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夜已经有些凉了。有风吹过, 乌云遮住了头顶明亮的月光。
祁佑停下了脚步,悄悄握上了腰侧的短刀。

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黑夜里,来人渐渐现出身影。

那些人贪婪地看着他 , 一双双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像丛林中捕食的野狼。

双方对峙片刻, 谁也没说话。没人问为什么,没人给出答案,一切心知肚明。

寒光一闪,这场无声的战役开始打响。

一切都很安静,除了,利刃刺破肉体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乌云慢悠悠飘过,月亮重新露出来,月华大盛。

皎洁的月光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缓缓的擦着刀刃上的血迹。直到锋利的短刀又重新恢复如初。

………………

赵二是个酒鬼,只要手里有钱了,就忍不住去买一斤酒喝, 常常喝醉了睡在外边, 第二天早上被冻醒了, 就迷迷糊糊回家。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早上醒了, 哆哆嗦嗦的走回家, 嘴里还不停的骂着这鬼天气, 怎么冷的这么快, 明明前几天还热的像盛夏一般。

突然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他整个人失去重心,重重摔倒在地上。

“谁啊,他么故意折腾老子,不知道老子”话音戛然而止,赵二瞳孔猛缩,脸色惨白,身体不住颤抖,半晌,他忍不住惨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死人了…………”

附近的家家户户顿时开门开户,瞬间就有不少人跑了过来凑热闹。随后见到赵二周围密密麻麻的尸体,头皮发麻,连连后退,惊恐喊道:“快,快报官!!!”

人群慌乱,没有人发现他们之中有人静悄悄的来,又静悄悄的离开。

官府的人很快就到了,赵二作为证人也一并被衙卫带走了。

没有人关心他这么个小喽啰,人们更多的视线还是定格在那些尸体上。

听说那些人都穿黑衣,蒙着面。

听说那些人都是被一刀毙命。

听说那些人可能是职业杀手。

听说…………

听说…………

这个时代的精神娱乐太少,所以每每有一点事情都会被人津津乐道好久。尤其此次还疑似牵扯出杀手,豪门。

这无疑让人更加想一探究竟。

金城的县令近来忙的焦头烂额,被这件命案搞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偏偏赵二实在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酒鬼,金城的人多半都知道他,不过都是当做反面教材教育自家孩子或者男人的。

比如教育孩子,当爹妈的常常会说,“你们要是不好好念书,将来就跟那酒鬼赵二一般,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教训男人,就说“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喝嫖赌,连那赵二都不如。至少人家只喝酒。”

所以,赵二就这么“出名”了。

也因此,县令想把他推出来做替罪羊都办不到,这不是糊弄傻子吗。

三天后,赵二被放了出来,然而这桩命案依然没有头绪。

但衙门这边没消息,不代表某些人心里没数。

金城,西街富人区某座宅子内。

一名年轻男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时还张望门外。

突然一个小厮急匆匆的跑过来,男子赶紧把他拉进屋,迅速关上门,急切询问,“怎么样了,官府那边有进展了吗?”

小厮:“少爷,官府那边还没”

小厮话还未说完,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男子受惊抬头,看见门外人的刹那,瞳孔一缩,呆立许久,才气弱的喊了一声“爹”。

来人身形瘦高,不像这个时代普遍的富人那般大腹便便。他穿着一身蓝色长袍,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胡子打理的一丝不苟,一双眼睛湛然有神,透着一股子精明,让他看上去很不好相处。

中年男人开口道,“你们都退下去。我跟恪儿有话说。”

“是,老爷。”

下人退走了,临走时,把房门再度换上。

年轻男子紧张的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唤道:“爹?”

谁料中年男人突然发难,一巴掌重重扇到了年轻男子的脸上,怒斥,“周恪啊周恪,你糊涂!”

周恪又惊又委屈,他顾不得脸上的疼痛,惶惶道:“爹,你都知道了。”

周甚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你以为呢?”

周恪顾不得诉苦,连忙解释道:“爹,你不知道那姓祁的有多嚣张,他一个外地人初来乍到”

周甚:“外地人。”

周恪连连点头,“对,他就是个外地人,我派人去衙门查过了,那姓祁的才来金城没多久呢。”

周甚面皮抽动,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你既然去衙门查过,自然该知道他前段时间大手笔的买了城外的那几座山头。”

说起这个,周恪得意的笑了,“我当然知道了,往几年,那山一直留在官府手里卖不出去,我们几个公子哥聚在一起还给起了『霉山』的称号。那个时候还打赌,哪个傻瓜失心疯会去买山头。”

“那姓祁的不懂内里,以为能借此跟官府搭上关系,却不知他是大错特错,殊不知现在的他在官府眼里可是实实在在的大肥羊。早晚把他吃的骨头都不剩。”

周甚:…………

“这就是你了解到的?”周甚的语气有些怪异,像很平静,却更像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几个字。

周恪忐忑的点头。然后下一刻,他被周甚反手一巴掌扇倒在地。

一左一右两个巴掌印别提多对称了。

周恪也恼了,梗着脖子叫嚣,“爹,你干嘛又打我?”

周甚听到这声质问,直接被气笑了,“为什么打你?”

周甚:“因为你蠢,因为你愚不可及,因为你被人当枪使了还沾沾自喜。”

周甚:“我问你,你可知那姓祁的小子从哪里来?”

周恪虽然还在赌气,但听到他爹的问题,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度县,那又怎样?”

又怎样?

周甚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周甚:“我告诉你。那度县在沂水郡内,旁边紧挨着的就是临淮郡。你如果脑子还没有被猪啃了,就好好想想现在谁待在临淮郡。”

谁待在临淮郡,那不就是太子

太子???

周恪一下子白了脸,抖着唇哆哆嗦嗦道:“不,不可能吧,爹。太………那位是何许人物,怎么可能?”

周甚冷笑,“怎么不可能。”

周恪还在试图挣扎,“可那姓祁的,刚进金城,还带着一家子老小住个小破烂的院子呢。”

周甚:“那你看看他现在。”

周恪可疑的沉默了。

周甚又道:“你觉得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懂制冰之法吗?你觉得平常百姓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金城高调行事吗?”

“那他不是个愣头青,脑子有坑吗?”脑子没坑,怎么可能会买那些山头。

周恪小声逼逼,周甚只听得脑壳疼。

这小子怎么就不开窍,现在的重点是那些山头吗?

然而儿子是自己的,气死了也要教。

他换了个思路,问儿子,“如果你穷惯了,突然有了一大笔钱,你会干什么?”

周恪:“爹你开玩笑吧,我怎么可能会穷。”

周甚:“我现在在问你话,你好好回答。”

周恪撇了撇嘴,漫不经心道:“当然是买房子,买佣人,好好生活了。”

周甚:“那姓祁的,拿着钱又干什么了?”

周恪更无语了,“不是买山头了吗。”怎么老是问这个问题。

周甚太阳穴青筋直崩,“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且不说他制冰之法怎么得来的,就说他有了钱,一口气买了山头,根本不在金城置办产业,你觉得这是普通百姓能干的事?而且你见过几个北方人说的一口流利的官话。”

周恪:“那多了去了,现在会读书念字,自然要学官话了。而他不在金城置办产业,更好理解了,他那么跋扈,想揍他的人手拉手能绕金城一个圈。”

周甚:………我,我忍。

天底下的读书人多了去,照样有人因为口音问题做不成官,受同行排挤。

那姓祁的一口官话说的流畅极了,没有几年的学习根本做不到。

然而再看看周恪那不以为意的样儿。

周甚深吸了口气,继续跟儿子掰扯, “再说了,你当其他那些向他买冰的人没调查他的底细?为什么那些人最后还花钱从他手里买冰?”

“十二两一斤,一分钱不少。你当那些老狐狸也得了失心疯。”

周恪:“这……”

周甚恨铁不成钢,“恪儿,好好动动你的脑子。那些狐狸哪个不比你经历的事情多,为何他们不出头,就你们一群小年轻按捺不住。”

周恪隐隐有点明白了,但又太不真切,好像雾里看花般。

周甚欣慰儿子还没笨到家,终于说出今天新得到的消息,“为父今日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今儿个许家那小子在迎客来跟友人谈笑风生,高谈阔论,好不潇洒风流。几人说的兴起之时,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你当是谁?”

周恪不敢置信的抬头看他爹,“不会是,是”

周甚勾了勾唇,眼底却没有笑意,“就是你想的那个人。你可又知最后是如何收场?”

周恪:“如、如何了?”

周甚:“许家那小子喝醉了酒,不慎从二楼摔下去,估摸着最少也得在床上躺好几个月呢。而许家那边,现在还没有任何反应。”

周恪顿时抖如筛糠,一个劲儿摇头,“怎么可能,他怎么敢,怎么敢?”

“是啊,若身后无强大依仗,他怎么敢如此猖狂。若身后无人护着,他怎么可能从几十个杀手手底下平安逃跑,毫发无损,几日后悠哉悠哉跑出来,云淡风轻,下一刻又将暗处的敌人收拾的服服帖帖。”

静默,长久的静默。

……………

如果祁佑知道他们心中所想,肯定会告诉他们,脑补是病,得治。治不好,得死。

他敢如此嚣张,不过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仗着身上有几分本事,撸起袖子往前冲。

古时候常说两军对仗,气势很重要,但用到平常时候,又何不是如此。

谁更凶,谁更狠,谁更不要命,再加上一点点智慧,闯出一片天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无他,在一群行中庸之道的人中间,突然闯进这么个人,无法不引起其他人忌惮和潜意识的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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