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久久没在意, 摸了摸床头柜上的保温杯,触感还有点烫:“要不要喝水?”
叶父嘴角抿得很紧,沉默地摇了摇头。

出了这么多汗,怎么可能会不渴,她爸病了以后愈发变扭, 别人家的都希望儿女多多照顾自己,偏生她爸自尊心强, 要强了一辈子,到现在还觉的自己是年轻小伙子, 她还是七八岁的小女孩,就该被叶父庇护在羽翼下,所以不要女儿照顾,不愿意给她添麻烦。

“来喝一口吧, 喝点暖和的, 说不定人也舒服些。”

叶久久把水喂到叶父嘴边, 后者犹豫了下还是喝了,这老头虽然还是倔, 但经过上次邱芸的事, 也能放手学着依靠自己了。

她轻柔地翘起嘴角, 小心地喂了水,又给叶父擦掉嘴角的水渍, 叶母打热水回来, 叶久久随意问:“病房里不是有净水器么, 烧水壶也有, 自己接点烧来喝多简单,怎么还要去外面打热水?”

叶母的动作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附近老宅子里有口水井,那里的水特别好喝,大家都喜欢去那里打水,觉得口感特别甜。”

“哦,原来是这样,远不远?要是太麻烦就算了,大冬天的外面怪冷的,再说城市里面的地下水,总觉得不是很干净。”

叶母转过身,将水倒入烧水壶内按下开关,呼哧呼哧的沸腾水声,在冷清的病房内响起:“人就是要多动动,不然身体怎么会好,你别管我。”

叶久久也随她,再和父母聊了一会,见时间要到一点半,她该回去等金总,叶久久放心不下地望了叶父一眼:“要不我还是留下来陪着你……”

其实留下来也没用,只能算是精神上的鼓励。

叶父闷哼一声:“又死不了,赶紧走。”

“呸呸呸!大吉大利!”叶母眉毛一瞪,看着就要长篇大论。

叶久久头皮一麻赶紧离开,她可不想留下听‘大悲咒’,走出医院大门,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和父母说,她找了个阿姨的事情,这也怪叶久久,到底是年纪轻,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到现在才想起来给母亲找个帮手。

她翻出手机准备打过去,最后想想还是自己跑一趟,最后再确认下叶父的状态,重新往病房走去,结果才靠近病房,就听到了叶母的声音。

叶久久受不了地抖了抖,对于中年妇女念叨的能力深有体会,只希望以后自己不要变成这样,可靠近之后,她竟然听出叶母带着哭腔。

“老头,你疼不疼?”

“……好些了。”

叶母哭腔一下加重惶惶道:“之前你也做过这个手术,腰从来没有疼过,怎么这次你就……给你打麻药的是个新医师,我们上次想送红包没找他人,会不会是……刚才久久在,你为什么不让我,不行,我要给她打电话!”

叶父:“不。”

这事情打了也没有用,医院这边根本说不清楚,想到刚才那医生冷漠的态度,叶父不想让女儿被人呵来唤去的,只不过是疼一点,他忍忍就过去了,活了大半辈子,什么苦没吃过,没道理老了之后,连点痛都受不了。

叶母猛地就爆发出来:“为什么就不许打?那是我们女儿啊,又不是其他什么人!找自己女儿帮助,我天经地义,有什么丢人的,你个驴脾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瞧你疼得脸都白了,腰这么重要的地方,以后要是留下什么后遗症……”

叶久久脑海中嗡地炸开。

之前叶母擦脸的动作,医生不自然的神情,这一刻在她记忆里,变得无比清晰,原来是这么回事,之前没想通的现在一下都想同了,她使劲打开门,由于她突然闯入,叶父叶母全都收了声。

很快叶父道:“你、你……”

叶久久都要气死了,此刻觉得整个人要从内部爆.炸,为什么她爸就什么都不跟她说:“你别说话。”

叶父鼓起双眼瞪着叶久久,可惜脸上湿漉漉的都是汗,没有多少震慑力。

叶久久眼睛通红地望了叶父一眼,然后又问叶母:“妈,这事情怎么回事,你详细地说给我听。”

叶母此刻也镇定下来不再哭泣,她和女儿一样愤怒,叶久久在她身边,叶母就找到了主心骨,她也要为叶父讨回一个公道。

“因为那个病对你爸腿部造成影响,所以需要进行手术,这次进行的是下半身麻醉,麻醉师换了一名新医师,我们打算听你的,把红包送过去,去了几次都没碰上人,结果手术过后你爸和我说,那医师打针很痛,没过一会腰就开始疼。”

叶母用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叶久久赶紧上去搂住人的肩膀,叶母抹开额发继续道:“我们之前也做过手术,麻醉过后根本不会这么痛,我们找医生过来,对方只说没事,问原因也不说,问多了他们也烦,所以妈……只是猜测这问题,是不是出在那麻醉上?”

叶母一把抓住叶久久的手:“我害怕啊,腰那么重要的地方,一个搞不好人就瘫了,我心里害怕啊……”

“别怕有我在,”叶母的声音是那么无助,她使劲抓着母亲的手,叶母也使劲握会来,好像这样能冲淡心中的恐惧,叶久久掏出手机给林院长打电话,结果却打不通,拨号时间长达半分多钟,最后是自然挂断。

她连着试了几次都是如此,想来手机不在林院长身边,叶久久用手拍了拍自己的面颊,好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又给王省长打电话,没想到这人的手机一样打不通。

这两人特么做什么去了,手机都不带,叶久久重重抓了把自己的头发,手机录音按了好几次才打开,她重新按下铃,对讲机那里响起先前那年轻医生的声音:“又怎么了?”

“没事别总按铃,占用医院资源。”他的语气愈发不好,那边听起来有好几个人,正围着闲聊,叶久久正好听到一个破锣嗓子说,“城北开了家隐藏式酒吧,哥今天心情差,请你们去喝酒,随便喝!”

立刻有还几个人追问地址起哄,帮着骂人的,一群人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叶久久感觉自己的血,一股脑地全往头上涌了,她现在特别想质问怒吼,揪出这起医疗事故的责任人,不过她的理智告诉这么做不明智,到底是叶父的身体排在第一位,等解决了叶父的问题,再让那个王八蛋负责!

她决不会,决不会这么算了!

叶久久拼命压抑自己,声音都在抖:“我……我认为我父亲腰部出现问题,希望可以拍片检查,他之前也有这样的问题,我希望你能够过来一趟。”

“我不是说了么,你爸爸的腰没有问题,”那头的年轻医生一下就怒了,极快地说完这半句话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声音缓和下来,可依旧十分冷硬,“没必要拍片检查。”

电话那头的说笑声一顿,这种骤然的安静,本身就不同寻常,即便没有看到,也可以想象出对方,侧耳仔细聆听的样子,他们显然都是知道这事情的,不然不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犯了错误的人,不想着怎么弥补错误,反而是要一味地掩盖真相,还真是可笑愚蠢,叶久久的舌头使劲顶了顶上颚,她不由侧过头去,流露出不屑的笑容;“所以你不过来。”

大概是她话语中的轻蔑,外露得太过于明显,那个年轻医生被激怒了:“哎你什么态度?怎么跟医务人员说话的?”

他那一帮聚在一起闲聊的同事,也都跟着义愤填膺指责开来:“现在的人素质怎么这么低,被人救了对医务人员连点感恩的心都没有,啧!”

“当自己住VIP病房就高人一等啊,有两个臭钱就以为自己是上帝啊,这么牛何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其中有个人特别尖锐,操着一副破锣嗓子:“谁知道你那腰是怎么回事?不要什么事情都怪医生头上,都说忍忍就过去了,你特么听不懂人话是吧!”

别说医生就是护士,对于病人来说都是强势一方,毕竟他们要等着对方动刀子,要靠护士照顾换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般病人对于医务人员都会十分小心客气,连语气都不敢太重,不愿意得罪医务人员。

叶母从前也是这样,但这次受害的是她的丈夫,是她相对一生的人,在外面从来没有红过脸的叶母,忍不住控诉:“无法无天,不、不讲道理……”

虽然叶母说得小声,但另一头的人还是听到了,立刻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那年轻的医生嚣张道:“呵,无法无天,老子就无法无天了,你怎么着吧,不服气啊,不服气过来打老子啊。”

叶久久自己被说倒没多生气,而是她想要保护,不能让人伤害一丝一毫的爹妈,被人用如此嘲弄,燎爆了她整颗心,此刻对讲机里的王八蛋,简直是在她最不能忍的逆鳞上,插满了刀子。

这时候在谁都没有想到的情况下,叶父忽然拍着桌子大吼:“我老婆,不要你说!滚——”

他的声音真是太大了,以至于叶父忍不住咳嗽起来,叶母急忙去给他顺气,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崩溃:“你们没有良心啊,这事情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就是你们做错了事,手术出现了失误,现在这么欺负我们一家子,不怕遭报应天打雷劈啊!”

两个老人无助地拥在一起,在这么剧烈的咳嗽下,叶父发黄的脸上,都涌不出血色来,叶母张开指结粗大的手,直挺挺地抹着脸。

对讲机那头又是一静,破锣嗓子不耐烦地大喊大叫:“都说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不关医院的事,和我没关系,没关系懂不懂,还要尼玛地纠缠不休,脑子有病是不是!天打雷劈,你让那雷现在劈一个试试啊!”

在这样自动调温的高级病房里,却暖不到叶久久的指尖:“心中有鬼,声音再大又如何,你们不愿意,总有人愿意,只望你不要后悔。”

破锣嗓子冷漠一笑,好不嚣张:“后悔?呵呵,我爸可是这里的副院长!你让我怎么后悔?我等着!”

那头的其他人让破锣嗓子别说了,破锣嗓子一点也不在意:“有什么关系,干嘛别说,就算知道了,她能拿我怎么样?只要在医院里,就是他们求着我……”

叶久久没搭理飞扬跋扈的破锣嗓子,直接结束了对话,将录音好好保存起来,这以后就是她教破锣嗓子做人的利器,做事分轻重缓急,此刻还是叶父的身体最重要,她又翻出之前一个推销号码,这人是温市有名私人医院的医师,之前劝她把父亲放到他们医院去。

她动过心,但想想已经在二医开始治疗,这玩意就跟打仗一样,最忌临时换帅,除非现在所在的医院实在无能为力,不然不会轻易移动病患,再说二医医疗技术在全省都排得上号,所以最后还是没转院。

现在只觉得后悔,怎么没早点转院,让父母遇到这么糟心的事情,电话接通以后,叶久久条理清楚地说明叶父情况,又表达了入院治疗的意图。

私人医院的服务态度果然很好,温声表示会在一个小时内赶到,让她耐心等待,叶父的情况并不是十分危险,不要太过于担心,还提供几个技巧,可以让叶父在等待过程中舒服很多。

叶久久试了以后,叶父紧锁的眉头果然松了不少,叶母见他这样子,不知怎么又哭了,叶久久抽了张纸巾,坐在叶母身边,轻柔地替人擦掉眼泪:“妈没事,这个医院不给我们看,我们就去其他医院,不是什么大事。”

叶父顾不上痛楚眼露焦急:“怎么又哭上了……”

“我哭,我哭怎么了,”反正被女儿看到,叶母也在乎了,她心里实在难受,“你自己说说,你遭了多少罪,好好一个汉子,瘦了足有四五十斤,以前你那手多有劲,我两只手都抵不过你,可现在呢?现在我一推你就倒,你不心疼自己,我心疼自己老公不行啊!”

叶母情绪很糟,这段时间心中积郁太多,坐在床边上捂着眼睛:“眼见都好起来了,久久赚了大钱,你的钱也快好了,怎么就又出这事,偏要你再疼上一回,怎么回回倒霉的都是咱们家!”

这话叶久久曾经也想过,她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这么苦,但这样的念头,也就是偶尔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她就是不服输,她还不信了自己不断努力,就不能幸福成小公主。

“妈别哭,”这话里面的力量,让叶母下意识地放下手,叶久久双眼明亮,“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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