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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旧是在卫生间遇到的, 那男人身形高挑, 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关上门低低地唤了声,声音中饱含着痛惜与悔意。

“清然。”

寇秋回头看见他,也有些惊讶。

“杜和泽?”

他已有两年没见过渣攻了。杜和泽被送到国外,有夏家的态度摆在这里,逢年过节都不敢回国。杜父杜母只好哭哭啼啼每年飞去国外看他, 以至于到了今天,寇秋甚至都差点记不起他的名字。

在渣攻出国后, 任务完成度猛涨到了五十点,可见杜和泽在国外过的恐怕是一点也不顺。失去了夏家的襄助, 他的地位也随之一落千尺, 一个杜家旁支的普通子弟, 这还不值得他被别人另眼相待。

他的外表明显经过了精心打理,胡子被刮得干干净净,手上的指甲也抛了光, 闪闪发亮。

寇秋看着他,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一只花枝招展摇晃尾巴的孔雀。

花孔雀深情款款地望着他, 忽然间上前一步, 擒住了他的手。

“清然,我知道你过的不好。”

寇秋:“......???”

挺好啊!

工作顺利崽子孝顺, 还能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 哪里不好了?

杜和泽说:“你还记得, 3月5日是什么日子吗?”

他的眼里满含期待, 寇秋只好顺着想了想,迟疑道:“......两会开幕的日子?”

杜和泽一噎,随后猛地苦笑一声,“我知道你还在怨我。”

寇老干部:......

不,我不是,我没有!

“当年的事,的确是我不对,”花孔雀的眉峰慢慢蹙起来,“我竟然抵抗不住这样别有用心之人的诱-惑,受了他的勾引,以至于放弃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他一下子闭了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可是现在我后悔了。”他哽咽着说,“我后悔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离开夏清然的帮助,他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到底算个什么。家境不显赫,能力也不突出,往年夏清然为他拉来的客户纷纷中止了和他公司的合约,不过短短两年时光,他的资产却缩水了一大半。

更悲哀的是,杜家江河日下,交好的家族也无人愿意伸出援手。如今,他甚至不得不佩戴上一颗假的钻石,来假装维持自己富二代的风光生活。

自信和意志都不知道何时被消磨干净,剩下的只有被磋磨了的一点意气,还有千百次在脑海里闪回的回忆。

夏清然那么爱他。

他摸了摸手上唯一剩下的这支价值过百万的手表,愈发确定。

夏清然那么爱他!

怎么可能这么快,便彻底遗忘掉这段感情!

寇老干部望着他的眼泪,不由得也皱起了眉。

“你......”

杜和泽满怀期待等着。

寇秋果然不负他的期望,慢吞吞说:“你的钻石胸针,好像掉色了。”

杜和泽:“......”

杜和泽:“............”

杜和泽:“..................”

想象中的重逢谈话彻底崩盘。寇秋也不想再和他多费口舌,转身便欲走,可杜和泽却猛地又叫住了他。

“清然!”

寇秋连头都没回,甚至更加快了步伐。

“我不管你信不信,但那一次,我没有下药!”杜和泽在他身后高声吼着,“我没有——这全是你特么疼着的那个弟弟耍下的好把戏!他——他故意出现在我面前,勾引我,让我帮他进了夏家,然后他就用这种下作的法子一脚把我踹开,现在还占了你的家产!”

“他那么下作,他的骨子里就流着他妈那肮脏卑贱的血!!!”

这些话像是憋在心头许久了,他一口气吼出来,畅快的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你会被他玩死的......清然。我想了整整两年才想通,你会被他玩死的。”

寇秋终于停下了脚步。

然而却并不是杜和泽想要的反应。他镇定极了,眼睛里头的怒火熠熠发光,只是挑了挑眉,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

“家产?”

他轻轻嗤了声,“那种东西,他要是想要,我就给他。”

——然后,寇老干部用他所能说出口的最恶毒的话原样怼了回去。

“你才肮脏下贱,你的骨子里才流着肮脏下贱的血。”

“小霁是我教出来的,知道么——他的血管里流着的,全是共产-主义的纯正红色血液!”

“哪像你——你这个资产阶级走狗!!!”

骂完之后,简直浑身畅快、扬眉吐气!

只是转过头,寇老干部立刻对系统说:【......我对不起党和人民。】

我居然吐出了肮脏下贱这个词!

系统深沉地吐了口烟,问:【后悔了?】

寇秋说:【不。】

他沉默了下,诚实道:【事实上,我早就想这么骂他一顿了。】

系统:【......作为一个共产主义接班人?】

寇秋:【他骂我家小孩!那可是你哥!!!】

系统:【......门口巷口还有个麻袋,套不套,打一顿?】

寇秋:【(⊙V⊙)…】

他真的有点挣扎了。

拒绝暴打渣男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好在寇秋的革-命意志还是足够强烈的,最终只停留在了过过嘴瘾这一步。

回家的路上,夏新霁的情绪看上去并不高昂。他始终垂着头,目光沉沉盯着地面,一言不发。寇秋以为他同自己一样仍旧沉浸在夏老爷子去世的悲伤里,手不由得搭上了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没事的,”他低声说,“会好起来的。”

夏新霁垂着密密的眼睫,低低应了一声。

在之后的几个月中,杜和泽仍旧没有放弃,又来拜访了夏家五六次。虽然每一次都不得其门而入,可他还是时不时站在楼下痴等,最后,连保姆也对他的到来熟悉了。

“大少爷还是心太软,”保姆之间闲聊时提起此事,不由得也叹息,“可能不久之后,那混蛋还是能再回来。”

“毕竟是十几年的感情了,”王妈擦着橱窗,“你们当年还没来,没亲眼见过,少爷当时对杜少爷,那可真的是情根深种......为了这个人花钱,找人脉,处处替他考虑,最后甚至听了他的话,把私生子弟弟都接进门来了。”

她顿了顿,小声道:“否则,二少爷怎么可能回来?”

另一人不禁犹豫:“那你说......大少爷会被打动?”

王妈又擦了两下,胸有成竹道:“肯定的!”

她叹了声。

“感情啊......从来都不受人控制。你看大少爷房里还留着的戒指就知道,杜和泽那个人渣,是大少爷这么多年来唯一爱过的一个人了。”

她说完这话,猛地一回头看见了夏新霁,被吓了一大跳:“二少!”

夏新霁的脸色完全称不上好看,他的眼睛里像是噼里啪啦砸下了暴风雨,暗沉沉地掀着风暴。王妈对上他这样的眼神,竟莫名有些害怕,战战兢兢道:“......二少?”

夏新霁动动嘴唇,缓缓勾起一个笑。

“没事,”他慢慢道,“我先上楼了。”

他径直进了寇秋的房间,目光沉沉打量了一番,随即一把拉开了抽屉——那里赫然躺着一个小小的首饰盒,里面有一枚极其漂亮的白金戒指,被擦拭的闪闪发亮。

戒指被他牢牢握在了手心,上头雕刻的花纹刺的他生疼。

“你骗我,”他喃喃道,“你说过不喜欢脚踏两条船的人的。”

可这枚戒指,就像是枚炮弹,一下子将他的心思和隐秘的期冀一同轰的一干二净。他花了那样多的算计与心思,好不容易得到的,原来、原来也并非是属于自己的。

都是假的。

厌弃是假的,对他的疼爱是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他算什么?

“你骗我。”

“你骗我——哥。”

他忽然从一个小袋子里倒出什么,放在桌上小小的熏香炉里,一下子点燃了。乳白的烟雾袅袅升起,透过香炉的镂空蔓延出来,夏新霁垂着眼,神色前所未有的阴暗。

“想就这样抽身而退么,”他轻轻说,“哥?”

——怎么可能呢。

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寇秋头更懵,隐约意识到,这仿佛并不是一个玩笑。

因为夏新霁的神色太认真了。

他慢慢坐直了身,皱起眉,表情严肃了点:“小霁,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夏新霁伸手,摩挲着他的眼睫。

“我喜欢哥哥的眼睛......”

他慢慢说。

“但是我现在不想看。”

柔软的丝质领带覆了上来,在他的眼睛上绕过一圈,打了个结。

视线回归黑暗。寇秋听到了细细的啜泣声,小孩趴在他身上,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甚至能想到对方眼眶通红满含水光的模样。

那想象让他一瞬间便心软了些,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摸摸对方的头,却发现自己手腕酸软的几乎抬不起来。

“哥哥......”

夏新霁一声一声地喊,把他的手腕也缚了起来,高高举过头顶。

“哥哥......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那个可以送你戒指让你珍藏,可以被你倾心和你一同成长的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他似乎发了些狠,忽然间一口咬了上去。寇秋一颤,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这是在做什么,小孩到底是在做什么!!!

抱着他的人颤抖了下,随即慢慢覆上身来。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站在哥哥身边的应该是我的,应该只有我的!”

“哥哥不要我了么?讨厌我了么?”

嘴里也被塞了什么,耳畔慢慢响起水声,寇秋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在脑中惊吼:【系——统!】

系统眼前早已经是一片白花花马赛克。

【你说什么——】它也绝望地提高嗓门,【啊啊啊啊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啊啊啊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等等......这和说好的完全不一样!

【夏新霁,夏新霁不是受么!】他低吼道,【你不是告诉我夏新霁是受么!!!】

那特么现在这个正在把他翻来覆去的人是怎么一回事,疯了么!

系统终于听清了这一句,比他还要崩溃。

【我怎么知道啊!】它大喊,【他对上杜和泽的时候的确是受啊啊啊啊,鬼知道你怎么就把他养成了个攻!!!】

寇秋眼前一片黑暗。

所以这还怨他了是么?

系统试图给他加油鼓气:【你想想董存瑞舍身炸碉堡,再想想黄继光以身堵炮口,王二小调开敌军!】

寇老干部说:【我愿意为我们的伟大事业献出我的生命。】

不是色相!

系统体贴地说:【我给你放段《新闻联播》?】

寇秋:......

神特么新闻联播,现在哪怕是马克思再生都没法拯救他破碎的心灵!

下一秒,他连回应的功夫都没有,便猛地颤抖了下身体,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泣音,一下子陷入那让人无法挣扎的漩涡中去了。

【你要撑住啊!】系统痛哭流涕,【社会主义接班人!】

那头已经没声音了。来自资本主义的炮弹太过密集,头一回经历的寇老干部成功地挂了满身的彩,被轰成了一滩扶也扶不起来的软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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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场梦。

眼前明明是漆黑的,却硬生生被冲撞出了异样的色彩,大块大块地斑斓着;连光亮都是芬芳的,他控制不住地晃动着,仿佛是细细一株溪水边的花枝。铃铛叮铃作响,一下一下,像是卡着鼓点。

七魂六魄,不知失了多少。

寇秋闭着眼睛,脑中的思绪都断了层。

他的另一个崽看了一晚上的马赛克,比他还要生无可恋,不得不拼命给宿主背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妄图拯救他的宿主岌岌可危的三观。

然而这显然是无效的,因为寇秋醒来的第一瞬,便问他:【我是谁、我在哪儿、这是要干什么?】

系统:【......】

完了,又疯了一个。

寇老干部:【啊!我真的是把他当崽的啊!!啊啊啊!!!】

系统沉默了片刻,之后难得赞同了渣男的话:【阿爹。你会被他玩死的。】

它的语气绝望。

【或许,你看见墙上“撸起袖子加油干”的横幅了么?】

它有种预感。

它的马赛克时代,已经正式来临了。

第二天的寇秋成功没能起来,夏新霁跑去给他请了假。

寇秋的假请的很顺利。女同事经常听寇老干部炫耀自己这个弟弟,再看看面前站着的有些腼腆害羞的年青人,一眼便认出他就是寇秋桌上照片里的那个人。她听这年青人说寇秋生了场病,边直接开了请假条,还不忘叮嘱:“让他好好照顾身体,有时间我们去看他。”

小孩将假条放进包里,小小的梨涡更深了,“谢谢姐姐。”

他年纪小,脸也是极惹人爱的,一点不显得油嘴滑舌。即将奔五的年纪还有小鲜肉喊姐姐,女同事脸上的笑意顿时更加明显,哎了好几声。

办完事,夏新霁正欲出门,女同事却突然唤住了他。

“欸,对了,”她说,“之前有人来找寇秋,来了好几次却都没找到人——你回去,记得和你哥说一声,那人好像有什么急事。”

她努力回想了下,补充道:“年纪不大,长的挺斯文的。”

斯文。

夏新霁眼睫密密垂了下来,复又睁开眼,轻笑着问:“或许,您还记得他的姓名么?”

女同事想了想,随即伸手在桌子上翻找起来。

“我记得,我好像记在张纸上了......”

她从书中抽出一张便利贴,“啊,找到了。这人姓杜,叫——”

“杜和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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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和泽的心中忽然一寒,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他向旁边看了眼,身旁的女孩子理了理自己乌压压的发,仍旧在专心致志盯着手机屏幕。

“婷婷,”杜和泽将车停在小区门口,笑的温文尔雅,“明天还有时间么?”

女孩子解开安全带,这才从手机上抬起眼,简单瞥了一眼他。杜和泽敢保证,她甚至连具体时间都没听清。

“不好意思,”她双手合十,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我那天还有别的事......”

她的手机顺着这个动作滑落下来,杜和泽失望极了,心知这个刚刚迈入上流社会的富家女恐怕就这样从自己手中溜走了。可眼睛一瞥,他却猛地发现了别的什么,“这是清然?”

女孩手机上的照片,赫然是几年前的夏清然。绿树金实,璨璨摇曳,他甚至比背后清朗的秋色还要动人心神。

陈婷婷也瞪大了眼,诧异地望着他:“你认识他?”

“自然。”杜和泽轻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他敏锐地察觉到女孩的脊背绷直了,身子也不自觉向这边靠了些,像是极有兴趣的样子,这个话题便继续向下进行,“我六岁时便认识他了。”

童年的趣事一点点被翻出来,陈婷婷纤手抵着下巴,听的饶有兴致,时不时还会提问几句。杜和泽这才知道,她本是夏新霁的高中同学,因此经常在校门口撞见这对兄弟。

“他们感情是真好,”女孩子钦羡地说,“夏新霁每回见到他哥哥时,脸上那种温柔,止都止不住......”

不知为何,这句话忽然让杜和泽心中有些异样。

“温柔?”他喃喃重复了这个词。

“对啊,”陈婷婷没有意识到他的不对,还在继续向下说,“我以为这种家庭里兄弟关系都不会特别好的,可夏新霁好像很喜欢对着他哥哥撒娇,还会跺脚要抱抱哎......”

而他那清朗正气的哥哥就会张开双臂,顺从地把弟弟圈进怀里,仿佛连睫毛根部都盛满了细碎的光。那时的陈婷婷,真的是羡慕嫉妒恨的。

她也想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只要被那双眼睛看着,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似的。

杜和泽已经听不见她的话了。

他送女孩子下了车,再回到车里,便重新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在国外两年,杜和泽已经基本确认,当年那件事是夏新霁提前打好了算盘的。

可是把自己逼出国,对他有什么好处?当时助力他进夏家的跳板便是自己,夏新霁最开始倾心的也是自己——他们两个联起手来,明显能更好地将夏清然完全打压下去。但夏新霁偏偏抛弃了盟友,莫名其妙跑去了敌方阵营,并反过来联合对方将自己打了个落花流水。

这个问题,杜和泽想了整整两年,始终不曾想通。

可刚刚,陈婷婷为他提供了一个毛骨悚然的新思路。

......温柔。

他可不相信,从根部便腐烂的人,会有什么温柔!

这声音是单调的,反反复复重复着同一频率。他身畔有什么人在焦急地走来走去,终于忍不住将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扔,厉声道:“他们的钱到底还给不给了?不给,不给我真撕票了!”

寇秋察觉到,有刀锋似的目光从自己的身上慢慢掠过去了。

周遭的声音一下子杂乱了起来,数只脚踏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寇秋趁着乱悄悄把眼睛睁开,瞥了眼周围。

黑而潮湿的废弃厂房,被捆住的手脚和堆得乱七八糟的纸箱。寇秋动了动手脚,隐隐感到自己背后还绑着一人,他微微侧过头,看到了那人露出的一小截皓白伶仃的手腕,在满是脏污的地上莹润的惊人。

那淡青色的血管和纤细的脉络,都在直接地昭示着这人的身份。

是夏新霁。

“哥......”夏新霁垂着头,似乎是疲惫极了,只用气音小声地说,“能听到我的话吗?”

寇秋摸索着抓住他的手,低低地嗯了声。湿润而潮湿的地上,两人紧紧地靠着,他甚至能听到对方胸膛里传来的砰砰的跳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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