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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他已死心, 但得知她被王邈退婚之时, 他心底其实是生出了些许欢喜的。

“我迎她回来, 是想好好过日子。”

蔺荀五官轮廓分明, 眉眼生得凌厉,虽平时总挂着几分懒散笑意, 却总给人一种不寒而栗,深不可测之感。

此时他表情凝重, 眸光微定, 惯是冷厉杀伐的面上仿似那冰雪初融,眸中竟揉了几分罕见的柔。

蔺容神色凝住,有些震惊,似乎不相信自己的阿弟会露出这般久违, 甚至可称之为温柔的神色来。

蔺荀少时欢脱爱动,是个性子甚开朗外放的郎君, 虽则时不时调皮捣蛋,惹一堆麻烦事来, 但比起旁人眼底内敛懂事的蔺久,蔺容反而更喜,更亲近这个幼弟。

后来,他们家逢变故,姊弟分离数年。

她与他再见时, 他与记忆里那个小郞已然完全不一样了。

无论是她被迫嫁给刘令, 还是当年蔺久在高阳为高措所害……

蔺容知晓, 一直一来, 蔺荀都将这些事情归咎在他的身上,很是自责。

许是这些年来他手下的确沾了太多血气,她再见蔺荀,只觉他身上的杀伐气实在太浓,少时的一身昭昭明朗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他在权力场上摸爬滚打之后,铸就的一张冰冷疏离的面具。

然,血脉之间的联系是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无论他再怎么改变,她始终是她的阿弟。

方才蔺荀露出那般柔和神情,蔺容竟依稀瞧见了几分他少年时的剪影,心下复杂至极。

“这……这,此事为何从未听你提及过?”

闻言,蔺荀目光陡然沉暗,似深水幽幽,极黑极暗。

五年前洛阳街头被人殴打之事,比起当年在临淮王府上那些日子时所遭受的屈辱,压根不算什么。

蔺容见他神色不好,心中猜测大抵是勾起他什么不好的回忆,忙闭唇。

她想起今日与阿妩的碰面,心中揪作一团,复杂言道:“今日……我见过她了,可她那样子,分明未将你放在心上。仲渊,你若想报恩,我们大可好吃好喝的待她,给她足有尊荣富贵,无需——”

“阿姊,我认为我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了。”

蔺容顿住,望进蔺荀冷厉的眼中。

他的阿弟,她还能不清楚么?

若单只是为了报恩,他怎可能两次求娶于她?又怎会在她跟前说出这样一番剖心的话来?

蔺容默了良久,她面有难色,“那……阿瑶那边该如何是好?我已然去了信……”

“我自会解决,阿胭于我与亲女无异,我必不会亏待她,至于大嫂,我也会妥善安排,只是,望阿姊以后莫要自作主张插手此事。”他语气陡沉,神色很是严肃。

蔺容沉吟良久,垂眸,有些疲惫道:“好。”

……

阿妩只手托着腮,独自倚坐在窗边,她眼神微蒙,眉间微蹙,似若有所思。

蔺荀静望她半晌,她都未觉。

他又近前了几步,这下阿妩似有所感,眼风触及他时,神色微变,原本静默的面上多了几分局促不安。

下一瞬,她骤然起身,踩着细碎的步子主动向他迎来。

蔺荀眸光微暗,颇感意外,原本欲迈出的步子停住,等待她主动靠近。

阿妩在离他三步之距的地方停下,屈膝双手交加谢罪,“夫主,妾今日行为无状,动手打了裴氏,还请夫主责罚。”她臻首轻垂,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随着曲首的动作,颈部的流畅的线条在他眼底一览无余。

蔺荀微微敛眸。

这还是她嫁他来,第一次在他跟前自称‘妾’。

“此事我已知晓,不过,”蔺荀顿声,长眉微扬,故作意外道:“你还会打人?”

阿妩心道裴五娘果真好本事,告状的动作倒是快得很。不过,蔺荀知晓此事也好,省得她再多费口舌解释。

阿妩大大方方的点头承认,“是,私下里,裴氏如何嚼人舌根都与我无关。可今日她以下犯上,不但对我言语无状,更是编排起了夫主你来,妾身为主母,自该管教于她。只是,”她顿了顿,以退为进,“妾情急之下失了分寸,用杯子伤了她,这一点的确是我不对”

她露出些懊恼自愧的神色,“我自小被父兄纵宠惯了,养了一身的骄纵毛病,而今嫁作人妇,我知不可再妄为,日后必会多加注意。”

末了,阿妩身子伏得更低,做出一副任君处置的请罪模样。

烛火微动,静默无声,连带着阿妩被投在地上的影子也微微抖了抖。

蔺荀忽而轻哼一声,意味难明。

阿妩敛眸,手紧了紧,心中已做足了应付的准备,熟料肩上骤然一重,他顺势将她扶起,点头道:“很好。”

阿妩愣住,很好?

蔺荀扬眉,斜眸睨她,理直气壮道:“对于那些不知轻重,上赶着来挑衅滋事之人,你不打她,打谁?所以我说,打得好。”

时下若为人妇,最重要的便是要端庄得体,言行有度。

她今日亲自动手打人这事,但凡要些脸面的家族,即便她贵为翁主,也绝不容她那般恣意跋扈。

以她如今的处境,若是稍有言行不当,更是会狠狠地被人揪住错处拿捏。

所以今日之事,阿妩虽自认占理,却也存了要费一番功夫的心来应对蔺荀,可她万未料到,他不但未为难于她,言语中竟有还有维护她,反置裴五娘于不顾的意思?

阿妩试探问道:“你不嫌我失礼,折了当家主母的风范?”

“为那些个一文不值的虚架子,宁可自己受气吃瘪,憋着忍着,那不叫风范。”蔺荀不以为然,“那是愚蠢。”

“何况论品级,你贵为翁主,论身份,你为府中女君,那裴氏不过一小小贱妾,她既对你出言不逊,你身为吾妻,打了她又如何?”竟是十分理所应当的语气。

“那三人皆为卢太后所赐,若非我阿姊自作主张,我岂能容她们留到至今?”

蔺荀眼风自阿妩面上掠过,眸色略深,“既然今日她们擅做主张冒犯了夫人,明日便叫人将她们遣散。”

阿妩给了王氏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而定定凝视蔺荀,“唯有一点,你必须应我!”她一字一顿,态度十分坚决。

“你答应我,绝不伤我母亲兄长一分,绝不动平舆百姓一毫。你若应下这些,我便允你所有要求。”

蔺荀舌尖微抵下颚,面色冷然,“若我不应呢?”

“若你不应,我便从此处跃下!”她银牙紧咬,掷地有声。

“阿妩!莫做傻事。”刘巽从后怕里回神,焦急劝告阿妩。

“娇娇,你万莫犯傻,你若走了,阿娘和你二兄该如何向你故去父亲和长兄交代?!他们由来疼你,你千万莫做傻事啊!娇娇,你听话,你下来罢。”王氏平时在人前大都端庄自持,此时此刻因阿妩所处之境,不由得在人前红了眼。

阿妩摇了摇头,反倒倔强与蔺荀对视,“我方才所言,燕侯应否?”她目光灼灼,急切想得一声肯定,清亮的眸中似有火燃烧,照得她愈发妩媚动人,撩人心弦。

蔺荀忽而眯眼,扯唇露出一个大笑。

他这样抱着臂,遥遥地瞧着她,无再多言的意思。

四目相接,无声对峙。

庾清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蔺荀却一挑长眉,面上带笑,语气十分桀骜,“她既要跳,就让她跳。”

他这一生,最厌便是为旁人胁迫。

谁都不行。

何况,他原本便没打算要动王氏和刘巽,更没打算动这平舆的百姓。

最重要的是他认为阿妩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像她这样娇生惯养的豪门贵女,过惯了锦衣玉食的享乐日子,压根没有跳下来的胆量。

蔺荀的笑,落在阿妩眼中成了一种讥讽与藐视。

她与之无声对峙,良久,终于在心中得出一个结论。

这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就算她在此地站成一桩石像,他怕也不会动容半分……他对她的死活,压根毫不在意。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千里迢迢从蓟城南下至平舆来求亲?

阿妩一口银牙几欲咬碎。

她思索半晌,脑中忽如流水掠过一串串画面。

是了,当初她与她二兄辱他至甚,使他沦为整个大魏的笑柄,他甚至因她差点丧命,而今他们落势,他自然是抱着戏耍报复的心看笑话来了。

阿妩无声握拳,忍住心中汹涌的怒意。

风雨渐大,细如牛毛的雨丝渐渐缀落成珠,盘结在她一头鸦羽般的发上,透明的珠子顺着她的发梢一滴又一滴缓缓落下。

阿妩的心被冰冷的雨水泡冷,连带着最后不切实际的愿想也被冲刷干净,眸子渐渐黯淡下去。

近来她遭受这诸多变故,哭过恼过,恨过怨过,也曾想过逃避放弃,可她唯独没有想过……去死。

她舍不得阿娘,舍不得二兄……

阿妩扯唇,却发现自己压根笑不出来,只感到眼睛有些发酸。

反正都是要嫁人的,嫁不成王邈,嫁谁又有何区别?而今已是如此,日后总不会有这更差的处境。

何况她除了接受,别无选择啊。

细如落珠的雨打在蔺荀玄色的明光甲上,发出细碎的啪嗒声。他眉目染了湿意,隔着隐约的水汽看着墙垛上那个飘飘欲坠,仿佛一阵风都能吹翻的身影,眉目忽然冻住,冷如霜雪。

正待阿妩想通,打算从城墙之间的垛口退下时,脚下却陡然一滑,下一瞬,整个人就这样滑了出去。

“啊,娇娇,我的娇娇——”王氏神色疯狂,扑身去抓,却只碰到了一处一角。

桂妪见王氏大半身子都要探出,卯足了劲将她按住,“夫人。”

“阿妩,阿妩!”刘巽目眦尽裂,不顾阻拦忽似发疯一般往城墙奔走。

可惜他与阿妩所距甚远,要救她显然已来不及。

阿妩掉下的一瞬,浑身血液倒涌,脑袋一懵,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谁知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披甲戴胄的陌生怀抱。

王氏瞧见这幕浑身脱力,不住后退,好在桂妪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刘巽也很是狼狈,大口大口大的松着气。

庾清一个眼神示下,刘巽便被蔺荀的人马再次架住。

城墙不算高,但离地还是很有些距离,阿妩坠入蔺荀怀中因巨大冲力逼得他连连后退,蔺荀强撑了几瞬想要稳住身形,无奈坠力太猛,最终不住摇摆几下,重重跌落在地。

恍惚中,阿妩似乎听到咔嚓的轻微脆响。

庾清瞧见这幕,神色颇有些凝重。

阿妩心跳如擂,脸无血色,咽了咽干涩的嗓子。

她整个身子几乎都压在身下男子身上,他身上冷锐的铠甲在方才不慎刮到了她几寸肌肤,好在只是些擦伤,并无大碍。

此刻,与冰冷铠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两只箍在阿妩腰身上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阿妩能清晰的感受到从身下之人手心传来的力道和热意。她的下巴磕在他的胸膛,呼出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了他的身上。

因二人近在咫尺,所以阿妩清楚的嗅到他身上竟带了一种似兰草的淡淡香气,恰好她最喜也是兰草的味道。

这与她想象中不修边幅,邋遢不洁的武将完全不同,此人的身上完全没有那种令人不适难耐的味道。

阿妩并不知是谁助了她,只以为是蔺荀队伍里的寻常士兵,她动了动身子,手掌强撑在地借力,想要起身道谢。

谁知,下一瞬落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左手手腕被人狠狠握住,往前一送。

她再度跌回了他的怀中。

耳边传来一道让她战栗的声音,“翁主宁死,也不愿嫁我?”他咬牙切齿,眉眼如冰,隐隐伸出还掺了些阿妩瞧不分明的情绪,质问之声仿佛是碾碎了一般从他齿关挤出。

竟是蔺荀!

明明拂在耳畔的气息有些微热,阿妩却觉忽然置身冰窖,浑身都无法动弹。

“说话!”他声音里满是隐忍的怒意。

阿妩久久不动,落在腰间的手越收越紧。

“放开她!”刘巽再次与左右起了争执,欲向前解救阿妩。

“二郎,你先勿要多言。”王氏虽看不上蔺荀,但方才多亏他反应及时,否则就要酿成大祸,王氏道:“多谢燕侯救了吾女,地上寒凉,实在不便谈话。”

蔺荀却是未理,执拗地将阿妩禁锢。

“放手。”阿妩忍不住疼痛,紧抿红唇,对上了他幽黑冷萃,如野兽般眼。

不管他娶她所图为何,报复也好,泄愤也罢,她都别无选择。

如今二兄在他手中,他的数万兵马将平舆城围得水泄不通,她若不应他,那他父王镇守汝南多年的心血,她阿娘兄长,这平舆的一方百姓,又该怎么办?

阿妩撑在地上的左手骤然收紧,扣得地上的泥土有些变形,贝齿将下唇咬得泛白。

可是,她并不甘心啊。

年少时,她曾以为凭她的家世才貌,足以配得上世间最好的儿郎。

而今大难当头,才惊觉曾经这些引以为傲的东西不过虚幻泡影,毫无用处。若再来一次,她倒宁愿自己普通一些,免得引来各方人马觊觎,还连累至亲。

蔺荀见她久久不答,眸底晦色掠过,加大力气,攥住阿妩胳膊带向他,使她不得不与自己对视,“你愿也好,不愿也罢,但凡我蔺荀所求,不到手中,誓不罢休。”他目光冷萃,如天罗地网将她罩住,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

“你最好……”清楚这点。

“我愿意。”阿妩微微闭眸,眼睫微颤,强忍着手臂上的痛意,打断他还欲再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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