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路边地上落叶被深秋夜风卷起,枯黄发脆的叶子摩擦路面发出“喀嚓喀嚓”的萧索声音。安妮办完手续从派出所匆匆出来,将脸埋在竖起的大衣领后面,踩着脆裂的树叶一路疾步快走。

太羞耻了所以没注意看路,威廉站在门口等她,被她笔直地一头撞进怀里。

这王八蛋还挺壮!胸肌硬邦邦的,跟撞了堵墙似的。安妮捂着额头抬眼瞪他,牙根咬紧,似笑非笑地“哟”了一声,“怎么,这是又打算告我一个走路不长眼、故意伤害罪吗?”

她嘴角维持着笑吟吟的弧度,美艳动人的一双眼却蕴着寒冬腊月屋檐下倒挂的尖利冰锥。威廉很清楚今天这事儿他做得过了、真的把她惹毛了,他赶紧一脸真诚的“你听我给你好好解释”的表情,说:“抱歉,我真的没想到贺世会对你见死不救。这件事闹成这样都是我的错,我做判断太轻率,我向你道歉。”

这话的言下之意……敢情他这是在帮她创造机会,要怪只能怪贺世没有挺身而出英雄救美?

安妮总算是领教了千亿豪门的特别助理一身本事,几句话轻轻松松就把这不像样的局面给圆了,一口大锅结结实实甩贺世头上,逻辑缜密毫无破绽。

一把心火烧得安妮快要自焚,她抬头对着夜空反复深呼吸,反复提醒自己:打狗看主人,蓝昼惹不起。

念了两遍蓝大魔王的名号就完全打消了邪念,安妮又能维持那种礼貌而不失调戏的微笑表情了:“照这么说我得谢谢你用心良苦。”她伸手拍拍男人肩膀,顺便手指在他下巴上一挑,“你这么帮我,我该怎么谢你才好?亲你一下把你气成这样,像你这么清纯的童贞男孩,姐姐实在不知道怎么疼你才好。”

果然,他眼里神色一变,脸上又开始面无表情。安妮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无可抑制地哈哈哈笑起来:“不会吧?这真是被我夺了初吻?”

面无表情的威廉掏出手机,当着她面拨打刚才处理案件的民警电话:“喂?周警官,和解的事我需要再考虑——”

哎呀~安妮笑眯眯地夺走他手机,挂断了还给他,附赠一个媚眼,“好啦,待会儿姐姐给你封个红包呀!再不然,让你亲回来好不好?”

威廉居高临下淡淡看她一眼,突然毫不犹豫地低头向她压过来,安妮下意识地后退躲避,脚跟磕在路牙上,眼看就要向后摔得四脚朝天,威廉准确敏捷地伸手捞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捞了回来。

危急时刻只顾自保,安妮张着双手扑进他怀里,胸对胸毫无保留地对撞在一起,她痛得眼冒金星!

“姐姐,”威廉不慌不忙地在她耳边哑声说,“你也不过如此嘛。”

啥、啥意思啊?她的哪里、怎么就不过如此了啊?!安妮被他气得一时语塞,他却扶着她笑笑地继续说:“中国有句俗语,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你这样总是嘴上凶个痛快,早晚吃个大亏。”

这世上有些人是生而坦荡,总能言行一致。比如夏白和蓝昼,一个是坦坦荡荡的“人不犯我、温柔待之,人若犯我、我也有招”,另一个则是坦坦荡荡的“老子就是要欺负你,你敢反抗老子就弄死你”。

相应的,这世上也有人是生而模糊,真心和目的隐藏在一层又一层的玩笑与借口之下,对着谁都不能坦荡承认。言不由衷,整日将半真半假的玩笑话挂在嘴边。

“你喜欢贺世这类人,含着金汤匙出生,富裕的家族从他小时候起就给他底气和滋养,这类人在人群里很好辨认,贺世、蓝昼,你真诚地向往着这一类的人能成为你的伴侣。”威廉将她放开,他低下头微微凑近她,当着她震惊和受伤的目光,一字一句:“你的野心,我能看得出来,贺世也能看得出来。他为什么不选择你,为什么痴迷夏白小姐,你真的不明白吗?”

夏白等待的是一份真切感情,而安妮向往的是一个人中龙凤。

可这又算得上是什么错吗?安妮回过神来,理直气壮地冷笑说:“轮得到你教训我?你不也选择跟着蓝昼吗,难道你是喜欢他这个人、欣赏他独特芬芳的灵魂?贺世看不上我,蓝昼不也是看不上你?”

威廉皱了眉,“你说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你是在暗示我的性取向是男人吗?”

“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安妮面无表情地三连发否认,“我对你的性取向一点也不感兴趣。”

话音未落,他突然再次凑近!清冽的他的古龙水气味像兜头泼在安妮心上一捧雪,她身体不由自主地一缩,下午那个吻的气味和感觉鲜活浮现脑海与心头,她的脸颊控制不住地热了。

原本到这里她依然能强撑着冷艳表情,但威廉缓缓露出一个笑,眼眸弯弯、牙齿雪白,暗哑声音像是带着某种铁锤笃定:“我怎么看,你都是对我很感兴趣的。”

这特么怎么撑得住?!安妮抿紧唇,满脸飞红,水汪汪眼睛恶狠狠瞪他,再恨恨扭开脸不看他。

威廉也知道自己今天接二连三地过分欺负她了,缓了缓,语气很平和地邀请:“这么晚了——吃个宵夜再回去吧?”

路灯照得安妮美艳脸庞阴森森的,她眯起眼睛,微微笑,问:“……你在撩我吗?”

“liao?什么意思啊?”美籍华人又开始了他的表演,天真无辜地一歪头,温柔专注地望着她,“聊天的聊?”

“撩动的撩,”安妮撩起一脚狠狠踢在他小腿上,在他痛得闷哼声里微笑讲解,“撩腿的撩。”

总算稍稍出了一口气,安妮回到家把自己放倒沙发里,躺了足足十分钟才有力气坐起来把抱枕一顿疯捶。

打死你!狗男人!

贺世的电话竟然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安妮磨着牙接通。这种时候谁先出声谁被动,她无声冷笑着等,等到贺世先开口,声音温柔中带着一丝愧疚不安地说:“安妮,你还好吧?”

“好呀,”安妮笑嘻嘻,“瞧你说的,我怎么了吗?”

贺世那边顿了顿,语气听起来更加难以启齿:“你在家里吗?要不要出来见一面?我们一起吃个宵夜,聊一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

他的绅士温柔是多么的体面啊,但是在这样的时刻衬托得安妮多么落魄多么凄惨啊!下午在酒店他没有追出来,悄悄派了私人律师来帮她处理,是很贴心,是考虑得很周全,但是也让她清楚地看到他的心意。

关心则乱,而他不是。

“请老板更关注职工的升职加薪问题,离职工的私生活更远一点好伐?”眼睛里流着苦涩心痛,声音照样能轻松调侃,这是职场这些年给她筑起的铠甲:“情侣之间打打闹闹的小情趣你也要管,贺氏木业的财务报表几时才能超越永盛集团?”

贺世接手家族企业是平稳过度,裴知接手永盛集团却是临危受命,然而这些年永盛集团在工作狂总裁引领之下步步扩张,相比之下贺氏木业的成绩平平无奇。

这原因之一可能就是总裁太好说话了,看吧,助理都敢这样踩他痛脚。贺世讪讪地挂了电话,无奈地对身旁的人笑笑。

包厢里就他们两个人,电话里安妮说了什么听得一清二楚。

“这样吧,明天工作时间我让她回来叙职,顺便跟她谈谈心。”贺世说,“你放心,安妮性格很开朗,不开心也是一时的。”

潮汕粥鲜香浓郁的热气里,威廉微微一笑:“其实贺总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找您吃宵夜是想聊聊一厂股份,至于安妮——我们之间打打闹闹,小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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