瞫梦语见苴蛮子领了一个残疾的中年男人回来,小吃一惊,听如云说是当时为救她母亲被人砍了一只手。
苴蛮子两人回来,与瞫梦语接着说话,如云说不早了,起身去准备晚饭。

一会儿,如云提了一个可移动的青铜三角架,架在这个地坑火炉上,然后又去提来一个陶制炊具,当地称为“鼎锅”,开始边忙煮饭,边参与说话,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忙得不亦乐乎。

哺食准备停当,除了一鼎锅饭,还有一锅野猪肉、几样素菜,全都端在火炉边来。

平时,苴蛮子、如云吃饭,是不需要桌几的,围着火炉就开吃,今天,如云特地去搬了四张小桌几来,器物不配套,有高有低,有新有旧,却也将就。

正式开饭前,苴蛮子请瞫梦语移步到正房的堂屋,瞫梦语才发现这里供有一些灵牌。

苴蛮子、如云均不识字,以在灵牌上刻的符号来代表,要不是如云一一解释,瞫梦语不知道这些灵位,除了苴蛮子一家的三代先人,还有度群芳、木莽子、兰回、毛毛虫等在万风林海中死了的或者以为死了的武士和猎户。

正要开始献上供食,苴蛮子笑道:“差点忘了,木莽子命大,还没有成鬼,得请他下来,免得他还要吃白食。”

瞫梦语看到度群芳、兰回、毛毛虫等人的灵位,心情陡然变得沉重,默默献上供食、供酒。

献完,如云又先喂了她母亲吃饭,主客四人才开始在“客厅”的火炉边喝酒吃肉。

瞫梦语吃了一口盛在一个平底小土碗里的粗粮饭,道:“饭很香,下次,我也煮一次鼎锅饭。”

如云道:“还用下次?你多住几日,自已煮一次就行了。”

“我得回虎安山。”瞫梦语道。

如云道:“这我晓得。我本应当陪你回去。”

瞫梦语道:“刚才说得好好的,苴蛮子陪我。你在这里照顾你母。”

如云道:“等服侍母走了,我就回虎安山。”

苴蛮子道:“你先不要去,等我安顿妥了,再来接你们。”

瞫梦语道:“这样才是最好。”

食毕,如云先收拾了杯盘,道:“蛮子,你去柴棚收拾一下,要住人!”

苴蛮子道:“你不怕腰疼了?”

如云脸红,啐道:“我同小主子一起睡!明日又要分手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面。”

苴蛮子明白领会错了,傻笑。

瞫梦语听这话,更加确定苴蛮子一家人的生活相当贫困,连多余的床上用品,恐怕都是没有的,无论是继续呆在虎安宫,还是回到荼氏部族,如云的生活均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窘迫。

瞫梦语再一次非常愧疚,但没有说出口来。

苴蛮子、如云的继父请了瞫梦语一个晚安,各自去了。

看到苴蛮子虽然仍是冒冒失失,但整个人,都有不少变化,比如身上不再有以前随时可闻到的汗味儿,衣裳也比较干净,瞫梦语暗道:“给如云教训出来了。”

瞫梦语、如云又在火炉边说了不多会儿话,如云去弄了热水来,两女子简单洗脸洗脚,瞫梦语随如云到了右边厢房。

进了夫妻二人的卧室,点上灯火,瞫梦语发现仍然比较简单,但比其他地方更加干净。

准备上榻,瞫梦语道:“你二人,何时成了一对了?”

“阴差阳错。母亲晓得自己的时日不长了,我又无法回到家乡,怕我无人照料,看苴蛮子老实,武功又高,就让我们成婚了,才几个月。”

瞫梦语笑道:“这年月,有人照料便好,也是大喜事,我当有贺礼才对。”

如云笑道:“能够再见你一面,已是了了心愿,我哪敢要贺礼。”

“这是必须要的。我目今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件孔雀毛做的衣,莫说穿,打都没打散过,送你,是夜郎十公主送我的宝贝。她说来自遥远的昆弥。”“昆弥”,指今云南昆明,但当时应不是昆明国国都,昆明国都在今天的大理。

说完,瞫梦语去取来行囊,取出孔雀毛衣一件交给如云。

如云打开毛衣,差点惊昏,道:“这也太贵重了!”

瞫梦语道:“再贵重,也没有我们姐妹的情义重!”

如云谢过。

瞫梦语笑道:“不妨试一试。”

“这么好的衣,怎舍得穿。”

瞫梦语执意要如云试一试,如云其实像所有女人一样,见到好衣裳,都想试一试,不顾天冷,脱光了旧衣,在瞫梦语帮助下,穿上孔雀毛衣,略有点长,还算合身。

瞫梦语看着如云,惊叹道:“这衣一上身,完全变了一个人,公主也不过如此。不,就像仙女一样。”

如云笑道:“要是穿在你的身上,那才是仙女,就像上次祭花神一样。”说完,如云沉默不语。

瞫梦语见她情形不对,道:“你怎么了?”

瞫梦语话才出口,突然明白,她是想起了虎安山的日子。

瞫梦语当然没有猜错,但没有完全对,如云不仅想起了虎安宫的日子,更想到:“要是以前,穿上这件衣裳,让表兄荼天尺瞧一瞧,还有点意思,现在,再好的衣裳,都没有意思了。”

“还是快换下来,省得弄脏了。”如云道。

如云换回旧衣,然后为瞫梦语脱衣,准备上塌,突然发现她脖子上少了曾经十分熟悉、自己每次取挂都十分把细的东西,惊道:“刚才没注意,你的宝贝香囊呢?这鹰项链倒是精美,可也不能同四四花香囊相比。”

这一语,提醒了瞫梦语,想到木莽子、巫城二人至今不知生死,忍了泪水,道:“丢了。”

“丢了就丢了,回到虎安宫中,夫人再给一个就是。”

瞫梦语与如云,共盖一床粗布被条,头挨着头,肩并着肩,说了一晚上的话,一时笑,一时又哭,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鸡鸣头声,两人才睡着了。

次日,瞫梦语与如云洒泪别离,约好再见,在苴蛮子陪同下,向家乡前进。

重新上路,有苴蛮子相伴,虽然还不知道虎安宫的新情况,瞫梦语的心情比之前好了许多,脚步也轻松了许多。

两三日间,两人翻了一山又一山,这日上午,来到了一个叫做大塘口的山口。

阳光明媚,站在山口,眺望前方,瞫梦语知道快进巴国了,对苴蛮子道:“估计快进了瞫氏辖地,你多看少说。我们先到三苗寨盘芙蓉处,再作打算。”

“我明白,不能冒冒失失回虎安山。可是,为什么不先到苴氏寨?有我在,苴氏的人,不敢伤你一根寒毛!”

“我自有道理。”

从山口开始下山,走到下午,进了一大片竹林,路上铺满竹叶,估计前几日风大,又吹落下不少,便不好认路。

苴蛮子在前探路,瞫梦语紧紧跟在身后,只找缓坡向下方走。

二人感觉,越走越深入竹海,知是迷路了,天色慢慢暗下来,正在着急,突然听下方远处传来一个壮年男人的歌声:

“竹儿长来竹儿空,

妹儿你在竹林中,

莫去剥那笋子壳哟,

笋壳毛毛钻洞洞,

钻进那洞洞要发痒……”

瞫梦语问道:“他唱的,是什么歌儿?”

“你不懂,也不要问。”

苴蛮子话才落到竹叶上,一脚踩上什么机关,竹叶分飞,二人坠入一个深坑中。

知事不妙,苴蛮子急用力欲先跳将出去,却不知一用力,反而下陷得更快。

瞫梦语还没有明白过来,这是男人们无聊时唱的有色的歌儿,身体已经落到坑底的竹叶上面了,惊出一身冷汗。

这坑,深数丈,呈不规则的圆形,直径两丈余,四周皆是十分光滑、坚硬而又垂直的整面石墙。

苴蛮子像井底的蛙一样看了看天空,道:“这坑,恁么深,又极光滑,没有落手落脚之处。这是猎人布下的套,好在,他是想捉活的,坑底只有厚厚的竹叶,没有竖立的竹尖。否则,我二人已经被穿在竹尖上了。”

瞫梦语想想都后怕,冷汗更流。

歇了一会儿,瞫梦语道:“这个坑应是天生的,看有没有洞口出去。”

两人掀开地面的竹叶,细细查了两三遍,瞫梦语道:“这坑,四周无洞口,只有底下有几个流水孔。”

苴蛮子恼道:“这坑也生得太害人了,哪个龟孙搞的!这一下,出不去了!”

瞫梦语道:“若真是有人利用天然石坑布下的套儿,还好,总有人来收我两只猎物;若是竹子倒下、竹叶落下来自然遮住的洞口,我们就死定了。”

“估计不会,我感觉踩上什么销玄(注:机关)了。”

“问题是,猎人什么时候才来呀?不过几日,我二人不是饿死,就是冻死。”瞫梦语感觉情况并不是太妙。

苴蛮子当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沉默。

随后,两人想了好几种办法,均告无效。

“要是木莽子在,或许就好了。”瞫梦语认为,再动心思,仍是徒劳,道。

“一个木莽子有何用?要是有五个木莽子加起来,或许有办法。”

“此话怎讲?”瞫梦语估计苴蛮子是在说木莽子是个傻子,五个加在一起来,或许有点用。

“这还用说,要是多几个人,搭人梯也能出去。”

瞫梦语知道苴蛮子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是说如果木莽子面对这样的绝境,或许有什么办法,不想讨论这个不现实的问题,道:“一时心慌,最简单的办法却忘了。有人在下面唱歌,还不快叫救命!”

二人接力,大喊“救命”,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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