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石丹想起老侯爷付了两万两的诊金更加担忧:“要是那哑女狮子大开口,奴才付不起她诊金怎么办?”
“你的命是本世子的,你的腿也是本世子的,本世子替你付。”

听了楚长秦的话,靳石丹心下一暖,眼圈红道:“世子爷,谢谢你,你对属下真好。”

楚长秦抖了抖:“你少恶心本世子,再说你此行原就是办我的私差出了岔子,本世子自然要对你负责,只是你还没有向本世子汇报你这差事到底办得如何。”

躺在地窖中的月余,靳石丹就盼着这一刻。

楚长秦问起,他立刻道:“属下还以为世子爷已经忘了这茬呢。”

楚长秦看了靳石丹一眼,仿佛在说“废话少说”。

世子爷的眼神难得会说话,显得如此有趣,靳石丹一时忘了自己伤痛,道:“世子爷,属下去茭阳调查过了,这哑女身世诚如琴行顾老伯说的那样,委实有些可怜。她母亲便是个哑女,生下这女子后,得知这女子也是个哑巴便抑郁而终。生母死后,她父亲便续了弦,倒不是另取,而是将一个生下儿子的小妾扶了正,那之前哑女就已经被父族寄养到了山岚焦家,那焦家听说便是这继室的本家。”

楚长秦有些黯然:这哑女身世倒与太子殿下有几分相似。

靳石丹继续道:“哑女到了山岚焦家之后一直是外祖家供养的,父亲一族完全不闻不问,更别说生活资助,算是弃养了。”

对亲生骨肉如此狠心,怪不得人说:有后娘就有后爹。

“世子爷可知,那哑女的外祖家是什么人,说起来和咱们定安侯府还有些渊源呢。”

“说来听听。”

“哑女的外祖家平氏一族原是平州望族,后来哑女舅父调任怀化郎将做了京官,便举家迁往京城……”

楚长秦一颤:京城怀化郎将,姓平……

“是有一些渊源的吧?世子爷。”靳石丹看着楚长秦微微异样的面孔。

楚长秦默默不吭声,靳石丹便也丢开了话题。

楚长秦给了靳石丹一个安然的笑:“这件差事你办得很细致。”

“焦生,娘子她这是怎么了?”舒吭昏迷了一夜未醒,素雪急得大哭。焦生也同样着急,郎中也请来了,方子也开了,药也煎了,也喂了,奈何舒吭却依旧昏迷不醒。

被素雪一阵哭问,焦生看着床上面色苍白沉沉昏迷的舒吭,泪水也止不住簌簌而落。

这时,店小二领了楚长秦过来,焦生再顾不得先前说的负气话,如见救星一般。

楚长秦果断取刀割腕,取了碗腕血喂舒吭服下,看得焦生和素雪目瞪口呆。

舒吭幽幽醒转。

看着舒吭唇角沾着的血渍,焦生在心里道:阿莺的病原来是要人血做药引啊。

“娘子你醒了!”素雪擦了泪,忙扶着舒吭坐起身。

舒吭昏昏沉沉坐起身,看见眼前的楚长秦,还云里雾里以为自己在梦中。

梦中都会梦见这个她一眼都不想再看见的人,真是折磨。

舒吭唇角流出一个厌世的笑容。

那笑容生生刺痛了楚长秦。

她还是厌恶他,可是为了靳石丹,他再惹她厌烦也必须来。

“娘子,你可醒了,是楚公子救了你,”素雪哽咽道,感激地看了楚长秦一眼,“楚公子喂娘子喝了他的血,娘子才醒过来的。”

舒吭看见了楚长秦还在流血的手腕,从怀里掏出丝帕递给焦生,朝楚长秦的方向指了指。

焦生接了帕子默默给楚长秦的手腕包扎,一边随口问道:“楚公子不是已经离开郴州了吗?怎么去而复返?”

楚长秦向舒吭道:“我的手下靳石丹受伤了,我是来请尹娘子出诊的。”

“可是阿莺的身子……”焦生担忧。

素雪已经得了舒吭示下,道:“娘子说她的身子能撑,就是要先说定诊金。”

这个女子……虚弱如斯,还是不忘一个财迷本性,也不尽然,幽州城外,她又大方为灾民散财,若是财迷,焉能如此?

见楚长秦看着舒吭神色古怪,素雪笑道:“楚公子不必太担心,娘子说,诊金多少等看过靳石丹的伤势再议。”

靳石丹住的屋子就在同一楼层,于是楚长秦前头引路,素雪和焦生扶着舒吭随行到了靳石丹的房间。

楚长秦掀开盖在靳石丹身上的被子,焦生惊呼一声,而素雪头向旁边一歪,直接呕了起来。

靳石丹的一只脚已经乌黑淤紫,手一戳,腐肉陷进去,脓水流出,更有蛆虫咬出了一个洞,已经能看见里头森森白骨。

焦生努力平复心绪,素雪却是呕得不可自制。

靳石丹紧张道:“尹娘子,你救救我,我不想截肢,你医术高明一定能保住我的腿的!”

舒吭没有说话,而是让焦生取来笔墨,在宣纸上画下了一种虫子。

焦生二话不说,拿了宣纸,按图索骥去了。

素雪已经吐好,等着舒吭给自己派任务。

楚长秦看着两个女孩子在桌旁凑着脑袋,一个写一个看,默契十足。

不一会儿素雪便来到了楚长秦跟前,微微颔首当作见礼,道:“我家娘子说,咱们可以商量诊金的事了。”

靳石丹投过紧张视线,担心素雪会狮子大开口,他也知道自己的伤绝非小伤,舒吭要的诊金也不会是小数,只是万万没想到素雪会说道:“银钱,分文不要。”

“什么?”靳石丹惊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银钱,分文不要。”素雪重复,十分笃定。

“那你家娘子要什么?”楚长秦没有像靳石丹那样忘乎所以,他最知道那个女子不可能无所图,诊金可以不是银子但可以是别的,他看了眼悠闲坐在桌旁拿着毛笔玩耍的女子,问素雪道。

素雪指了指床上的靳石丹:“要人!”

“什么?”靳石丹更加震惊。

素雪清脆道:“我家娘子可以替靳石丹治伤,但是靳石丹伤好之后不能再效忠楚公子你了,必须让我家娘子做他的新主人。”

这个条件靳石丹无论如何不能答应:“一仆不侍二主,要让我靳石丹易主,那我宁可死!”

靳石丹斩钉截铁,楚长秦没有理会他,远远地看向舒吭,微笑道:“好,我答应,这笔诊金我愿意出。”

“公子!”靳石丹急了,“我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

“难道你要自己白白丧命,你的腿伤再不治好,你很快就会死的。”

“那也不能要属下辜恩背主。”靳石丹眼圈红彤彤的。他想活,那是因为他想继续效忠他的世子爷,如果活着不能跟随世子爷,那还不如让他死了!

楚长秦当然知道靳石丹的心思,可是他又怎么会容许靳石丹死去呢?

“靳石丹你听着,”楚长秦语气坚决,“你现在是本公子的手下,所以必须服从本公子的命令,本公子现在将你送给尹娘子,从今往后你就是尹娘子的奴才,凡事都要以尹娘子马首是瞻,听到了吗?”

靳石丹咬唇不语。

“听到了吗?”楚长秦厉声呵斥。

靳石丹哭着道:“是,公子。”

舒吭目光一闪,她的目光飘向楚长秦,此人长身鹤立,英姿飒爽,说一不二,威风八面,这样的作风,这样的行事,这样的说话口气……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一个时辰后,焦生回来了,抱回一整个罐子的虫,那虫深黑色,猛烈蠕动,毛硬如刺,虎虎生风,令人望一眼就不寒而栗,舒吭却拿过罐子,一呼啦将整个罐子倒扣在靳石丹受伤的脚上,霎时靳石丹惨叫连连,焦生和素雪吓得抱作一团,楚长秦也一脸讶然,而舒吭却面不改色,一脸波澜不兴。

“好痛!好痛!公子,我的脚……”

随着靳石丹的惨叫,楚长秦的脸刷一下白了,但见那些黑色的虫子张开比身子还要大的口,以生猛的速度啃食靳石丹的腐脚,只一眨眼功夫,靳石丹整个脚面连骨头带腐肉以及腐肉上生出的蛆虫都被啃食干净。

靳石丹已经痛晕过去,楚长秦的脸色一片惨白,而舒吭一手捧着罐子,一手拿镊子,一只一只将黑虫夹回罐子里。

当舒吭夹好最后一只虫子,焦生忙给那罐子盖上盖子,问舒吭道:“要如何处置这些虫子?”

一旁,素雪道:“适才娘子交代过,这些黑虫吃肉不吐骨头,危害太大,只能烧掉,省得害人。”

焦生抱着罐子出去了。

楚长秦半晌才回过神来,问舒吭道:“你救治靳石丹的方法和一般大夫有何不同?这不就是截肢吗?一般大夫用刀,你用的是虫子,可是靳石丹的腿都没有保住。”

楚长秦的语气中夹杂不满。

枉他如此信任她,她却也没有高明到哪里去。

楚长秦看着靳石丹已经失去了脚掌的断腿,只觉自己对不住靳石丹,他那么渴望保住自己的腿……

楚长秦自责不已,舒吭却一脸淡漠,甚至眼神里还带了丝鄙夷。

这男子也不过就是这般见识而已。

素雪道:“楚公子不必着急,娘子说了,不破不立,靳石丹的脚已废留着也无用,不如舍去,靳石丹一身好功夫,若成残疾就太可惜了,还是要一只健全的腿脚为宜。”

“难道舍去了,还会长出新的来不成?”楚长秦怨气颇深。

素雪道:“当然不能,但是娘子说,可以找一只健全的腿给靳石丹接上,至于这健全的腿脚还有劳楚公子物色,楚公子与靳石丹主仆一场,一定会帮这个忙的,对不对?”

素雪看了眼舒吭,朝楚长秦甜甜一笑,笑得楚长秦抖了抖。

这女孩子也是天真单纯的孩子,怎么跟着这哑女也变得伶牙俐齿心机深沉起来了呢?

“对。”接触到舒吭投过来的冷静的犀利的目光,楚长秦不甘愿却也只好回答道。

舒吭的唇角一弯,明明毫无声息,楚长秦却生生听到一声冷嗤。

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心里想的,全在那女子掌握之中一般。

………………………

三日后,明月楼。

两个雪白画着梅竹花纹的酒盏碰在一起,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微微荡漾,两个年轻公子一仰脖,饮尽杯中酒。

“他乡遇故知,畅快!”周梓卿爽朗笑道。

楚长秦笑容收敛得多。

一旁站着的卢庭旭则显得郁郁。

周梓卿飞过一壶酒,卢庭旭接住。

周梓卿道:“靳石丹在养伤,你也别在爷跟前碍眼了,要么滚去客栈照顾靳石丹,要么到门外喝酒去,不要妨碍我和相哲说话。”

“多谢公子,属下去看看阿丹。”卢庭旭拔腿就要走。

楚长秦道:“不用去了,阿丹已经不在客栈了。”

卢庭旭停住脚:“阿丹去哪里了?不是脚受伤了吗?还那么不安生。”

“我将他送人了。”楚长秦笑容有些失落。

周梓卿诧异:“你怎么舍得?当初我嫌卢庭旭笨手笨脚,要和你换靳石丹,你都不答应,现在怎么可能轻易送人?难道对方竟比我还了不得?”

“不是殿下想的那样,在相哲心中,还能有谁比殿下更了不得?”

楚长秦的解释,周梓卿受用:“这话我爱听,只是为何?”

“阿丹的脚废了,一个护卫成了残疾,那他还如何护卫我?无用之人自然要舍弃。”

周梓卿皱眉:“相哲,你可不是这样的人。”

“殿下对相哲太抬爱了,相哲就是这样的人。”

虽然楚长秦如此说,周梓卿又怎么会信他?不过他还是看了卢庭旭一眼,吓唬道:“听到了没?卢庭旭,你可得护你自己周全,要是成了残废,我也是会将你弃如敝屣的。”

卢庭旭捧住酒壶,挺直了身子,面色戚戚道:“属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殿下的。”

“连话都听不明白的东西,滚!”周梓卿说着哈哈大笑。

楚长秦道:“殿下又何必吓他。”

周梓卿笑得更欢畅。

卢庭旭也嘿嘿笑着跑了出去。

酒过三巡,周梓卿问道:“相哲,你到底把靳石丹那小子送给谁了?明明是我先相中的人,却叫别人拿去了,我到底有些不甘心,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值一提。”楚长秦眼前浮现出舒吭的面容,那冷漠的神色,那犀利的眼神,那浅浅的冷笑……

那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女子,可是为什么自己对她总有些割舍不下,总有些挂念?

不知她回去尹家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阴险的继母,冷漠的生父,从小就没有接触的亲族……她的情况一定艰难吧?怪不得她要靳石丹。

楚长秦想到这一层,心里有些豁然。

见楚长秦不说话,只默默喝酒,周梓卿笑道:“好吧,你不愿意说,我倒是想和你说一个人,我此番离京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楚长秦放下酒杯,做好了洗耳恭听的架势。

门被推开,卢庭旭的脑袋伸进来,嘿嘿笑着:“一个女人。”

“滚出去!”周梓卿抄起一只大鸡腿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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