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芸上到顶层的单人病房敲了门, 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的‘进来’。
她推开门就看到雪白的病床里面,躺在一个没什么表情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只有七八岁大,眉眼间却全完没有孩童的灵动,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麻木, 下巴尖得吓人面颊上没有一点肉,浑身就剩下个骨头架子, 乌黑的眼睛愈发显大,可里面只有空洞十分诡异。

邱芸顿时毛了一下, 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她还是第一次接触厌食症患者,听说这种病到最后人会很忧郁,只想躺在床上等死, 不会哭也不会笑, 什么情绪都没有。

床边上靠着一个保养得到的贵妇, 名叫曹宁珍是王省长的老婆,此刻正举着一根汤勺放在小女孩嘴边上, 好声好气地劝着, 小女孩却没有一点反应。

窗边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气势过人浑身威严,手里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 时不时拿着吸上一口, 然后才恍然自己根本没点燃, 烦躁地塞回自己的口袋里, 这就是邱芸此行的目的——王省长。

整个病房没有一点人味,气氛好似一滩死水,没有一点波动,邱芸努力放松自己紧绷的脸,流露出关怀的神情,等她走到病床附近后,那个什么都不在意的小女孩,忽然扭过头看了她一眼。

这立刻引起了曹宁珍的注意,语态指使道:“你过来,和曼曼说会话。”

“好的曹姐,”邱芸本来是想先和王省长打招呼的,听到曹宁珍这么说,急忙凑到小女孩身前,露出亲切善意的笑容:“曼曼你好,姐姐是来看你的哦~”

曹宁珍皱起眉,这邱芸身上不知道哪里带来的油烟味,虽然闻着还挺香,可她担心刺激到女儿,语气就不好了:“你把外套脱了,拿远一点。”

邱芸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应该是沾了,刚才在爷爷病房里的饭菜味道,只觉得面颊发热,心里对那个叫做叶久久的女人,又是讨厌了一层,要不是对方,她怎么会发生这么尴尬丢人的事情:“曹姐说得对,病房里面缓和,我刚想把衣服脱了。”

曹宁珍根本就没有理她,自顾自地用纸巾给女儿擦了擦脸。

邱芸眼中涌出一丝怒气,但是不敢表现出来,将脱下来的外套,放在一旁的沙发上,走来继续逗小女孩开心:“曼曼还真是可爱,好像洋娃娃一样,你在看什么,告诉姐姐好不好?”

小女孩好像完全听不到她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又生硬地换了个姿势,对着虚空发呆。

连续这样被无视,让邱芸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种,母亲目中无人小孩也没教养,一家子的极品!

窗边的王省长突然走了过来,邱芸急忙摆正自己的面色,就听到对方用温柔的语调问:“曼曼,你在看什么,告诉爸爸好不好?”

曼曼看着人缓缓眨了下眼,终于开口:“衣服……味道香……”

王省长用颤抖的声线又问:“你说什么?”

曼曼再次吃力地重复:“味、味道……香……”

曹宁珍猛地抬起头,又期待又怕失望地望着自己的丈夫:“曼曼说香,老公她说话了……”

王省长被人拿刀追过,也被总理拍过肩膀,人生阅历极其丰富,此刻一张脸却不可抑制地涨得通红:“小邱,小邱!只要你把那带香的食物送过来,你们家的那个忙,我一定尽全力!”

得了这句话,她家起码可以多赚五千万,邱芸呼吸一重,随即很不自在,如果答应下来,不是代表她要去向叶久久求助?

向一个她不放在眼里的人寻求帮助,邱芸只觉得呕得不行,可面对王省长殷切的目光,她只好把话说满:“您放心,我肯定尽力把事情做漂亮。”

楼下病房内,气氛十分古怪,一群人看着叶久久的眼神嘲讽,有人小声嘀咕:“原来是个骗子,到底是年轻人套路多。”

“就说这钱哪里这么好赚,还是别人上杆子给的,啧。”

这一切都是谢招娣的一面之词,根本没有证据,但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谢招娣得意洋洋,只几句话的工夫就得到老大的好处,还成功挖苦了叶久久,顿时人都看着年轻了十岁,还想再鼓动几句,最好把叶家人都骂出这个病房,说不定还能从邱老哪里,得到更多的好处。

所以邱芸推门进来,就听到谢招娣的大嗓门在吼:“要我是你,就赶紧收拾东西搬出去,这可真是丢死人了,哪里有脸留下来,倒自己的霉也就算了,还连累爹妈一起倒霉,生这么个东西,这一辈子是看到头啦。”

邱芸真是恨不得把这蠢毒妇女的嘴缝上:“这都瞎说什么呢,病房是共工场合,属于医院为病患提供的住处,你有什么权利让人搬走?”

“芸芸你……”谢招娣表情迷茫,还带着一股难以置信,“怎么帮着外人说话?”

邱芸说的话那叫义正言辞:“我只是就事论事,再说我们也不熟。”

病房内有人发出讽刺的笑声,谢招娣听见后,表情就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邱芸觉得自己帮了叶久久一把,对方怎么也该感激涕零,结果看过去后,才发现对方十分平静,就像是刚刚看了一场不太好看的戏,一点都没将谢招娣的话放在心上,这种感觉就好像叶久久刚刚只是被狗吠了几声:“你……”

叶久久没搭理邱芸,先将光了的饭盒收拾好,又去洗了条毛巾给叶父擦手:“保温瓶内还有我熬的骨头汤,两三点的时候你们再喝。”

叶母点点头:“知道了。”

“你们要是想吃什么就和我说,到时候我做了带过来,不过爸你以后要控制食量,我这多做了三分之一,但也都被你吃完了,贪嘴和暴饮暴食都不好,以后不要这样了。”

叶父恼羞成怒,还要装作没事样:“什么叫做贪嘴?又不是我一个人吃了,你妈她也吃了不少。”

叶母哄孩子一样:“对对,这是我吃的,你别说你爸了,老头你把裤子的松紧带往下拉拉,刚吃饱勒住对身体不好。”

叶父想发作,又没地方发作,只好扯扯裤子。

邱芸看这温馨的一幕,只觉得自己被人扇了一巴掌,整个人燥得慌,就想这么甩手走掉,但王省长还在上面等着,她的目光在保温饭盒附近转了转,这是人家自己做了带过来的,除了去问本人,不然真没有其他办法。

她只好忍着愤怒羞耻,走到叶久久身边,故意加重语气问:“你这些菜哪里买的?”

问自己事情语气还这么不好,叶久久瞄了那个叫做邱芸的大小姐一眼,不太想搭理这人。

邱芸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开口就是责问:“你怎么这么没有素质,别人问你话也不回答,真是没礼貌!”

邱老也转着两个核桃,走过来给孙女帮腔:“就是年纪轻轻的,就这么狂妄自大不懂事,迟早是要栽大跟头的。”

叶久久憋不住笑了,这事情到最后就变成她没礼貌了,这人说别人的时候,能不能自己先照照镜子,还栽跟头,这意思是不是说,如果她不回答就是不懂事,就要倒霉啊?

叶母一拍床:“你们才是怎么回事,过来问问题端得和个仙女一样,我们家久久又不欠你,这种态度干嘛回答你?还有你——”

叶母又转过去怒视邱老:“一大把年纪,也别整天在别人跟前倚老卖老,年纪大了不起啊?皱纹多了不起啊?”

叶父也闷闷地说:“就是不搭理你们,怎么着吧。”

邱老被气个够呛:“真是无礼泼妇,无知村夫!”

邱芸也高贵地把眼睛一睨:“太可怕了,国外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粗鲁的人。”

“得了爸妈,别跟大脑发育不健全的人说话,国外这么好,你回国外去啊,”叶久久扯了两根香蕉,塞到父母的手里,自己也剥开一根来吃,感觉味道不是很好有点涩,想着自己之后可以弄块香蕉地,“来吃香蕉,就是有点生。”

叶父叶母对视一眼,也剥开香蕉一起吃,叶母点点头:“这味道是有点生,那我再放几天。”

叶父不动声色地又拿了根剥,一家人倒是显得非常其乐融融。

邱芸难以相信地望着这一幕,这些人就这样无视了她,还敢说她大脑发育不健全,真是野蛮没文化,连猴子都比这家人懂礼貌。

邱老什么时候被甩过脸,他走到哪里都是被人供着哄着,当下重重哼了一声,一甩袖回自己病床去了。

叶久久吃完香蕉,抬起头见邱芸跟个女鬼似得,还瞪着自己顿时乐了:“你怎么还在?”

邱芸眼前一黑,竟被气得胸口突突的痛,这时候又听到病房内,有人幸灾乐祸的笑声,感觉如赤.身.裸.体被公开展览似得,喉间翻上来一股腥甜味道。

谢招娣可算是等到机会了,大惊小怪地叫嚷起来:“哟,病房是共工场合,邱小姐想站在哪里,就站在哪里,有什么不可以的,对不对啊邱小姐?”

叶久久比了个OK的手势:“行吧,你要站就站吧。”

邱老大抵也觉得很难堪,沉下嗓音道:“芸芸,你还不快回来,站在那么腐臭的一家子前面,小心自己的人格被玷.污!”

邱芸也想就这么走了,可是她想到王省长,想到那五千万,脚底下仿佛生了根,怎么都挪不开道,她哆哆嗦嗦打开自己的包,手一直在抖,掏出钱包后把里面的现金,全部摔在叶父的病床上,还有几张掉在地上。

“这里有五千,”她的声音又细又尖,处在爆.炸的边缘,“能买一千多斤香蕉,就算用香蕉皮做件衣服都够了!你那些食材哪里买的,告诉我!这些钱就给你的!”

叶久久看都不看那五千:“这菜你买不到的,走开别来烦我。”

这菜就是她地里种的,她打定主意不会卖给这个邱芸,那邱芸就永远买不到。

这是实话可邱芸听来,就是故意在嘲笑自己,不仅没有走开,又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张卡,恶狠狠地再次摔在病床上:“嫌少是吧?贪得无厌是吧?我今天就让你开开眼!这张卡里是十万块钱,怎么样你这辈子的余额,有没有上过六位数?”

“喏,给你个机会,只要东西哪里买的说出来,这张卡就是你的,算我帮你圆一次人生梦想。”

叶久久眨了眨眼,看着邱芸嘲讽笃定的神情,面色愈发古怪,她摸了摸自己的手机,有心想把银.行短信打开给人看,但又怕把对方气出脑溢血来,可不这么做,邱芸又纠缠不休,难得迟疑了会。

邱芸见此以为叶久久心动了,说的也是这可是十万块呢,这泥腿子一家,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一句话的工夫能抵上好几年的收入呢。

邱芸笑得愈发讽刺,之前那股仙女劲又回来了,慢里斯条地摸了摸自己的鬓发,又从包内拿出一张卡,轻飘飘地丢到叶久久面前:“行了,看你可怜我就再加十万块,快点告诉我,没时间和你在这里耗着,人与人不一样,我的时光可金贵着呢。”

这话说完,她忽然觉得病房徒然安静了许多,邱芸疑惑地望了望,也没望出个所以然来,也就不在意了,邱老动了动嘴,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只要他一说话就是拆孙女的台,输人不输阵,他不能这么做。

叶久久看着眼前那一叠钱两张卡,站了起来学着邱芸的样子笑了,不就是装逼么,当谁不会似得。

站起来后邱芸才发现,那泥腿子居然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她们两个站得近,不由生出被叶久久死死压了一头的压迫感,这让邱芸十分不舒服,但后退会弱了气势,只好努力抬着下巴,维持云淡风轻的态度。

“唷,二十万呢。”

邱芸勾起一边的嘴角,眼神直勾勾的,用手指不断点了叶久久的胸口:“多吧,是不是挠心挠肺地想要,乖乖把我想知道的东西说出来……”

叶久久不耐烦地把对方的手打开:“嘿,我卡里还真没见过这么少的钱,客户前不久才给我打了六百万呢。”

邱芸的话戛然而止,她刚想大声反驳‘骗人’,就看到对方有意无意露出的手机页面,邱芸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了上面一连窜的零,到底是多少个,她怎么看都看不清,反正比自己主卡上多。

这泥腿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

叶久久浅浅一笑,好心道:“这些钱……你收回去吧,地上那几张也别忘记捡了,毕竟二十万对你来说,可是一笔大数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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