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三刻的时候, 祝芊月回到侯府来了。
回到侯府的时候,祝芊月一脸泪水,梨花带雨, 扑倒了一直在侯府正门焦急等待的祝氏怀中:“姑母。”

赵氏在一旁看着,见祝芊月好好回来了, 她这个掌管后院的顿时心里踏实了许多:“回来了就好, 回来了就好。”

祝氏堪堪扶住了祝芊月的身子,好生一番上下探看,见她衣衫周正,身上也无任何痕迹, 心安了一半,赶紧问她:“小月你今日是走到哪里去了?遇见谁了?可有遭受了些什么?谁把你送回来了?”

祝氏在知道了祝芊月走丢之后, 心便一直提在嗓子眼上, 她怕祝芊月遇到一些事情, 坏了名节……

祝氏一向把旁人对她的看法看得比命还重。

祝芊月一直在哭不说话,祝氏着急地摇着她的肩头,等了许久不见祝芊月的情绪平复,她皱着眉头一脸不耐地抬眼,看清了送她侄女儿回府的那人的面容。

居然就是前几天在街上拦住疯马的郑景林。

那天郑景林帮她侄女儿拦住了疯马,祝氏心里虽然感激,可是却对他没有好感, 也未曾想过要特意去道谢。

郑景林的名声太糟了, 祝氏看不起这样的少年。

见祝氏大有不问清楚就不回府的架势, 赵氏揉了揉眉心, 上前劝祝氏道:“大嫂,先别问她,让孩子缓缓,人回来了就好。”

祝氏犹豫了很久,见自己的侄女儿仍是在哭,怕她这幅样子被更多的人瞧见,无奈皱着眉将祝芊月拉回了宅子。

而程子颐与老侯爷在看见了是郑景林将祝芊月带了回来之后,两人脸上皆有些不好看。

只是比起来彻夜不归,祝芊月能被安然无恙地带回来总归是件好事,他们理当对郑景林表示感激。

他们将郑景林请到了侯府花厅喝茶,期间令程子颐有些意外的是,郑景林对他格外友善。

只是程子颐是个宠妻如命的专一男人,最看不惯的便是郑景林这种在脂粉堆里逍遥的浪荡子,即便郑景林对他友善尊敬,程子颐对他的态度仍是敷衍。

程子颐瞧上去性子温和,与世无争,其实骨子里带着桀骜高傲,对于自己看不惯的人,连虚与委蛇都懒得做。

倒是老侯爷因着与郑国公交好,对郑景林的态度也格外好。

他先是多次感谢了郑景林将祝芊月带回来的这件事,又让郑景林一定要在一个多月后,同郑国公一起参加苏老太太的寿宴,说是到时候他会当面感谢郑景林。

老侯爷话里没说的是,要和郑国公商量商量郑景林与祝芊月的婚事。

老侯爷心里清楚,祝芊月的名声已经败在郑景林身上的,若是想要找个好人家,已经是难上加难,最好不过是给郑景林做侧室。

东宁侯府虽是侯府,但是并不受皇上器重,韶京有二十六侯,东宁侯府的势力大概排在中下游,祝芊月的出身实在不好,只倚仗着东宁侯府,本就很难说个好人家,嫁给郑国公义子郑景林做妾,倒也是无比合适。

郑景林本就想接近程家但是苦于并无门路,听了老侯爷的话,当然是欣然答应了。

出了花厅,郑景林走了两步,看见了同小厮一道等着他的薛平阳,满面春风大步上前道:“薛兄,今日之事,多谢。”

能借着祝芊月这件事被老侯爷认可,多亏了薛平阳

郑景林打听得知程祈宁鲜少出门走动,想接近程祈宁却苦于没有接近的方法,薛平阳便帮着他出主意,设计了这“英雄救美”的一出,便与侯府有了联系,而他郑景林甚至成了侯府的恩人了!

想到方才老侯爷对他的赞誉,郑景林更是得意。

能和侯府扯上关系就好,至于如何处理祝芊月,郑景林根本不在乎。

挑祝芊月下手而没选侯府其他的姑娘,看中的就是祝芊月出身卑微没人护着,不会惹来太大的麻烦。

薛平阳原本等候在院内假山下,看着侯府的雕栏画栋假山石榭,情绪有些失落,见郑景林过来了,脸上带上了笑容,语气温和:“滴水之恩且要涌泉,郑兄于在下有知遇收留之恩,如今在下不过仅为郑兄做了如此小事,不足挂齿。”

郑景林笑着上前,与他勾肩搭背:“够义气。”

薛平阳淡淡看了眼搭在自己肩头上的郑景林的手,墨黑的眸子更深了几分,嗓音仍旧温润如玉:“郑兄肩上怕是还在抹药吗?还是少动为好,好好养伤,拿开吧。”

郑景林依言拿开了手,思及肩头一事,他低低咒骂了一句:“姓唐的真是该死!”

薛平阳的唇瓣翁动了下,尚未开口,就听见身后有人狂狂笑道:“敢在背后口出狂言,怎没见真的在人前找小爷比试比试?这算什么本事?”

郑景林闻言神色一变,抬头一看,就见唐尧提着个装着虎皮鹦鹉的鸟笼闲田信步走来,脸色更加难看了,面容羞恼到有些狰狞。

他想到日日要往肩头抹药,想着那天在程祈宁面前出的丑,就恨死了唐尧这个卑鄙小人。

唐尧提着虎皮鹦鹉在郑景林面前站定:“怎的,方才咬牙切齿的,见着小爷来了,怎么不敢说话了?”

郑景林最看不惯的便是唐尧这种趾高气昂的态度,偏偏唐尧的出身显赫到除了皇宫里头的那几位皇子,没人比得上,根本拿他没办法。

虎皮鹦鹉在鸟笼里跳了两下,唐尧垂头去逗弄,丝毫不把郑景林的恨意放在眼里。

郑景林气火上头,忽然大步往前一迈,拳头就要挥出去。

他的拳头是比不过唐尧,可是这种时候再忍气吞声,他还算什么男人!

郑景林扬起的拳头被薛平阳猛地拉住:“郑兄不可,你的肩头还有伤!”

唐尧抬眼,面对这点骚动,眼中丝毫波澜未起。

前世郑景林投错了党派,在顾銮上位之前便没了命,今日的少年郑景林在他这个活了两世的人眼里,不过像是个跳梁小丑一般可笑,不值一提。

只是他在看见了薛平阳的时候,轻轻眯了眯眼。

吴道悔?

是的,是这张脸,眉目精致堪堪入画,难得的美男子,日后的九千岁,东厂厂公。

前世他认识吴道悔的时候,吴道悔还是个刚入东厂的小太监,唐尧看中了他的心狠手辣,委以重任,吴道悔也果真不负他所望,扶摇直上,最后坐上了东厂厂公的位子。

可惜吴道悔身有痼疾,药石无医,四十一岁暴毙在南下的路上。

思及往事,唐尧的修长手指在竹条编成的笼子上轻点。

当年的吴道悔会变成一个太监,是因为犯了王法、受了阉刑,之后改名换姓抛却了之前的身份,带着仇恨进了东厂。

唐尧也曾派人去查过吴道悔的底细,想知道他改名换姓之前的身份,却没有查出来,直到吴道悔去世,他都不曾知道这人的真实来历。

反正对于他来讲,吴道悔既无二心,老老实实替他做事,便已足够,至于他之前是什么样的人,唐尧可以不追究到底。

这一世在这种时候遇上了,倒是解开了他前世的疑惑。

吴道悔竟是与郑景林一路?之前他怎么不知道……

要知道,日后吴道悔最恨的便是郑景林,吴道悔做了九千岁之后,甚至派人去将郑景林的坟墓掘了,鞭|尸后又暴尸荒野。

反目成仇,有趣。

唐尧的视线在薛平阳的身上停的太久,薛平阳在将郑景林拦住之后,回望向了唐尧。

他的薄唇忽的轻抿,平静的面容差点崩裂。

有的人单是站在那儿,不言不语,便有着一身的气度。

薛平阳想到了那日在西市,他拉住郑景林的时候,往玉石铺子里看了一眼,看见唐尧在建威将军与程祈宁面前言笑晏晏,心里就有些涩。

自卑,又嫉妒得发狂。

若是比较容貌,薛平阳不信自己比不过唐尧。

可是算上了家世,他与唐尧之间,犹如隔着一道天堑。

正如他与程祈宁之间所隔的天堑。

从江南桐城来到韶京,薛平阳所为之事有二,一是考取功名出人头地,二来,他放不下心中情愫,他想娶当年买他花的程祈宁。

那年他与弟弟出来卖花,被人欺辱,半篮牡丹被踩落成泥,他那时年纪小,想到卖不出去花回去之后要被爹爹毒打,害怕到不敢回家,拽着弟弟缩在墙角。

又饿又渴又怕的时候,是程祈宁跑过来,用足够买两篮花的铜钱买了他那半篮花。

小姑娘粉嫩的脸笑起来比花要好看,他怎么都忘不掉,后来的时候,他常常偷跑到程家的宅邸,只为了偶尔能看她几眼,年岁渐长之后,薛平阳便清楚了自己对程祈宁是何种心思。

说是来韶京考取功名,其实也是为了能够让自己的身份般配得上程祈宁,程祈宁于他而言,像是一道远远的光,他走出去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追逐那道光亮。

可是真到了他来到了京城,见识了京城富贵人家纸醉金迷的生活之后,才陡然认识到,他们的差距有多大。

他不过是个桐城来的穷小子,没有王侯将相的父辈,没有万贯家财的出身,就算高榜提名,想爬到权力顶峰也需要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时间,他要拿什么来娶侯府嫡女,又怎么能让程祈宁在嫁予他之后同未出阁一般受宠?

所以薛平阳选择走另外的路。

除了科考,文人想入仕还有两条途径,一条是捐官,而另一条便是被人举荐。

大楚王朝可卖官鬻爵,从九品官到一品官甚至到公侯伯子男的爵位都能明码标价来买卖,但是薛平阳出身贫寒,这条路他不能走。

只剩了被人举荐这一条路。

所以薛平阳才会找上郑景林,获得他的信任,先做郑国公府上的门客,而后在上流圈子交际,他非庸碌之辈,等到了合适的时机,自然会有人为他引荐。

今日在东宁侯府看见了唐尧,薛平阳的心里有些异样。

唐尧的名声很大,来京城第一日便有人提醒他小心唐尧,千万不要被唐尧记恨了。

薛平阳见了唐尧两次,一次在玉石铺子,另一次便是此次在东宁侯府。

他不是安国公独子吗?怎会出现在东宁侯府这里?

唐尧不打算现在就同吴道悔结交。

前世他会注意到吴道悔,正是因为吴道悔一身伤,满心恨,行事的手段毒辣如蝎,吴道悔这样,想来和他之前的经历不无关系,若是他现在贸然插手,可能之后的吴道悔便不再是前世的吴道悔。

唐尧自认不是救世主,他并无重生一次便重写前生所见所有不平之事的大慈悲大胸怀,他想救的人就只有那么一个而已。

况且前世的他不过是和吴道悔,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淡淡睨了郑景林一眼,唐尧又对他眼中的吴道悔温和笑笑,提着鸟笼进了花厅,去找老侯爷讨要这只鹦鹉去了。

郑景林看着唐尧怡然自得的背影,愤愤磨牙:“我看他还能嚣张多久!”

郑景林每次在唐尧这里吃了瘪受了气,便希望着世间能出来个比唐尧更厉害更嚣张的主儿,好好替他收拾收拾唐尧。

薛平阳看着唐尧的背影,问郑景林道:“郑兄,这安国公世子,为何会出现在东宁侯府之中?”

郑景林的脸色很不好看:“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姓唐的向来任性。”

薛平阳闻言默不作声,只是眉间多了几分忧忡。

唐尧的心思……最好不要是他所想的那样。

郑景林与薛平阳一起走出东宁侯府的时候,郑景林看了眼东宁侯府大门上的牌匾,还颇有些恋恋不舍。

这好不容易才进府一趟,连前几日小美人的脸都没见着就要离开了。

薛平阳在一旁问他:“郑兄在想何事?”

郑景林啧了一声:“没见着想见的,还真不想走。”

薛平阳垂头,系发的玉带被风吹起了小小的弧度,如玉的面颊隐在散下的几缕长发中,连带着有些阴鸷的眼神也没能被郑景林看见:“郑兄可知,有些事,不可操之过急。”

郑景林笑着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没错。”

狭长的眸子却是微微眯起,心里开始思忖起了别的法子。

他不喜欢等。

……

祝芊月出去踏青遇到了意外,回到东宁侯府之后,几位姑娘陆陆续续都到了她的院子这儿来看她。

程祈宁对祝芊月怎么都生不出喜欢,可是这种时候听说了祝芊月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不免心里有些同情,在祝芊月回到侯府不久之后,想到了祝芊月的院子探望一下。

她站在祝芊月的柳湘居外头,等着小丫鬟来通报说允她进去,不多时,柳湘居的小丫鬟却出来通报说:“夫人说表姑娘受了惊吓,这几日不见客。”

被拒绝了,程祈宁稍稍有些懵,转瞬点了点头,对小丫鬟道谢:“多谢。”

跟着程祈宁来柳湘居的丫鬟是允星,允星的性子小辣椒一样,最看不得自家姑娘受气,当下就瞪了那个出来通报的小丫鬟好几眼。

她气鼓鼓地跟在程祈宁的身后往谷露居走,看着程祈宁的面色如平时一般白里透红,唇边还带着些许的笑意,允星有些奇怪:“姑娘您不生气?”

程祈宁停住了步子:“为何要生气?”

“您好心去瞧瞧表姑娘,她倒是拿起了架子……”

程祈宁弯了弯眉,笑了:“这倒不必生气,之前她想来见我,我不也没见呢。”

“这不是一回事。”

“我倒是宁肯她不见我,我人来了心意便到了,不见就是她自个儿的问题了。”程祈宁笑着说,一边往方鹤居的方向走,“带我去祖母的院子瞧瞧。”

允星点了点头,却觉得这几日姑娘有些奇怪,这几日姑娘主动到方鹤居的次数多了许多。

要知道苏老太太是个疯老太太,换了她,躲都来不及呢,姑娘竟然还主动过去。

允星不知程祈宁内心的想法,自打那日察觉到苏老太太的状态不止是疯癫了这么简单,程祈宁到方鹤居的次数就多了起来,她想知道更多的关于祖母的事情。

也想知道更多的关于祖父的事情。

清明节之后第三日,夜半的时候,她外祖父在院内对着凌霄山的方向烧了一叠黄纸,据她祖父院里的丫鬟讲,苏老太太偷偷来看了一眼,当夜又摔碎了许多东西。

……

柳湘居内,祝芊月歪坐在软塌上,祝氏就坐在她的旁边,眉目温柔地看着她。

祝芊月回来之后,因为惊吓过度,几日没睡好觉,这一日睡得安稳了许多,憔悴的面色好看了许多。

祝氏想让她见见程祈宁,可是祝芊月一想到那天程祈宁没有去凌霄山,而她去了,还出了事,心里头就有点别扭。

若是程祈宁去了,说不准走失的便是她了!

祝芊月想到这里,愤愤地捶了一下盖在自己腿上的被子:“姑母,我就是不想见她!”

“你这孩子!”祝氏皱着眉,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这程祈宁是侯府嫡女,赵氏管着中馈,祝芊月同她搞好关系才能在侯府得到更多的好处,她这孩子怎么就闹起了小脾气,分不清主次轻重了呢!

“反正她也不想见我,我今日就不想见她!”祝芊月被从凌霄山上带回来之后,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她恼怒当时的自己多在桃林走了两圈就走丢了,还生气着程祈宁没有去。

为什么出丑的偏偏是她!

一想到自己踏青当日走丢的事情已经是人皆尽知,祝芊月就狠得咬牙切齿,之前她在婚事上尚有周旋之地,可供她选择的青年才俊还有很多,今时出了这等事,在背地里议论她笑话她的人不知有多少!

“姑母。”祝芊月忽然察觉到了祝氏责备目光,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语气太过凶狠,身子一滞,而后撑起来身子,环住了祝氏的腰,“小月不是故意发火的,小月还在害怕。”

祝氏轻轻抚摸着祝芊月的脑袋:“不怕了,都过去了。”

“姑母,这些日子可有来提亲的人?”祝芊月在祝氏的怀里沉默了许久,良久之后出声,问的却是自己的婚事。

祝氏点了点祝芊月的鼻尖:“方才还在害怕,转眼就想着要嫁人了?”

祝芊月垂下眼睑,怏怏不乐:“小月不想离开姑母,只是……凌霄山这事……小月与那郑景林……”

祝芊月的话说一半留一半,但是祝氏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沉下脸来,唤了她身边的方嬷嬷进来。

祝氏让方嬷嬷将那些向祝芊月提亲的青年是谁都讲清楚了。

祝芊月一个一个听了下去,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的心气高,这些向她提亲过的,她一个都看不上来。

而且有人还是想要她做侍妾……

祝芊月见过自己母亲所经受过的侮辱,自小便暗下决心不做人妾室,可是她又不愿意嫁给一个没本事的官阶低的,实在是为难极了。

祝氏看着祝芊月脸色有些发白,大概也能猜到自己的侄女儿在想什么,她叹了一口气:“你若是不嫌那郑景林花名在外,姑母便帮你嫁给他。”

花名在外?祝芊月忽然有些懵。

从未有人向她提起过这件事。

可是男人又有几个是不花心的呢……祝芊月垂下头,她倒是不甚在意这件事,她在意的是郑景林郑国公义子的身份。

“是做正室吗?”祝芊月垂头思索了许久,突然开了口,嗓音显得格外干涩。

祝氏一怔,语气犹豫:“小月……你……”

“小月知道了。”没等祝氏将那个令她心碎的答案说出口来,祝芊月就轻轻笑了,笑得格外难看。

她就知道,就算姑母这几年接纳了她,对她越来越好了,可是却也是看不起她的出身的。

若是真的将她自己的婚事全权交给姑母,姑母恐怕当真要她嫁给别人做妾了。

可是她怎么肯!她怎么肯!当初她娘亲就是因为是个卑贱的外室,被她爹的正室迫害到死,她这辈子都不肯做别人的妾室!

祝芊月咬了咬唇,唇瓣有些发白:“姑母,老祖宗六十大寿,还有多久?”她若想洗刷自己的名声,能指望的便只有苏老太太的六十大寿了。

“一个月有余。”祝氏看着祝芊月的情绪有些低落,忍不住开口安慰道,“你若是不愿意做人妾室,那姑母就好好帮你相看着些别的人家。”

别的人家……小门小户吗?祝芊月将头闷在被子里半晌,然后抬起头来,坚定道:“总之小月不做妾。”

也不要姑母帮她相看婚事。

……

等到了祝氏离开了祝芊月的屋子,祝芊月身边的那个小丫鬟秋巧悄悄来到了祝芊月的身边,在祝芊月耳边低声说道:“姑娘,郑公子又递信了来了。”

“快把信给我。”祝芊月将秋巧的身子更拉低了许多。

秋巧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祝芊月。

祝芊月愁容满面许久,到了此刻笑颜才攀到了脸上。

说起来她在凌霄山上走失是件坏事,可似乎也没那么糟糕,若不是因为这事,她都发现不了郑景林对她的情意。

郑景林这几日,每日都会递信到东宁侯府,对她嘘寒问暖。

祝芊月虽顾忌着无婚约的男女未婚前不得书信往来的习俗,从未给郑景林回过信,可是心里却是高兴的。

若是郑景林最后能以正妻之礼待她,那在凌霄山上走失一事,对她来说便是好事。

郑景林花名在外又如何,她需要的,只是个郑国公夫人的名头。

打开信纸,祝芊月瞥见了“思汝”二字,忽然就羞红了脸颊。

秋巧站在旁边,看着自家姑娘娇羞的神色,抿唇笑了,偷偷拿眼去看信中的内容:“姑娘,这郑公子都说了些什么啊?”

祝芊月赶紧将信纸藏在自个儿身后,训斥秋巧道:“写了什么由不得你知道,站的离我远些!”

秋巧撇了撇嘴,心里有些不快,却当真是站的离着祝芊月远了不少。

等到了祝芊月看完了信,两道细眉却忽然紧紧皱了起来,十分为难。

郑景林邀她出去,说三日之后,巳时,他会在西市的茶楼等她。

去……还是不去?

……

韶京地处北方,桃花开的比南方晚,三月初才开就了满城芳菲,倒是花势喜人,开得如火如荼,连天际似乎都带着粉。

程祈宁跟着赵氏到西市锦丝坊买裁新衣的布匹,瞧着桃花满城,便觉得心情愉悦,在花童那里买了几枝桃花。

到了锦丝坊,赵氏去楼上挑新出的布料,而陈嬷嬷陪着程祈宁在楼下等。

陈嬷嬷当初告了一个月的假,前几天到了侯府,回到了程祈宁的身边。

程祈宁坐在小杌子上等着,一边看着在路上从书坊买来的新出的话本子,看了没多时,书便被陈嬷嬷抽走:“姑娘已经看了许久了,歇会儿眼睛。”

陈嬷嬷一脸严肃模样。

程祈宁正看到兴头上,听了陈嬷嬷的话,绕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嬷嬷,你再给我看几眼,看完这一页我就放下。”

“不准。”陈嬷嬷凶凶地瞪了瞪眼,却对上了自家姑娘那双又圆又水灵的眸子,可怜兮兮的光芒在她湿漉漉的大眼睛里闪啊闪。

陈嬷嬷的心立刻软了,却冷着脸,踏上了木梯往二楼走,“老奴去瞧瞧夫人。”

可不能一时心软就把这话本子给了姑娘了,姑娘哪儿都好,就是越长大越喜欢看这些话本子,看书是好事,可是时间久了,总归对眼睛不太好。

姑娘的眼睛生得多美,不好好呵护着怎行?

陈嬷嬷是位老奴,从韶京跟到了桐城,又从桐城跟回了韶京,忠心耿耿,更是自程祈宁出生便看着她。

她也疼自己的小主子,可是瞧着这一大家子都宠着惯着小主子,担心小主子性子长歪,便在程祈宁身边扮了个黑脸的角色。

程祈宁今日带出来的两个小丫鬟见状,交头接耳:“嬷嬷真凶。”

程祈宁板起脸来,睇了两个小丫鬟一眼,虽是训人,语气仍软糯,像是温声细语:“在说嬷嬷坏话?”

两个丫鬟瞬间噤了声。

程祈宁小时候也怕过陈嬷嬷,可是再大些,便看穿了陈嬷嬷是只纸糊的老虎,不必怕的。

手里没了话本子,祈宁觉得有些无趣,站起身来想往锦丝坊的二楼走,去瞧瞧自己娘亲那边如何了。

锦丝坊外面忽然一阵嘈乱的声音传来,程祈宁转身,就看见一位身着海棠红百鸟朝凤宫服,被六个婢女簇拥着的高个儿女人步履缓缓地踏进了锦丝坊。

来人的五官生得精致大气,妆容也张扬,玉面红唇,一双杏眼格外有神采。

程祈宁看着那六个穿着低领云锦服装的婢女,眼前忽然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梦境。

高个儿的女人进了屋,锦绣坊在一楼的掌柜立刻迎了上去,点头哈腰的样子谦卑里带着十足十的谄媚。

这是什么人?

程祈宁不识来人是谁,却能猜到她的身份尊贵,在那人朝她投来目光的时候,程祈宁笑了笑,对她福了福身子,之后便转身,想往楼上去。

“站住!”一声娇喝。

程祈宁停住步子,转身,神情中略微带上了点不悦。

这人一看便是宫中之人,而程祈宁不想与皇宫中的人有任何牵扯。

掌柜的见场面有些不对劲,看了看眼前这位,又瞧了眼程祈宁,两位都是不能被得罪的主儿,赶紧凑到程祈宁跟前,轻声道:“程姑娘,这位是长公主。”

长公主?

程祈宁皱了皱眉,当朝两位长公主,封号分别为福宁与寿春,福宁长公主已近四十,而寿春长公主则要年轻许多,眼前这位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的样貌,许是寿春长公主。

没等程祈宁找掌柜的确认,长公主已经款款走到了程祈宁身边:“你是哪家的姑娘?样貌可真标致。”

程祈宁再度对长公主福了福身子:“小女是东宁侯府嫡二姑娘,程祈宁。”

面前人的神色忽然一变。

她唇角勾起:“东宁侯府嫡二姑娘?本宫怎没听过?”

又拍了一下手,恍然大悟一般:“晓得了,姑娘莫不是程画师的女儿?”

程祈宁觉得眼前人的态度在她报出名姓之后便变得有些奇怪,她悄悄往后挪了半步,态度仍是不卑不亢:“正是。”

长公主眯了眯眼:“竟是他的女儿。”

长公主手拿团扇,挡住了笑脸,笑声从缎蓝色的绸面团扇后传了出来:“程二姑娘今年才刚从桐城回到韶京是吧,桐城倒是个好地方,养出了个如珠似宝的小人儿,可惜地方小了点,规矩少,程二姑娘刚回到京城,不如平日多出来交际交际,长长见识。”

半是夸赞半是嘲讽,程祈宁身边的两个小丫鬟受不了这人的态度,其中一个飞快跑上楼,想叫赵氏下来。

程祈宁默不作声,只在一边,身形端庄地站着,就算她现在年纪小,人个儿小,比长公主要矮了整整一头下去,可是态度却是不卑不亢的,气质丝毫不输长公主分毫。

长公主瞧着她的反应,唇角勾了勾,杏眼里有光芒闪动:“瞧你也不过正值豆蔻年华,当年那事也不知记不记得……不对,定然是记不清了,这等丑事,你爹娘恐怕也不会告诉你。”

程祈宁的脸色白了白。

程祈宁虽然是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可是并无大小姐脾气,反而很少生气动怒,长公主嘲讽她见识少她不会在意,只不过,长公主在这里诋毁她的爹娘,当真是碰到她的底线了。

程祈宁缓缓抬眼看着长公主带笑的眸子,小脑袋摇了摇:“祈宁记得的。”

长公主的红唇微启,颇感意外:“哦?这样的事情,程画师居然不瞒着你……他倒是不爱惜自己的颜面。”

“当年之事,必有蹊跷,祈宁敢在此断言,家父不会是被世人认定的那般卑劣。”程祈宁的眉目间升上了恼意。

“你可知本宫的身份!”长公主忽然冷下脸来。

“长公主凤体尊贵,小女不敢不识,亦不敢冒犯,只是希望长公主能稍稍尊重些小女的父亲。”程祈宁清凌凌的眸子一直盯着长公主的双眼,毫不退让,就算她是长公主,肆意诋毁她的爹爹,那她也断然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

却不想长公主只是拿起了团扇挡住了脸,也不说话,程祈宁看不清她的神情,只知道她的肩膀在颤抖着,似乎是在笑。

程祈宁尚觉得有些奇怪,一道着急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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