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水伏牛山盐泉失守的消息,传到巴国重镇枳都、都城江洲,人心浮动,议论纷纷,更有人提出,枳都若失,都城江州的水上门户,如同大大开启,应当提前考虑临时迁都的问题。
巴国主卧在病塌之上,喘气道:“寡人要亲征!”

内侍劝说:就是因为要想亲征,才旧病重发,刚有起色,岂可再劳累。”

“快传上卿相尚等人议事。”巴国主用嘶哑的声音道。

很快,相尚等人便到了,就在巴国主病塌前,议起事来。

巴主道:“伏牛山失守,寡人要亲征,快去准备。”

相尚道:“君上,你尚在病蹋之上,如何能亲征?须想其他办法。”

“那你说,有何办法?”

相尚道:“下臣一时尚无办法。”

众皆默然。

巴主扫视诸人,道:“鄂大夫、瞫钊将军,你二人久居枳都,有何主意?”

鄂仁道:“下臣想,伏牛山盐泉失了,君上必要亲征。可是,君上虎体又不允许。此是一难,其二,无兵可调。”

相尚道:“君上心忧的,正是这两难。如今,都城江州的虎贲军,也只余了三千余人,都城不可能一个武士不留吧?从哪里去调增兵?”

诸人语塞。

一会儿,有人提出再次向秦国求援,卿鄂仁道:“上年老秦公献公在少梁中了魏国人的狼毒箭,到冬月死了,新秦公刚即位,韩国、赵国、魏国正想利用这个良机,秦国哪有精力来顾我们?且,去使过秦国,当时说好的,秦国给蜀国造一点麻烦,可到如今,也没有见到蜀国有什么麻烦。”

巴主道:“各家有各家的麻烦。秦国这些年来,连连战事,穷得叮当响,粮草、兵器什么都缺,也难怪他不为我巴人出力。”

上卿相尚道:“秦国,虎狼之国,请他来帮忙,未必就不会是引狼入室。三千年白虎,八百年巴国,历经多少战事,多少灾难,仍然屹立,有白虎神保佑,一定能躲过这一劫。请君上宽心。”

巴国主道:“你这是在宽寡人之心罢了。”

一计不成,又有人提出,派人去其他大国,并可送公孙为质,看有不有愿意帮助巴人的,均被多数人认为远水不解近渴、临时抱不来佛脚(当时没有佛教,仅是这个意思)。

还有主张向楚国人割地求和的,遭到众人唾骂。

武将在苦战,文官无良谋,巴国主唉声叹气,道:“纠纠老秦,最能打仗,与我巴人一样,最不怕死。此时此刻,我才真正明白,秦公为何要下求贤令了,他缺的,不是纠纠武士,而是姜太公那样的人物啊!”

巴国主不可能有秦孝公嬴渠梁那样的远大抱负和政治智慧,他这叹息,是在埋怨大臣们无能。

诸人脸上红一趟,白一趟,却听鄂仁道:“唯有一处,可以调兵。”

巴国主又喜又疑,道:“何处还有兵员可调?”

鄂仁道:“君上,巴蜀前线。”

鄂仁此言一出,皆惊而摇头。

巴国主道:“巴蜀战事,同样吃紧,如何敢调?”

“君上,请听下臣慢慢道来。”

其他人心想,我等心急如焚,你却要还慢慢道来。

鄂仁道:“君上,蜀王虽然目光短浅,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尔反尔,可是,他并不是傻子。他应当知道,巴蜀就是拴在一根麻绳上的蚂蚁,巴亡,则蜀国失去一面高山大川的屏障。到时,楚国人想去就去,想走便走。下臣愿急去蜀都,说服蜀王,让他罢兵。如此,则正与蜀军对垒的我大量巴军,便可向丹涪水增兵。”

将军瞫钊以前是枳都方面的将领,认为枳都必不可失,附和鄂仁的意见。

上卿相尚因此前亲自去与蜀国达成的协议被撕毁,曾有政敌向巴主进谗言,要求追究相尚的责任。此时,相尚还心有余悸,道:“蜀王见利忘义,反复无常,若是他故伎重演,则得不偿失,雪上加霜。”

巴国主想了想,道:“两位爱卿所言,均有道理。需两手打算:一面去蜀国媾和,一面再次想尽办法筹兵,实在不行,娃娃们、老人们、女人们,全都动员起来。就是江洲不留一兵一卒,也要增援丹涪水,使楚国人到不了枳都。”

鄂仁领了旨意,令这次随行的副使领人,留在巴主宫中,多多选取上好的礼物,然后到西城门口会合,说自己回家去取几样换洗衣物,其实是他心中也无底,不知此去结果如何,突然想起回家取一件自己府中的珍物以备用,顺便与夫人简单道一声别。

这不是鄂仁装富,更不是作秀,而是在七八年前,一个蜀国人路过枳都,拜访过鄂仁,那蜀人见过鄂仁摆放在客室的一件楚国出产的玉器,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现在那蜀国人在蜀国为高级官员,鄂仁想首先通过他了解蜀国上层复杂而有用的关系网。

鄂夫人见丈夫急匆匆回家,又急匆匆要出门,问要到哪里去,鄂仁道:“我此去,要么成功,要么,你我再回不了枳都老宅了。”

鄂夫人以为丈夫是要去巴楚前线,特别嘱咐:“见了鄂卓鄂越,让他兄弟俩多多杀敌,但要格外小心。此外,若方便,又来得及,顺路去看一看桂花,再劝她到江州来。她一个人在枳都山上,我如何放心。”

鄂仁看着夫人,不说话。

夫人道:“罢了,看你行色匆匆,哪里会有那个闲心。”

鄂仁不作解释,与随从出了门,上了车,直接去了城门口。

巴国主特使鄂仁一路之上,昼夜少歇,赶到蜀国都城。

到了蜀都,鄂仁不急于求见蜀王,而是首先重贿蜀国几位重臣,以及蜀王宫里得宠的阉官和妃子,然后才觐见蜀王。

这一次,鄂仁并没有特别新鲜的说词,但与上次出使蜀国的巴国上卿相尚有两点不同的做法:其一,鄂仁先用重金做通了蜀国重要大臣和蜀王身边人的工作,得到了应有的支持回报;其二,鄂仁没有直接引用“唇亡齿寒”那样的老故事,而是讲了一个发生在巴国西山(即华蓥山,《红岩》中双枪老太婆战斗的地方)的一个寓言故事。

鄂仁这故事说的是:

巴国西山有两只獾猪,同时打洞为安身之处。当两只獾猪打到一定深度,发现两个洞之间打穿了,于是为争地盘,打了起来。

最后,两只獾猪搬来泥土,在洞子里牢牢筑了一道隔离墙,发誓老死不相往来。

一天,一只狼狗追捕其中一只獾猪,这只獾猪逃入自己的洞中,以为安全了。

想不到,狼狗不放手,刨泥扩展洞口,要进洞来。这只獾猪明白,自己的死期到了。突然,他想到在洞子里面,仅有一墙之隔,就可从隔墙后面的獾猪的洞子里逃跑。

于是,这只獾猪使劲挖隔离墙,同时向隔离墙对面的獾猪求救。

可是,对面的獾猪认为,如果隔离墙被打穿了,狼狗就能进入自己的洞子,发现自己,对自己造成威胁,因此不愿意帮忙。

没等隔离墙打通,狼狗进洞了,将无路可逃的獾猪咬死吃了。

过了不久,这只狼狗跟踪上了见死不救的那只獾猪,这只獾猪同样逃进了自己的洞子里,狼狗采取了上次一样的办法。

这一只獾猪也想到唯一的逃生之路是打通那道隔断墙。可是,挖了一阵,他后悔了——原来,已经死了的那只獾猪,在最后绝望之时,搬了一块石头来,阻在本来快要挖通的隔离墙处,如果当时自己帮一下忙,那隔离墙早就打通了,自己此时也就不会被那个难兄难弟在绝望时置放的一块石头断了命。

蜀王听了这个寓言故事,很受感触。

蜀王也确实不是傻子,加上身边人和大臣从中斡旋(鄂仁那个仅仅见过一面的“老朋友”牵线搭桥,起了很好的作用),明白了巴国主特使鄂仁的核心意思是:若楚国灭巴,则蜀地平原水路上的门户江州将落入楚国人手中,楚国人就像进了大门的强盗,想何时向蜀国发起进攻,就何时发起进攻,比进攻巴国容易多了。

同时,蜀王明白,鄂仁的故事中,还暗示和威胁:如果蜀国这一次再不认清形势,非要把巴国逼上绝路,就算要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甚至巴人脸不要了,投向楚国的怀抱,一起弄死蜀国。

蜀王考虑之后,同意与巴国秘密媾和,但要求巴国赔偿这一次蜀军出兵的全部费用,鄂仁按出发前的商议,装了一回穷,用比挖了祖坟还要痛苦的表情,答应了这个赔偿条件。

同时,蜀王还提出一个条件:蜀国不立即从前线撤军,以免楚国生疑。蜀王并不想明目张胆开罪楚国,其中最让蜀王害怕的是楚国人不再与巴人纠缠,而是再次转向褒汉地区(汉水中游),直接威胁成都平原,他要留有余地,两头得便宜。

这已经是鄂仁想要的结果,如此一来,巴国可调蜀巴前线的大量军队增援东南部战场。

鄂仁也向蜀王提了一个条件:“若巴蜀和好之事,被楚国人知道了,楚王必然增兵,则巴国照样难以度过难关。到时,不仅外臣要被天下人耻笑,大王你,也要被天下人耻笑。”

蜀王向巴国主特使鄂仁当场发誓:一是绝不再三心二意,二是绝不向楚国人透一点点秘密。

鄂仁心里明白,巴蜀媾和,双方都只是临时措施,前一条誓言,就当蜀王放了一个屁,巴国需要的是后一个保证。

鄂仁完成使命,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享受蜀王令人安排的美女美食美酒,领着从人和蜀王赠送的礼物,急回国。

途中,鄂仁既是顺道,又是有意先到前线向世子巴东安汇报情况,巴东安目前正无计可施,焦头烂额,知道鄂仁做通了蜀国的工作,大喜,急请大将军巴无疾、儿子巴睿来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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