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实的劳动人民围在一起幻想着那位发现玉米的新诚伯平日里是怎么吃饭的, 怎么睡觉的, 怎么穿衣服的, 怎么说话的……沈家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苏氏作为这方面的权威, 给幼年时的新诚伯喂过奶、换过尿布、洗过澡, 连新诚伯身上哪里长了痣都知道, 结果她说出来的话竟然没人信。
沈怡作为当事人,只觉得羞耻度爆表,偏偏边静玉还听得津津有味。

本来他们还想要在大石块里这里多坐一会儿歇歇脚的,沈怡却怎么都坐不住了, 大家只好顺着他的意思继续爬山。边静玉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大石块, 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望, 恨不得能参与到聊天中。

沈怡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这么受欢迎了?

是, 玉米是他找到的。可是, 现在很多人只怕连玉米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吧?因为玉米还在试点种植,并没有面向全国推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这个新诚伯怎么就人尽皆知了?好像大家随口就能说出“关于新诚伯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新诚伯的二十个秘密, 知道一个算你牛”、“和新诚伯做邻居, 是一种怎样的体验”、“震惊!新诚伯当初路过老马街边摊时点了一碗馄饨,大家不来一碗吗”等等故事。

沈怡觉得特别不自在,爬山时一度都同手同脚了。他想, 这些话到底是谁在外头乱传的呢?肯定得有个源头吧?那个人最好祈祷别被他抓到, 否则他一定要把那人揍得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边静玉抓住沈怡的一片衣角, 眼神发亮地看着沈怡, 道:“怡弟,有点累。”

沈怡把胳膊递给边静玉,说:“就快到了,我们一起走吧。”

爬山很消耗体能,大家走到现在都有点累,但真没累到让边静玉一个大小伙子走不动路的程度。他只是忍不住想要和沈怡亲近下而已,走累了是个非常合情合理合法的理由。而沈怡对此心知肚明。

两人手牵手走在大队伍的后头。他们瞧着不像是来拜佛的,倒像是来踏青的。边静玉悄声说:“我这些日子安心读书,都没有找机会外出……不知道外头的消息竟然传得这样快,真是出乎我意料了。”

沈怡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寻粮记》。

沈怡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所有关于他的传闻都是《寻粮记》闹出来的!

其实,《寻粮记》除去情节夸张了一点,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架不住广大的劳动人民在听了《寻粮记》后主动为沈怡的人设添砖加瓦,于是他在民间的传闻就渐渐走向魔幻了,以至于让他这个本人听了都哭笑不得。人民群众的想象力真是无穷的。这怎么说呢?连皇帝在民间都有人编排,或者也不能说是编排,有穷苦人想象着皇帝老儿的生活,咬着手里的窝窝头,说:“皇上嘛,肯定顿顿都能吃白面馒头,一顿最起码四个!”其他的穷苦人听了,一个个都信了,他们吃不起白面,皇帝肯定吃得起。

到了沈怡这里也是一样的,虽然他们没有见过新诚伯沈怡,但这一点都不耽误他们按照自己固有的认知来想象沈怡的日常生活啊!于是,他们口中的沈怡很快就魔幻得连沈怡的亲娘都认不出来了!

沈怡目光复杂地看着边静玉。好啊,罪魁祸首找到了,各种流言的源头原来在边静玉这里。

边静玉被沈怡看得有些心虚,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问:“有脏东西?”

“有啊!”沈怡睁眼说着瞎话,伸出手在边静玉白净的脸上摸了一下,“好了,我已经帮你弄掉了。”

“谢谢!”边静玉笑得如春花,似秋月,如夏云,似冬阳。

沈怡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再一次被爱神之箭击中了,千万支金箭将他的心脏射得千疮百孔。他毫无招架之力,成为了一个救无可救的病人,唯有边静玉能填满他心里的无数的空洞。真是的,西方蛮夷之地的爱神怎就如此粗暴?全然不似他们本土的月老善解人意。月老不射箭,月老只会绑红线。沈怡觉得自己的手腕上肯定绑上了无数的红线,若是将红线收集起来,怕是能给边静玉织一件毛衣了。

沈怡曾经做过一个梦(不,那不是梦,那是来自某些星际时空的垃圾信息),梦里人人都有一只靠本人精神力幻化出来的量子兽。量子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本人的内心。如果沈怡有量子兽,那么他的量子兽这会儿肯定在贤惠地织着红毛衣吧,它的心脏处说不定还贴着印有边静玉头像的创口贴。

明明沈怡刚刚才想过,如果找到了传播流言的罪魁祸首,一定要把他揍得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但是,发现罪魁祸首是边静玉后,他现在却毫无原则地想,其实那些流言听上去都挺好玩的。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为什么花儿会这么红呢?

当然是因为边静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啦!

他们一行人终于歇歇停停走到了空山寺,然后按照惯例上了香。因为他们天还不亮时就出门了,在寺里用过一顿斋饭后,还有时间能赶回家去。他们这次出行是为了让边静玉、姚和风两个考生能放松下心情,却不能本末倒置耽误他们念书,因此大家并没有在空山寺里住宿,休息了一下就回家了。

回家时,沈德源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他从书架中抽出一本《论语》。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没有一个朝代真能千秋万代,没有一个皇族真能代代相传。然而在朝代更迭中,衍圣公一脉得益于先祖孔子的荣耀,却经久不衰、世代腾黄、地位显赫。一个朝代取代了另一个朝代,多少家族会在这个过程里没落,然而新朝却依然要封孔子的嫡长子孙为衍圣公。

天下读书人都尊孔子为圣,所以孔家能千秋万代。那么,若天下的农人都尊沈怡为圣,沈家是不是也能千秋万代了呢?沈德源当然知道,孔家和别家是不一样的。文化可以引领政治,朝廷既然依据儒家道统来进行官员任用,官方肯定要对这个道统的代表人物表示推崇。这里头有遵从国体的意义。所以,哪怕沈怡的名声真的越传越广,甚至如门神画像那样在民间拥有了象征意义,但沈家和孔家也是不能比的。可是,沈德源就没想要和孔家比,他只是看到了一种能让自己家族长长久久的可能性。

民以食为天。沈怡已经找到了玉米,如果接下来真的还能找到红薯等高产的食物,那么沈怡在寻找粮种这一方面的天赋就坐实了。如果全天下的人都能因为他找来的粮种吃饱肚子,那么沈怡日后说不定真能受了全民的敬仰。等到了那个时候,只要沈家人不造反,哪个皇帝敢杀他们?皇帝甚至还要供着他们,就像是供着孔家人一样。既然孔家人身后站着无数的读书人,那沈家身后也有无数百姓。

不过,在现今这个社会,读书人的声音能上达天听,底层老百姓的声音却还不能传到当权者的耳中。很多当权者怕书生不满,却不怕老百姓的埋怨。因为,只要日子能过得下去,老百姓们轻易不会造反。所以,光被老百姓敬仰还不够,得让沈怡的功绩在读书人中口口相传,沈家的位置才能稳了。

沈德源目光幽深地看着手中的论语。他想,等到玉米成熟的时候,或许该在暗中推动一下,让各类的文人雅集中能多出一些如《玉米吟》、《玉米赋》、《仙种赋》、《盛世太平诗》这样的作品。

就像是边静玉想的一样,沈德源打算把沈怡放在显武帝的身后。在一切能扬名的事上,他们先推显武帝,再慢慢把沈怡显出来,让显武帝吃肉,而沈怡仅仅是跟着喝汤而已。如此,沈怡将不动声色地在民间拥有大量的声望,却不会招了显武帝的眼。而等沈怡地位稳固了,就没有人能轻易动他了。

皇上日后再想找人给谁顶罪,不管他要动谁家,反正沈家是动不了了的。

“少年可畏啊!”沈德源深深地叹了一声。

沈德源不知道边静玉有没有想到这么多,反正他独自在书房里想得冷汗淋漓。

边静玉现在是什么年纪?未及弱冠!他又是什么资历?还未正式进入官场!然而他表现出来的大局观以及他对人心的掌握,都让沈德源这个久居官场的老狐狸叹服。这样一个人,如果沈德源不曾亲眼看着边静玉长大,不知道他的品性,如果沈德源没有见过边静玉和沈怡相处时的和谐画面,他肯定不愿意让自己的子女和他有纠葛。但是,沈德源现在却觉得,能遇到边静玉,这其实是沈怡的幸运。

边静玉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人人都说他君子如玉,他们却不知道他一直都是玩弄规则的好手。他在处事上老道而果敢,却在感情上热切而真诚。尘世浊流,人心复杂。他其实是个尚未觉醒的狩猎者,却愿意为真心献上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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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唯余一点温柔,尽付我的家人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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