕头上。

“朝廷要求每个地方都必须有存粮,这些都是不能动用的。如果只是为了这点原因,不可能开仓放粮。这么一大笔粮食从哪里来?”

江婉婷也正在疑惑,就看到那黑衣青年犀利的视线落到她身上。

江婉婷脸色煞白,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江家是这城内的大善人,一直都在施粥放粮,那可是人人称道的好事。

而这样的好事,江家已经做了数年!

一个毛骨悚然的猜测出现在江婉婷心中。

她的神情渐渐沉寂下来,虚弱地靠在阿梅身上。

阿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这位温柔美丽的大姐姐也是被那令人害怕的男人给吓到了,连忙挡在她的面前。

哪怕阿梅的身子也在不住轻颤。

梁泉轻叹了一声,“阿摩。”

杨广收回了视线。

江婉婷只觉得这短短数日,许多事情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以为是父亲好友的李大人放火烧了江家;原本以为她只是个普通人,却有了所谓飞头蛮的能力,连她自己都觉得害怕恶心;原本以为江家一直以来的善人名头是她的骄傲,却不曾想到这背后或许有着如此肮脏的目的。

不过一夜之间,所有的事情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杨广对梁泉说道,“你已经串了一条线?”

梁泉没有反驳。

杨广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梁泉微微蹙眉,看着杨广说道,“你打算做些什么?”

杨广笑眯眯地说道,“你或许不会喜欢的事情,小道长就别问了。”

梁泉蹙眉,阿摩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要大干一场。

杨广站起身来,几步站在梁泉面前,那么近的距离几乎能够嗅到双方的气息。

梁泉只听到杨广轻柔的话语,“玄学方面,是你的能耐,可世俗的事情,就是我的天下了。”

可这浓浓的霸气却是不能消弭。

哪怕现在阿摩看起来像是笑眯眯的样子,梁泉很是清楚,他是当真发怒了。

梁泉敛眉,挺好,他也不怎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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