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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荀虽位高权重, 却始终低亲王一截, 何况这平舆还是汝南王封国的都城。

桂妪道:“老奴不知,燕侯放话,说是, 说是非要让翁主于城门叙话。”

“放肆!娇娇一个尚未出阁的女郎,与他有甚可说!”王氏下意识反驳。

谁知阿妩提了裙便往前, 王氏拦住她,“娇娇, 不妥!”

阿妩握紧王氏的手, 语气虽怒,却也无可奈何,“今时不同往日, 阿娘, 兄长在他手里。”纵使前头是刀山火海,她也不得不去。

王氏一愣,神色隐忍而痛苦。

是啊, 今时不同往日。

虽说燕侯蔺荀用了近三年的时间,终于将那些天杀的胡人驱赶出中原, 可这满目疮痍的河山, 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大魏, 他们汝南国,也难复以往的赫赫威风, 无限风光。

王氏搭上阿妩的胳膊, 将她护在身后, 神色一定,“娇娇,你跟在阿娘身后便是。”

这燕侯蔺荀显然来者不善,若敢欺侮她儿,她就是拼却性命不要,也要护住她。

……

细雨一直未停,阿妩到的时候,城墙上起了大风,直接将她撑的伞刮翻,密密雨丝如针兜头盖脸地灌下,刮得她体肤冰冷生疼。

甫一登上城墙,她便感受到了一阵炙热的视线,她目光往下,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双黝黑冷萃,尽显张扬恣意的眼。

“开城门。”城下,玄衣玄甲的男人言简意赅说了三字。

王氏焦怒道:“燕侯,这城中尽是妇孺,你带重兵将城池围得滴水不漏,试问此情此景,谁人敢开城门?”她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起方才桂妪所言,目光焦急扫过,最后锁定蔺荀身后的那辆遮蔽得严严实实的牛车上。

王氏试探道:“据闻燕侯从许贼手上救回了犬子,此事算我汝南国欠你一个人情。”

蔺荀摆手扬眉,姿态闲适得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让人掀开车帘,露出里面尚在昏睡的汝南王刘巽。

“汝南王身体无碍,待体内余药褪去,自然可醒。”

王氏瞪大眼,看清刘巽起伏的胸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虽不知蔺荀此举为何,但既然刘巽已许贼手中逃出,那可算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说不定她的娇娇也不必嫁了……

王氏稳住情绪,见蔺荀神色淡漠,开始揣摩他的来意。

汝南与洛阳相距甚远,据闻前些日子燕侯还在蓟城,他千里迢迢南下于此,总不可能是专程为行善事而来。

何况,此子与他们汝南国之间还隔着那样一桩旧事。

这世上从无白吃的午餐。

王氏心思凛住,紧着拳头道:“今日之事,实在感激不尽,他日……他日燕侯若有所求,我汝南国定会尽心尽力,以报今日恩情。”

“不必来日。”蔺荀忽然扯唇,露出森森白牙,“蔺某今日前来,本就想向太夫人讨要一宝。”

他一挥斗篷,翻身下了马。

如今汝南国为王的是刘巽,他唤王氏一声太夫人倒也正常。

王氏松了口气,有所求就好,怕的便是他扯了救命之恩的大旗做筏,贪得无厌,所求更多。

王氏自小便酷爱收藏古玩珍稀,手头的确有很多稀奇玩意儿,“是何宝物?燕侯尽管直言,若是我有,定然奉上。”

蔺荀眼风一抬,颇带玩味的目光落在阿妩身上,眼底深处似有暗流涌动,“此宝为当世唯一,且乃太夫人仅有。“

王氏蹙眉,何种宝物乃她仅有?她为何不知?

“吾之所求——”王氏正要接话,见蔺荀目光忽然落在身旁的阿妩身上,心中陡然一紧。

“乃太夫人掌中之珠。”

阿妩骤然抬眸,震惊至极。

下一瞬,她再次对上了那双如记忆深处一样,黝黑冷萃,冰冷如刀的眼。

王氏倒抽了一口气,脑中惊雷炸响,条件性反驳,“不可!”

蔺荀眼眸陡眯,寒光乍现,扯出个十分危险的笑,目光径直越过王氏,直直落在阿妩身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蔺某心慕翁主甚久,不知翁主是否愿意嫁蔺某为妇。”

二人遥遥相对,距离甚远,可阿妩却觉他得目光犹如实质,沉压压落在她身上,压得她无法动弹,难以呼吸。

良久无言,整方天地只闻风声,气氛沉到极致。

蔺荀落在缰绳上的手背青筋微凸,他不慌不忙,对城墙上一身淡青衣裙的阿妩伸出只手,“嫁给我,平舆之困,你兄长之危,即刻可解。”他的声音沉稳低抑,底气十足,满是桀骜,无形中似含了隐隐的蛊惑。

阿妩指尖冰凉,后背竟不知不觉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吞了口唾沫,正要说话,忽闻一声厉喝,“她不愿意!”

不知何时,原本瘫睡在牛车上的刘巽醒了,横眉怒目,陡然坐起身欲往这边而来。

蔺荀皱眉,横臂一挥,守在牛车附近的士兵亮起手中兵刃,生生将刘巽逼回牛车。

刘巽立时瞪大眼,眸中怒火熊熊,直呼蔺荀大名,“蔺荀,你这是作甚?”

蔺荀微抬下巴,以食指敲了敲脑袋,隔着遥遥距离回望刘巽,“汝南王莫不失了忆?别忘了,是谁从许牧手中将你救出。”

这番动作,落入刘巽眼中成了十足的挑衅。

昨日半夜,关押刘巽的院子不知为何起了火,混乱之中他被他强制带离,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回过神后。睁眼便瞧见有觊觎阿妩。

他道是谁呢?

不过区区卑微之奴,一朝得势,竟猖狂至此早知当初,五年前他就该将其打死,省得今日贼心不死,还敢来惦记阿妩。

理清事情前后因果,刘巽非但不感激蔺荀出手相救,反倒更怒,语气嘲讽至极,“救?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看你分明是想趁人之危,挟恩求报,借机逼迫阿妩屈身于你!装什么英雄做派?不过同许牧那贼子一丘之貉!”

“汝南王此言差矣。”一道轻朗声音传出,青衫纶巾,生得眉目舒朗,气度儒雅的青年迈至牛车跟前,“吾主心慕华容翁主已久,今次我等前来便是为求华容翁主,主上途闻汝南王被擒,动用了埋在许牧手里重要的暗桩才成功将你救出。如今你已无忧,此本皆大欢喜,可眼下经你一言,反倒是显得吾主刻意,手段拙劣。这实在有违事实,容不得伯先在此辩上一句。”

“住口。”蔺荀他如今是不好明面招惹,可一只座下犬也敢在他面前乱吠?

刘巽不屑的神色在看清说话的青年不由愣住,随后竟轻笑起来。

王氏也吃惊道:“阿妩,那不是庾家大郞么?”

阿妩再三辨认,最后确认那青衣郎君便是庾清,也很是诧异。

“听闻燕侯座下有一出色谋士,巧言令色,口舌可混黑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拊掌几声,“我原以为只是同名同姓,未想还真是你。只是不知你庾伯先这般效命于燕侯,自甘下贱,颍川庾氏的那些宗老,认是不认?”

颍川庾氏不及琅琊王氏,清河崔氏名盛,却也是传承百年的大族。

庾清虽为颍川庾氏的旁门分支,可再怎么也算是正经八百的世家子弟,他如今效命于蔺荀这个军功起家的寒门武夫,岂不是自辱门楣,贻笑大方?

这话,不单骂了庾清,更连带着蔺荀也骂了。

庾清面色几变。

谁人不知,燕侯蔺荀座下智囊庾清居首,十分得其器重。

蔺荀挥退庾清,逼近牛车,“伯先,你退下。”

“主上。”庾清视线从城墙上阿妩身上掠过,对蔺荀摇了摇头。

刘巽此番辱他二人固然可恨,可若为其与华容翁主失和,那便得不偿失了。

“放心。”蔺荀扯唇,伸指对他比了个手势。

庾清了然,回想方才刘巽嚣张气焰,心道也是该吃些教训,遂含笑退让至一旁。

王氏心知不好,听闻这位燕侯近年行事愈发凶残,此等穷凶恶极之人,他们此时如何敢惹?王氏不愿与他正面冲突,连道:“燕侯容情,吾儿失言,还望燕侯不要与之计较!”

阿妩皱眉,与王氏所想一致,打算暂时避其锋芒,“我二兄方才之言,请燕侯勿要放在心上。”

蔺荀视若未睹,眉眼冷厉得紧,手一抖,长鞭破空,如龙蛇张牙舞爪,发出咻咻锐响。

随着蔺荀越来越近,刘巽这才觉得方才空中的鞭响似终于敲打在了他的身上。

此子虽出生低微,却是个说一不二,实打实的狠角色。

刘巽咽了口唾沫,有些心生退意,又碍于情面不好服软,他不信蔺荀再狂能狂到光天化日之下鞭笞他。

毕竟蔺荀矮他一阶,若他真敢如此妄为,那便是以下犯上了。

思及此,刘巽脖子一梗,又镇定了些。

可是止不住的后退的身躯和微抖的语气,仍是泄露了他此刻的慌乱退让的心情,“你,你这鞭莫非真是要挥向本王?!”

蔺荀听在牛车旁边,冷声道:“我的人,从来都轮不到旁人来指手画脚。”他扬手便挥动手中微泛寒光,带了倒刺的长鞭。

阿妩大骇,生怕被兄长激怒的蔺荀下手失了轻重酿成大祸,当即厉声道:“住手,住手!”

见蔺荀闻声顿足,阿妩不由一喜。

可他只回首往自己的方向忘了一眼,瞬间便转了身,再次面向刘巽。

蔺荀看着强装镇定,实则已然退到车壁壁角的刘巽,脑中浮现出当年他在自己跟前那副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不由嗤笑,手一紧,筋骨凸起,扬鞭而下。

阿妩慌乱急了,实在无计可施,匆忙之中竟双手并用登上了城墙之间的墙垛,厉声道:“住手!我愿意嫁,我说我愿意!快住手——”

王氏因这幕心都快吓得跳出来了,“娇娇,你下来,快些下来!”

“啊——”刘巽见利鞭迎面挥来,忍不住抬袖护面,本能下求生的姿态很是狼狈。

可最后那鞭并没如意料中那般伤他,仅是落在了旁边的车身上,连带着上头垫着的软茵一并被鞭子撕卷下了一块。

好在没招呼到实处,否则这一鞭下去必然皮开肉绽,

刘巽咬牙,额生阵阵冷汗,有些后怕。

蔺荀不耐地啧了一声,眼风毫不留恋地从刘巽身上掠过,将手中长鞭随手往庾清处一扔。

“下来!”他张扬的眉忽而紧缩,拧作一团,黑亮的眸,沉得吓人。

蔺荀本就生得明烈张扬,这几年南征北战,踏着层层白骨淬炼出的一身威仪,绝非常人能比。此时锁眉沉眸,整个人便似阴云笼罩,浑身透着一种如霜雪凝结的冷锐之气,直叫人不寒而栗。

她设想过许多,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蔺荀这样的。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掌心因常年习武生有薄茧,将阿妩不沾阳春水的纤手握住之际,更让她清楚感受到他触碰她时,手上传达的粗砺之感,令她尤为不适。

执手分明是爱侣间的缠绵缱绻,此时由他做来,阿妩只觉反感,手心传来的温度好似烙铁,烫得她浑身难受,肌肤相接的一瞬,她下意识地想要抽手,未料右手却被他陡然握紧,无丝毫逃脱的机会。

蔺荀抬眼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

阿妩垂眸,借机掩住眸中情绪汹涌起伏。

蔺荀先她一步下车,而后顺势将她抱入怀中,往偌大宅邸而去。

一套繁琐的礼仪过之后,阿妩终于被送入洞房。奔波这许久,好不容易能够稍事歇气,按理说她可稍微松口气。

可有了方才车上的插曲,阿妩岂敢掉以轻心?

她如坐针毡,落在膝上的手松松紧紧,反复数次。

眼看那一身华贵的喜服就要被她□□的不成样子,桂妪忙上前,低声道:“翁主可停手罢,若一会儿叫人瞧见你将喜服糟蹋成这般,被那有心的人听去,岂不是要说你对燕侯心有不喜?”

阿妩一顿,停手屈指,随后缓缓抚平衣上褶皱。

是她疏漏了。

此处乃是燕侯的势力范围内,他们已经远离汝南,稍微行错踏漏,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自知如今自己处境艰难,怎可如此掉以轻心?

阿妩不由垂眸,眉心拢着化不开的愁。

阿妩奔波一日,未进水米,桂妪心头担忧,“翁主可曾腹饿?不若先食些糕饼喜点垫垫肚子,莫得弄得累坏身子。”

她摇头,“我不饿。”

桂妪手里已经端了一小碟糕点,“怎可能不饿?翁主还是吃些罢。”

阿妩想了想,还是拈起了一块喜糕。

也对,吃饱了才有气力应付蔺荀。

阿妩原以为蔺荀应该会在外厅耗上一段时日才入房的,谁知她一块糕饼吃了不过几口,便听外头有人通传。

她手忙脚乱将未食完的喜糕递给桂妪,因太急甚至不慎呛了几口,可她已顾不得这些,连忙拿起纨扇,将自己的面遮住。

蔺荀入内绕过屏风,伸手打起珠帘,一眼望去便见自己平日用惯了的床榻边上,静静坐立着一位女郎。

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

良人复灼灼,席上自生光。

影影烛火将她本就纤长的身形拉得更长,柔和地投在摇曳的纱幔之上,美人身影绰约,秀颈如玉,不观其容,只观其灯下倩影便已足够惹人遐想。

蔺荀眸光微深,“此处有我,你们退下罢。”

其他婢子行礼就退,玉蝉玉枝却向为首的桂妪投去询问的视线,很有些踌躇。

蔺荀见这甚没眼色的三日还杵着不动,声下有了几分不悦,“何不退下?”

蔺荀既已发话,桂妪实在没有理由再留,想了半天,挤出一句话,“翁主自小身子娇柔,今夜大喜,望燕侯……妥善待之。”

桂妪屈膝行礼,姿态十分谦恭。

蔺荀不置可否,只摆了摆手,待人皆散去,缓缓向阿妩靠近。

“眼下仅余你我二人,翁主是打算将那把扇子一直举到天明吗?”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语速比正常时慢下几拍,随着走近,一阵极重的酒气立时扑入阿妩口鼻。

她下意识皱眉。

想来,此人必是饮了不少,且听这声音,似乎醉得不轻。

蔺荀在阿妩跟前仅有三步之遥的地方骤然顿住脚步,他身躯若山,这样一站几乎将烛光全部挡住,留下一片深重的阴影将她笼罩。

阿妩知此时他的目光正牢牢落在自己身上。

她正思考该如何应对他,忽觉手背一热,连带着一截腕子被他的一双大手猝不及防捉去,紧接着她手中的纨扇被他一带,瞬间除去,露出一张盈盈生辉的芙蓉面来。

此时她忽然抬首,明丽眸中泛起涟漪,惊讶之色圈圈荡开,同时还掺着几分敢怒不敢言的羞怒。

美人香腮傅粉,柳眉细描,丹唇染的唇脂是浓重的正红,因他遮挡大半光线之故,她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精致的面上投下了一层细密的阴影。

红烛摇曳,暖光融融之下,恍若揉了层细碎金边儿,将她本就娇艳的面庞衬得愈发让人惊艳。

蔺荀离她极离,鼻息间俱是她身上的甜蜜芳香,那味道仿佛是最醇的佳酿,未饮人便先醉三分,光是闻其芳香便叫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他的指下,握着的是她似凝霜雪,细腻如脂的一截玉腕。

蔺荀忽觉喉间滚烫,干涩得紧,这一瞬天万物皆失颜色,唯她红唇妩媚,体香如兰才是世间最真。

他眸色微深,喉中不由自主溢出一声,“阿妩。”

二人俱是一惊。

蔺荀敛神去瞧她的反应。

阿妩对他这样称她很是不喜,她只觉他盯着自己的目光灼灼,犹似饥渴虎狼,心道不妙,连忙不动声色将手抽回,转移话题,“燕侯,你……你醉了。”

蔺荀挨着她的边上坐下,挑眉一笑,“醉?我清醒得很。”他薄唇轻抿,唇角微微上扬,长眉之下,一双眸子极黑,兴许是饮酒过量之故,他眼里染了些许朦胧,让他不似白日那般瞧着吓人。

这人眼神微蒙,显然是醉了。

谈话间隙,他起身到榻边的红漆描花几案上取过以红线连柄的两瓢,将其中一只递到阿妩手中。

他沉默凝望阿妩几瞬,良久后道:“饮此合卺酒,结二姓佳偶,自此过往种种,一笔勾销。”

阿妩伏在床榻边的手陡然收紧,难以置信,她静默望着他半晌,心下微冷。

一笔勾销?

若他真打算将当年之事一笔勾销,便不会在此危难之际,趁人之危,强娶了她,更不会在平舆城下那般侮辱他兄长。

阿妩虽不信他,却也不当面质疑,径直接过蔺荀递来的瓢,垂眸敛目,乖顺饮下合卺酒。

蔺荀眸色微沉,握瓢的手紧了又松,也没多说什么,随即将自己那份饮下。

饮罢合卺酒,阿妩想暂时远离他,便以要沐浴为由借故起身,却不料宽大的裙角被他压住,一时重心不稳,就要往外摔倒而去。

蔺荀眼疾手快,抛开手中瓜瓢,左手圈住她腰身,往回一拉。

因事发突然,阿妩稳不住身子,顺势便向他倒伏而去,将他牢牢压在身下。

慌乱之中,她的唇竟抵上了他的颈脖。

阿妩大吃一惊,撑身欲起,熟料下一瞬却被蔺荀扼住纤细手腕,紧接着一个翻转,二人位置变换,她被他压在身下,困于他两条手臂支起的方寸之间。

蔺荀本未想过今夜碰她,毕竟于时机上还有些欠缺。

但他是个正常儿郎。

面对娇艳如花的她,他早已心猿意马,喉生痒意,他用了极大的意志才隐忍,才未做出出格之举。

然,方才那骤然的一跌,就在她将他肖想的红唇印贴于他喉上的刹那,他好容易修筑的防线顷刻崩塌,溃不成军。

此番佳人在怀,旖旎生香,他怎舍放手?

何况,他们已过大礼,如今的她不再是以往那遥不可及的华容翁主,而是他蔺荀明媒正娶的夫人……

蔺荀慢慢伏低了身子,攀升的酒意将他意志削得愈发薄弱,他不忍低声唤她,“阿妩。”

阿妩心生反感,浑身僵硬,不动声色后退。

可随着他的身子越压越低,二人距离逐渐拉近,阿妩到最后已是退无可退,她的手揪着手下的被褥,慌忙之中忙道:“我,我还未洗漱沐浴,怕是不妥,你——”

“无妨。”他的手抵上阿妩的唇,堵住她的话。

她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道阴影重重落下,接着耳畔便传来一阵湿热触感。

阿妩整个人瞬间僵硬,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她咬牙闭眸,抠紧被褥,竭力隐忍心中的屈辱,暗暗告诫自己,忍他一忍,只要忍他一忍,很快便能过去。

可随着蔺荀动作越发放肆,她身侧衣带也被他指尖挑开,只余最后一件小衣之时……阿妩陡然睁眼,不忍横臂放在胸前,阻止他进一步动作。

她……实在无法忍受。

阿妩不敢对上他此时的眼,只能撇开视线,带着隐忍的求饶,“我今夜身子不适……以后……罢。”言落就要起身,蔺荀的手搭上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形禁锢。

他眼眸忽沉,凝眉轻呵,声音略有些喑哑,“翁主是否觉得,时值今日,我仍配不上你?”

阿妩磨蹭了半天,神色很不自在,最后还是缓缓将裙摆和裤脚推至于膝上,将伤在他跟前呈现出来。

暖黄的烛光下,两条玉腿线条流畅,肤色雪白,柔柔的光一照,在灯下竟有些莹莹似玉的细腻肌感。

可惜,膝盖上的磕破的血口却破坏了这种美感。她的伤口约莫拇指盖大小,血肉微微外翻,血虽已冷凝,可那伤口仍显得很是狰狞。

阿妩两处膝盖都磕破了,只是左边的伤得更重,从伤口顺着小腿往下蜿蜒出了几道血痕,此时此刻,条条血痕凝在她的白嫩的腿上便格外刺目。

蔺荀拧眉,用毛巾浸过热水,缓缓拧干后先替阿妩将腿上的血痕擦拭了干净。

一切妥当后,他才开始清理伤口。

从阿妩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将他饱满的额头,浓密的眉,深邃的目收入眼底。

也真是奇怪,平时白日里瞧着那样凶恶凌厉的人,此时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在灯下认真替她处理伤口时,眉目竟是显得很是柔和。他的眉毛长且浓密,五官也极为挺廓,侧颜的线条流畅,似处处都含了无尽的力量。

时下儿郎以翩翩公子,儒雅俊朗的书生样最为讨喜,像蔺荀这样的相貌,并非时下所推崇。

但阿妩忽然发现,他的五官其实也生得极好。

也是,她长姊蔺容年轻的时候乃是闻名燕郡的美人,他身为其弟,又能差到哪里去。

只是他平素惯常露出一副深不可测的表情和生人勿进的凛冽气息,才叫人只注意到他通身的气派,忽视了他的相貌。

阿妩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似蔺荀般明烈张扬,不可一世的人,竟会以这种姿态替她亲自上药。

他似乎……同她想象所想,更与外头所传完全不同。

阿妩原以为入了蓟城,必会受尽屈辱。

可自她嫁来之后,蔺荀对她,哪有什么冷落羞辱他虽偶尔会在言语上轻薄她几句,惹人恼怒,但其实并未真正为难过她一次。

以他今日身份,能待她至此,其实……已是极好。

阿妩下意识咬唇,眸光微微沉了下去,真正的羞辱,好比卢太后今日之举。

以蔺荀今夜在宴上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气度,他若真折辱起人来,只怕比卢太后所为还要令人痛苦百倍,屈辱百倍……

阿妩放在腿上的手不由收紧,兀自走神中,忽闻他道:“疼?”

她摇头,忙将方才攥紧的手松开,垂眸一看,才发现伤口已然料理妥当了。

起初,她以为他所言的精通包扎不过说说罢了,眼下见他替她包好的膝盖伤口十分齐整,且方才上药之时也无她意料的那般刺痛,实有些意外。

阿妩随后想到他为何会精通此道,眸光不由微微凝住。

是了,他出生入死,征战沙场,之所以如此熟练,无非是久病成医罢了。

当年,若非他力挽狂澜,将那些蛮夷驱逐出境,或许今时的大魏只怕是胡族猖獗,局势愈发缭乱……

蔺荀完事要起身时,才发现他的衣袖被阿妩扯住了。

她虽扯了他的衣袖,兴许是有些感到难为情,并未与他对上视线,她语气柔软,眉目卸了平素的锋芒,只剩一派软和,“今日……真的多谢你。”谢他在宫中愿意信她,更谢他替她包扎伤口。

声音不大,语气却是十足的真诚。

美人艳若桃李,眉目动人,她耳垂和脸颊,因难为情有些微微泛红。此时的她,好似初雪化后绽放于枝头的点点红梅,虽傲且娇,这样一幅粉面飞霞的模样,真真是娇艳欲滴,直叫人看痴。

蔺荀将她的娇怯模样收入眼底,眸光轻沉,喉头微动,忽觉方才退下的燥热又浮了上来。

他不动声色退开几步。

虽则美人在前,但只可远观不可触碰,这种滋味着实难受。

不过,虽然心头邪火难熬,却并不碍他的好心情。今日在皇宫里积存的郁气,因她此时的温言软语又消了大半。

“今夜你伤了腿,便歇在外侧。”

阿妩道:“若不便,我睡次间也可。”

蔺荀原本还算平易的面色忽变,目光沉沉的看着阿妩,虽未言语,其意却已不言而喻。

这是没得商量的意思。

成婚以来,二人一直都是同榻而卧,阿妩已习惯与他同睡,只是今夜他替她料理了伤后,她忽觉多了几分不自在。她思绪纷杂,久久都难以入睡,闭眸昏昏沉沉了大半晚上,却还是醒着。

阿妩侧卧久了身子有些僵,轻轻翻了个身,转朝向了里头,借着暗暗的光,她将他熟睡的侧颜收入眼底。

这个男人是她的夫,理应是她最熟悉最亲近之人,可于她而言,却是一个极陌生的存在。

她并不了解他。

阿妩以为所谓夫妻便是要携手一生,相伴一生。她原想她同蔺荀二人不过是半路夫妻,必定不会长久,故而心中一直未承认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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