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平涛已经突破了八十上限。
紧接着突破了八十五。

当哨音响起的时候,压住他腿脚的领队警官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激动,以前所未有的音量发出赞叹:“九十六个!一分钟做了九十六个仰卧起坐。就算是野战部队,这也是绝对的优秀成绩。”

他把手伸向虎平涛,发出爽朗的大笑:“监考这么多次,你是头一个让我刮目相看的年轻人。”

虎平涛握住他的手,笑着从软垫上站起。

领队警官从负责记录成绩的民警那里要来表格,找到虎平涛的名字,在“仰卧起坐”栏目里工工整整写下“九十六”字样,然后把登记簿合拢,认真地说:“接下来的项目好好考,把你的潜力全都发挥出来。”

体能测试分为四个项目,除了仰卧起坐,还有俯卧撑、立定跳远和两千米长跑。除了第一项测试男女数据等列,另外三项在性别、年龄方面都有区别。

虎平涛成为了整个体育馆里最令人瞩目的焦点。

他所在的是二十四岁年龄组。

男子俯卧撑一分钟合格标准为三十五个。

他一口气做了一百零二个。

男子立定跳远合格标准为两米三,他跳出了两米七。

最后一项是两千米长跑,也是大部分应试者最为头疼的项目。男子合格标准九分三十秒,女子在这个基础上延时三分钟。

虎平涛的成绩是五分四十一秒。

整个体育馆里气氛热烈,每一双眼睛都在追随着虎平涛,有羡慕嫉妒恨,也有感慨、赞赏、佩服……

只要是考试,都会产生第一名。

正如那句老话:人生总是在一次次考试中证明自己。

……

翌日,古渡区分局局长办公室。

艳阳高照的上午总是令人感到愉悦,灿烂阳光投射在高大建筑正面的警徽表面,镀上了一层耀眼金色。附近绿化带里的植物掩映着蓝白色基调,隔着一条漂亮的铁艺栅栏,外面的人行道和马路上热闹喧哗,里面的建筑和庭院整齐肃然,显出融于闹市的特殊气氛。

三楼一角的窗户敞开着,可以看到办工作前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体型偏瘦,脸上线条显得刚毅,尽管五十多岁的外表看上去已经苍老,举手抬足之间动作却很利索,有着不属于年轻人的活力。

他手里拿着笔,正批阅着文件。

摆在最上面的一份,就是这一期通过测试的辅警录入名单,以及各人的双考成绩,总计六十三名。

身为分局长,熊杰每天的事情很多。辅警招录各个环节都有专人监管,他只负责最后把关,也就是最后的签字审批。

因为是最终审批表,所以表格上没有应试者姓名,只有按照各人成绩从高至低排列的编号。

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熊杰盯着招录表格第一行看了很久,他紧皱着眉头,握在手中的笔一直没有落下。大约过了半分钟,才拿起摆在桌上的座机话筒,按下四个内线号码:“让张广宏来我的办公室。”

几分钟后,之前负责巡场的警官出现在门口,抬手敲了敲敞开的房门:“熊局,您找我?”

熊杰点点头,示意对方过来,拿起摆在面前的那份辅警招录成绩表,指着第一行,认真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文考满分,体能测试也是满分。尤其是长跑、仰卧起坐、俯卧撑和立定跳远,各科分项数值偏高……熊杰以前在野战部队呆过,后来转到地方警察系统。这些测试数据实在太漂亮了,不要说是招录辅警,就算军分区比武也能挤进前十。

张广宏一看就乐了:“这事儿就算熊局您不找我,我还打算找时间专门向您报告一下。这个年轻人文考武考都是第一。这个绝对没有作假,考场里有监控,体能测试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

熊杰对这些情况心知肚明,他当然知道张广宏不会作假,只是出于好奇才把他叫过来问话,神情也缓和下来:“满分的文考,这在咱们分局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嗯,这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

“虎平涛。”张广宏对此印象深刻。

熊杰一听,顿时愣住了,随即脸上浮起极为古怪的表情:“把这个人的资料拿来给我看看。”

……

下午,接到电话通知的虎平涛走进局长办公室,看到熊杰的时候,他有种忍不住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想了想,他还是强压下这个念头,走上前,老老实实低声叫了声:“……熊叔叔。”

他认识熊杰,那是父亲的老战友,小时候经常来家里喝酒。

熊杰的目光很温和,上上下下看了虎平涛一阵,随手指了一下对面的椅子:“坐吧!”

虎平涛依言坐下,内心忐忑。

“你怎么想到要当辅警?上个月我给你爸爸打电话的时候,他还说起你快毕业了,打算让你报名参军。”说着,熊杰笑了起来,用手指点了点摆在桌上的那份个人填报表格:“你看看你,家庭主要成员资料都写的很模糊。你父亲明明是军区首长,你却只写了个军人。还有你1妈妈,好好的一个区高官,你只写了在昭城区委工作。”

虎平涛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吧?”熊杰一语中的。

他点点头,脑袋垂得很低。

“为什么?”熊杰问。

虎平涛缓缓抬起头,英俊脸上写满了专属于年轻人的倔强:“我不是不愿意当兵,我只是不想按照我爸的要求生活。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有我的世界。”

熊杰注视着他,微微一笑:“当兵和当警察区别不大,而且以你的能力,可以直接报考公务员,然后再进入警察系统。”

“我就是这么想的,考公务员,当警察。”虎平涛深深吸了口气,他语气中夹杂着来自现实的挫败感,双颊涌起大片羞色,刚刚仰起的头颅再次低了下去:“我出来的时候没带钱……可总得吃饭,就想着……想着尽快找一份合适的工作……”

看着这个神情窘迫的大男孩,熊杰哭笑不得。

他理解所谓年轻人的理想。熊杰也有孩子,他同样经历过最难以管教的那个时期。从十二岁开始,青春期少男少女就逐渐开始叛逆。到了高中和大学,叛逆心理越发严重。那段时间为了儿子的教育问题熊杰没少在家里发火,打骂也是家常便饭……后来孩子长大,有了工作,情况才逐慢慢好转。

虎平涛抬起头,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熊叔叔,别把我考警察的事告诉我爸。”

他用上了极其罕见的恳求语气。

熊杰收起思绪,认真地问:“为什么选择当警察?我得提醒你,虽然我和你父亲是几十年的老交情,同时我也是分局长,但我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给你任何照顾,一切按规矩来。”

“我明白。”从走进办公室到现在,虎平涛脸上第一次绽放出微笑:“我只是想证明我自己……用属于我的方式。”

熊杰没有感情用事:“我再次提醒你:警察这个工作比你想象中要辛苦得多。尤其是基层民警,加班是常事,几乎没有休息。”

“我不怕。”虎平涛正色道:“我不会给我爸妈脸上抹黑。”

熊杰足足看了他两分钟,苦笑着发出叹息:“你啊……你父亲就够倔的,没想你比他更倔。这样吧,先到下面派出所干着,等到下次公务员考试我再给你通知。先说好,我可没有滥用私权,要不是你通过了辅警考核,我也不会开这个口。”

虎平涛连忙从椅子上站起,高兴地笑道:“谢谢熊叔叔。”

“别忙着谢我,辅警还是很辛苦的,这份工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做。”熊杰拿出手机,点开微信页面:“把你的手机给我。”

虎平涛不太明白,但还是依言把手机递了过去。熊杰随手接过,加了好友,转了三千块钱过去:“辅警每月十二号发工资,所有刚入职的都是三类辅警,试用期两千四,一个月后转正,能拿到两千八。辅警也有奖励升职,二类辅警工资三千三,一类辅警工资三千八。这钱我先借给你,以后有了再慢慢还我。”

虎平涛没有拒绝。生活也是一种修炼,稳定收入意味着拥有在社会上立足的基础。三千块钱能帮助他解决很多问题。

看着满面微笑的熊杰,他深深吸了口气,感激地说:“谢谢熊叔叔。”

毕竟是上班时间,几分钟后,虎平涛离开了办公室。

熊杰双手交握杵着下巴,盯着对面的空椅子看了一会儿,摇着头,淡淡地笑了。

他拿起电话,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

很快,听筒里传来老友虎崇先熟悉的声音,爽朗中不乏威严:“老熊,怎么想起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

“老虎,说个事,先别激动,你儿子在我这儿……”熊杰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个大概。

(关于“虎”这个姓名,有人发虎音,也有人发猫音。)

电话那端的虎崇先陷入了沉默。熊杰没有追问,他知道老友正在思考,何况这是别人的家事。

良久,虎崇先问:“小涛……他在你那儿当警察,这事儿你没给他开后门吧?”

“怎么可能!”熊杰哭笑不得:“小涛现在的身份只是辅警,要真正进入警察系统就必须考公务员。话说回来,你儿子挺棒的,辅警招录考试,双项考分都是第一,就算我想不收他也难啊!”

“那就好。”虎崇先在电话里的语气明显比刚才缓和:“你帮我看着点,对这小子的监管一定要严。”

熊杰不由得笑了:“老虎,瞧你说的,这是你儿子,不是我们警察管犯人。而且我看小涛挺优秀的,不像你说的那样啊!”

虎崇先语气再次变得严肃起来:“总之人在你那儿就行。上班时间,不谈了。”

他随即挂断电话。

熊杰知道老友从来就是这种强硬的军人作风,却没想到对方电话说挂就挂,一时间没有心理准备,举着发出忙音的手机楞了半天,才苦笑着缓缓放下。

……

第二天上午,耳原路派出所。

这是一个呈“凸”字形的大院。三幢小楼是主要建筑,周边用围墙与外界隔开,停车场里有七辆不同型号蓝白色涂装的国产警车,还有几十辆警用摩托和电动车。

报道时间是九点,虎平涛提前半小时走进了派出所大门。古渡分局这批录用了四十多个辅警,其中有五个人分配到这里。

值班民警带着他们走进小会议室。核对身份后,接下来就是简短的欢迎仪式。其实就是派出所领导对新人随便说上几句鼓励的话,顺便彼此认识一下。

上午正是忙碌的时候,所长和指导员暂时还来不了。坐在旁边的年轻人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虎平涛,笑道:“考试的时候我见过你。两千米长跑只用了不到六分钟,你是体育院校毕业的吧?”

他穿着一套浅色运动衫,头发乌黑发亮,颧骨高高鼓起,整个人显得很有精神,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脸上的笑容很是友善。

“你好。”虎平涛友好地伸出了手:“我叫虎平涛。”

“我叫吴永翰。”

这番对话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闷气氛,另外三个人也纷纷加入进来,互相认识。

李平波年龄最大,三十五岁。以前卖过保险,也在广告公司呆过。

张春良三十一岁,他话不多,只说以前是“跑业务的”。

刘向二十八岁,人很活跃,嘴也甜,很快就“张哥”、“李哥”叫个不停。

吴永翰二十五岁,他是附近城中村的户口,性格开朗,与虎平涛很合得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几个身穿制服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警察身材高大,佩着一级警司肩章,他走到会议室正前方的平台上,顺序从连忙站起来的五名辅警身上扫过,爽朗地笑道:“欢迎各位新同志。介绍一下,我是耳原路派出所所长廖秋。这位是指导员陈信宏,还有这两位,李建斌和张永祥,都是咱们所的副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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