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型战舟上下来的,是木莽子的朋友,舟师佰夫长龙佑。原来是专门送他来的。
龙佑早看到木莽子,几步窜过来,道:“兄长,你不去喝喜酒,在这里发什么呆?”

“你也是来喝喜酒的?”

“那是自然,知道消息时,我正回了苴氏寨,急忙赶了回来。看来,还是来晚了。”

木莽子笑道:“没有来晚,正在进行仪式,酒还没有开喝。你回苴氏做什么?为正事吗?”

“本来是,听说天尺将军要结婚了,急忙回走,还没来得及办那件事。可是,我曾打听过两次,我们要找的人,一个已经战死了,另一个病死了。”龙佑道。

“这就难办了,慢慢来吧。我想,那两人临死前,应对其他人有所交待。实在不行,回一次龙水峡。不过,按大洞主之令,他不来人寻,不得轻易回去。以后再说吧。”木莽子安慰道。

“说到这,大洞主的宝衣,我应当还给你了。”

木莽子笑道:“本就是你龙水峡大洞的,还我做甚?又要赖在我的身上?我可不稀奇了!”

“今日,我便禀报天尺将军,我须随你到虎安山,做你的贴身侍卫。”龙佑道。

“我需要贴身侍卫吗?”木莽子反问道。

“你是将军,当然需要。更要紧的,大洞主令我必须随时跟着你,舍了命也要保护你的安全。”

“哈哈哈,你还是没有明白!大洞主要你舍命保护的,不是我木莽子的性命,而是他的宝物,也就是你现在身上穿的宝衣!”

“无论如何,这一次,我都要随你去虎安山了!今后,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你是真喜欢到虎安山吗?你不是喜欢与龙镶将军和龙飞将军在一起吗?”

“当然是。不过,大洞主下的令,不敢怠慢!”

“随你便!”木莽子丢下一句话,先拔腿回去,龙佑紧跟上去。

参加完这一场本来应该是轰动丹涪水全境,甚至整个巴国,而实际操作过程却像悄悄结婚一样的两个巴国名将的婚礼,瞫梦龙、木莽子、樊云彤等回虎安山草原。

因山师伍百长竹午战死,樊当营救龙镶将军荼天尺、龙飞将军巫城有大功,被虎安宫任为山师伍百长,成为樊氏部族在当代继樊小虎之后的第二位虎安山大部族的重要将领。

乌江大捷并未能改变楚强巴弱的总体态势,更不能改变楚人攻取乌江下游全境之决心,这一点,虎安山瞫氏大部族上上下下,也不糊涂,忙于备战。

公子瞫梦龙知道,楚军在峡门口大败之后,凭楚国实力,很快会卷土重来,吸取上次的教训,楚军会第一个拿下虎安山。他感觉共公子共彪、郁水公子巴蓬,似乎就在自己的身边,而他们的结局,或许就是自己的结局。

一定程度上说,瞫梦龙明白自己的特殊身份,已经有了必死之决心,这也是他不同意与共桃花立即成婚的原因之一。当然,每个人都不想死,因此瞫梦龙也在吸取前车之鉴。

瞫梦龙昼夜与龙胜将军木莽子、龙威将军樊云彤等议战事,与虎安山中卿若春沛、行人果艮风等议援军资源,又与粮草总管苴怀及其子苴垣议后勤补给,总之一刻也不轻松,原来有些肥胖的身体,显得苗条起来。

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决策,是瞫梦龙决定扩充马军至三至五百人(后因各种原因,实际上只有两百多人),由虎安宫虎贲侍卫头子瞫英兼任统领,将山师伍百长郑骢调回,为马军副统领,当地人们俗称左右马贲,加紧训练。新任山师伍百长樊当则到龙溪口接替郑骢。

当时,除了马背上的民族,成建制的马军还很少出现,虎安山马军并没有像后来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那样重大的影响,仅仅是自小生长在虎安山草原的瞫梦龙认为马军在草原上有比步卒更强大的冲击力。

不仅在意识上,而且在马匹、装备、人员上,瞫梦龙都来不及打造一支真正意义上的铁蹄雄师。

转眼,公元前361年的冬季到来。

天公不解人情,与虎安山人的心情不同,今年的冬天,似乎并不特别寒冷。

乱世之中,荼天尺、盘芙蓉的婚礼,引来了虎安伯瞫玉夫妇的一个想法,尤其是夫人,希望儿子瞫梦龙与共桃花也把婚礼办了,可是考虑到共桃花的部族刚刚陷落,共桃花父、兄等亲人刚刚离世,因此仅仅是虎安伯夫妻俩议过了,没有对其他人说出口来。

如此一来,虎安宫里已经公认的另外两对儿,木莽子与瞫梦语、度群芳与如烟的好事,也便没有被提上议事日程上来了。

这一日,万风寨主果乾风差人来报:天坑又有几处垮了,动静比上一次地动时垮的还要大。

巴人迷信,认为自己的地盘内山崩地裂,是不祥之兆,虎安伯瞫玉令公子瞫梦龙前去做法事,以避祸。

瞫玉在病榻上安排了这件事,又令将木莽子、度群芳、共桃花、瞫梦语、如烟五人,也叫到病榻之前,当着夫人巴永秋、大巫师瞫瑞、中卿若春沛、粮草总管苴怀、文官虢昌等人的面,道:“如今势态,朝不保夕,虎安山不久必有一场生死决战。由梦龙代我去天坑牢营做法事,随后并去大溪河白虎头山上,拜白虎神,求白虎神保佑。

“我自知病重,不知还有多少时日,今日把有的话先说了:

“在虎安山决战之后,不论是生是死,梦龙与桃花、水澹(注:木莽子)与梦语、群芳与如烟,就算是夫妻了,若条件不允许,不需要举行什么仪式。”

三对准夫妻叩谢虎安伯夫妇。

瞫玉又道:“我今破例,让你们六人皆去大溪河拜白虎神,求白虎神的保佑。”

三男三女领令。

随后,瞫玉对众人说,大量难民涌入,粮食最是紧缺,将虎安宫多年珍藏的宝物,取出大部分,赏与各子部族及有功将士,去各处换取、筹集粮食,以利备战。

这一条,粮草总管苴怀最是高兴,他感觉压力实在是越来越大了。

不知吉日本身就存在,还是巫师算出来的,瞫梦龙与共桃花,度群芳与如烟,木莽子与瞫梦语,三对小恋人,只带了兰回、苴蛮子、龙佑三名侍卫,从虎安山出发。

战事越来越不利,一切从俭,这行人都换成百姓衣裳,就像做贼一样,不想让别人知道。

公子瞫梦龙一行,先到天坑牢营,发现果然天坑边的悬崖,坍塌了不少处,有的地方明显还将再次坍塌。

看着这情形,瞫梦龙认为是不祥之兆。木莽子心情则更加复杂,他心想:如果继续垮塌,有可能让天坑这一块最后的净土暴露在世人眼前,更可怕的是,由于龙宝坑在一面悬崖之下,还有可能是灭顶之灾,但愿师父巫贞能够提前想到这一点。

只有瞫梦语知道木莽子看到天坑,会想到天坑里面的人,但她同样没有说任何与天坑有关的一句话。

已经出师的大巫师瞫梦龙,像模像样地做了一场法事。

一行人住了一宿,第二日到了龙溪口,改乘早准备好的舟师的小舟顺流而下到麻湾洞,再越过水巴山去大溪河,瞫梦龙令舟夫到大溪河口等侯。

瞫梦语、如烟、共桃花三个女子想去麻湾洞拜访洞主麻大姐,才知麻大姐数日前已经外出,遗憾未能晤会。

水巴山顶上,寒意似乎比虎安山要浓,正要过风垭口,突然窜出一队盗儿,头戴面具,其中一人大叫道:“财物、男人留下,女人快跑!”

兰回觉得这盗儿的喊话怪异,有点像虎安宫中阉人存涛的声音,半阴半阳,叫道:“胆大的盗儿,敢挡我们的路!”

兰回话未说完,苴蛮子已冲了过去,一盗上来交手,只一个回合,刺翻那盗儿,余盗作鸟兽散。

度群芳道:“兰回,龙佑,你们保护好,我去追杀!”

瞫梦龙道:“捉个活的来!”

度群芳追过去,跟在苴蛮子后面,盗儿闪进丛林中。

林中无路,二人夹追过去,追上其中一人,活捉了,苴蛮子提到瞫梦龙跟前,摔在地上。

度群芳见兰回已将苴蛮子刚才刺死的盗儿面具打开,是一个女人,约三十多岁。

瞫梦龙指活捉的盗儿,喝道:“掀开他的面具!”

苴蛮子一把扯下活盗儿的面具,几人又吃了一惊,原来同样是一个女人。

这女人年纪不超过三十,面黄肌瘦,战战抖抖,十分恐惧。

瞫梦龙喝道:“你是何人,敢为盗儿?”

那女人上牙齿打下牙齿,一句话说不出来。

瞫梦语道:“你不用怕,只要实说,不会杀你!”

那女人“扑通”跪到地上,憋了好大一口气,才“哇”地一声,哭将出来。

瞫梦龙道:“快快从实招来!”

那女人终于有了一口长气,道:“我们是锅圈岩的。”

瞫梦龙惊讶道:“锅圈岩?锅圈岩不是归于句氏了吗?怎么还会为盗?”

那女人道:“是归于句氏了,可是,几次大战,锅圈的男人差不多死光了。水巴山上,烧荒种粮总被野物糟蹋,野物却是不少,没有了男人,就很难打到大的野物,无法吃饱。因而,最近我们扮成盗儿,在这条路上抢吃的。还有,也抢男人。”

抢吃的?抢男人?瞫梦语、如烟、共桃花心中,闻之一酸。

这女人吞吞吐吐说完,又吞吞吐吐哭起来。

几人听她这样一说,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

瞫梦龙道:“句思祖为一寨之主,不管你们死活吗?”

“他不是不管,是管不过来,句氏寨中也缺粮,前几月还送了些粮来,早带壳吃光了。”

瞫梦龙道:“虎安宫晓得吗?”

“虎安宫晓不晓得我不知,就算是晓得,也顾不到我们的死活,只会来催粮草。”

瞫梦龙几人感觉这话重重地打在自己的脸上,连苴蛮子也感觉有些脸红。可这是事实,自从战事密集起来,一方面武士多征战、少狩猎,生产出来的少,另一方面战争消耗惊人,不仅虎安山,就是丹涪水各部族,甚至整个巴国,都在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消耗怠尽。

瞫梦龙叹了一口气,他对这场盐巴战争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沉重的压力。

瞫梦语道:“你先起来。我们身上也没有多少吃的,只有几件佩饰,送你们去换吃的。”

那女人起身,道:“多谢好心,如今粮比什么都金贵,我不要你这东西,它换不来吃的。”

共桃花道:“总比没有好。”

那女人道:“总之我不要无用的东西!”

瞫梦语、桃花未受过这种拒绝,心头很不是滋味。

这时,度群芳提出了一个让那女人又惊又喜的解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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