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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给我, 这里一草一木皆是阵法, 错一步就再也出不来了。”秦红药伸出手, 看着立于船头的青衣女子, 笑意微微又不容拒绝。

她这几日为了避免别人起疑心并没有佩戴护甲套,鲜少暴露在阳光下的左手洁白如玉几近透明, 保养极好的指甲修长圆润。萧白玉搭上了她的手,被她收紧五指握在掌心, 也不知是自己手指太冷还是她掌中温暖,交握时竟有了一种炙热的温度。

秦红药轻轻一拉, 就带着她跃下船,这小道她已经轻车熟路,自开门而进,由生门而出。这阵法虽有八门,但出入口只有这么一个,若是旁人走进岛中,定会被困在其他六门中死于非命。

奇门遁甲之术精妙非凡, 萧白玉并不懂八卦八门之阵, 只将走法硬背下来, 以防有什么不测。许是感觉到她脚步微慢, 秦红药紧了紧交握的双手,回首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掌心传来的热度让萧白玉也想回她一个笑, 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只看着她窈窕挺拔的背影, 默记着她的步伐。走出林外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繁花遍地颜色分明,四处搭建着小屋凉亭,周遭回廊交错溪流淙淙,宛如一座世外仙境。

秦红药看着她露出的惊讶神色有几分得意,拉着她跃到石桥之上,献宝般的说道:“怎么样,我们修罗教的后花园还是很棒吧。”

这又不是你发现的你在献个什么,萧白玉暗道,不知为何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就想打击她:“不错,日后修罗教也被灭门了你们就可以来这里养老了。”

秦红药似笑非笑的扫了她一眼,转头看着在溪流下飘忽不定的水草,轻声像是在自言自语道:“说什么呢,我们修罗教定会吞并中原,然后……”她话没有说完,似是突然觉得不合情谊,又笑着补充道:“然后当然好好保护我们萧掌门和她的九华派了。”

一刹那间萧白玉看到了她脸上流露出的凝重果断,带着深谋远虑后的深信不疑,心中不由得一跳,看来修罗教的目的不仅是称霸武林。但明知问了也不会得到什么可信的回答,她转了话锋:“解药呢?”

秦红药牵着她的手引她进了一处庭院,萧白玉这才发现她们双手依然交握,手指被她的温度熨的暖热,指尖所触的肌肤细滑柔嫩。突然就想看看她的右手,握惯长剑的手应要粗糙些,说不定还有老茧。

可马上就印证她是想错了,秦红药忽地拽紧她的手,右手也捂住了她的嘴,带着她躲进了庭院中的假山后。她身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杀气,反而忽然紧绷起来,倒更像是有些紧张,庭院外传来脚步声,竟是有人来了。

她的掌心虚虚的掩盖在萧白玉鼻口处,以防她呼吸声被他人发现,一时只觉被她身上幽香所笼罩,即使此处百花盛开,也依旧能嗅到她特有的暗香盈袖。两人紧靠着藏在假山后,萧白玉没有第一时间去想到底是谁来了,先是被她们肢体相缠的姿势惹得心跳快了几拍。

两种脚步声相跟着进了庭院,随即便传来一个厚重低沉的男声:“我要你带来的人头呢?”

另一个男声略微嘶哑:“启禀教主,属下这几日还未寻得秦护法的身影,那日她离开金府后就不见了踪影。”

萧白玉闻言一愣,感觉到旁侧的身体也突然僵住了,盖在她唇上的手指滑落了下去。

“你还叫她护法?”低沉的男声话音微扬,沉重的杀意弥漫而出。

清脆的声音响起,似是那人自扇了一耳光:“属下该死,属下口误,还请教主多给属下几日时间,属下已查到她昨日还出现在傲海帮,已经派人去拦截了。”

萧白玉手上一疼,正握着她的手好像用上了全部的力气,指甲深深的刺进她的掌背。那人本来温热的掌心忽地冷了下来,掌心薄薄的覆了一层细汗,与她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她也不知自己该做何表情,喜悦么,好像并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若说愤怒也太奇怪了,修罗教自己内讧,她有什么可生气的。只是手指着实被捏的生疼,她也只好尽可能放松手臂让那人攥的更紧。

“哼,教中那些老家伙说什么她这几年厥功至伟功不可没,修罗教都是依仗她才有今日之势,要在下次教中大会上推举她做为新教主,本座怎可留她。”

“属下明白,鬼魅魍魉四人说她近日受了不轻的内伤,属下已布下大批人手,定不辱使命。”另一人连忙表明忠心,语气听起来有十足把握。

原来是功高盖主了,假山不大勉勉强强能遮住两人,萧白玉微微侧过头,只能瞧见秦红药被鬓发遮住的侧脸,红唇紧抿到失去血色,眼角隐在发中,只能隐约看到她眼中辉煌的神采黯淡了下来。

“很好,这事成了下一任护法便非你莫属了。”男子笑了起来,一边听着另一人说着什么多谢教主隆恩,一边徐步往外走去,两人的声音都渐渐远了。

好一会儿,秦红药才放松下身体,松开了一直紧攥着她的手指,身子往假山上靠去,慢慢笑了一下:“幸好同你搅了这一波浑水,不然这肩头中箭可能要变成身首异处了。”

萧白玉掩在袖中的手轻轻搓揉了下指尖,想说你的笑真难看,却欲言又止,只站在原地也想不出其它办法。秦红药抬手遮住了眼睛,仰靠在石头上,唇角依然翘着:“哎你不用这副好像我已经死了在默哀的表情,这不是还好好的么。”

自己是这样的表情么,可若她真死了自己不应该是第一个拍手称快,萧白玉看着她一截皓腕斜斜的搭在眼上,笑意苍白无力,还是抓着她手腕把她的手拽了下来,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秦红药微微眯起双眸,并不看她,反而推开了她的手,俯身在庭院中采了几朵紫蓝色的花递了过去:“这就是九转承气花,你带回去吧,还有这个,一并给你。”

她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纸张泛黄折旧,看起来已过了不少个年头。她意兴阑珊的挥挥手道:“你师父留下的信,里面有后两句话,这样你应该能找到阎泣刀了吧?”

她象征性的浮起一抹笑,又极快的落了下去,那一闪而逝的苦笑好似一把烟灰,随手往天上一撒,灰烬么密密麻麻的散落下来,将一颗心包裹的喘不上气。她好似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伸手撑在假山上,指尖深深的嵌进石头中。

她用了多少的心计谋划,才取得号称武林第一神兵利器阎泣刀的线索,她虽只是一笔带过,也能想见她大闹金府寿宴和迎着大潮潜下北海的惊魂凶险。想来她也是借着这条线索布下很多伏笔,包括拿来引诱九华派,可现在却一股脑的都掏了出来。

萧白玉沉默的接过信,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看,静静的看着秦红药。她即使在这般众叛亲离的处境下都没有垂下头,又想起她平日里骄傲明媚势不可挡的模样,忽然就想靠近她撑住她的肩膀。

“你走吧,我就不和你回去了,现在洛阳城里都是等着取我性命的人。”她背过身去,好像孑然一人独立于天地之间,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承担着苍穹厚土无法承受之重。

她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她应是志得意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语气,可驰骋江湖数年,手中染血无数,却不想竟被自己人埋伏在后,又怎能不哀莫大于心死。萧白玉并没有走开,皱眉道:“他们已知道你就在傲海帮,就算不回洛阳也躲不过。”

“教主亲自下令要杀我,我又能躲到哪去,别忘了武林中数个门派被灭都是教主的手笔,我再厉害能厉害过一整个门派么。”秦红药还是转过身,脸上挂着一抹轻松的笑,反倒是安慰起她来:“没事的,死在我手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就算我死了也蛮值当的不是么。”

萧白玉知道现在应该拔腿就走,解药和师父留下的口信都在她手里,她能从秦红药身上得到的都已经到手。可瞧着眼前历经风霜后浅笑的面庞,她突然理清了这一路缠在心中的烦闷,抽丝剥茧后寻到了个有悖常理的念头,若秦红药不是修罗教的人,说不定她们真的能相交结友。

这个念头挣脱了以道义和正邪为名的藤蔓,自心底破土生长,让她下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之前说要和我联手,还做不做数?”

“说起这女子的刀法当真神鬼莫测,底下的士兵哪能学的懂,不过像模像样的比划了几招。第二年春,我们就和辽国开了战,辽兵大举入侵,边境百姓当真是生灵涂炭。但这场战事的结果怎么样客官们都很清楚,没错!正是小王爷率兵击退了辽国的入侵,王爷手下的士兵就是用那像模像样的几招刀法把辽国大军杀得是人仰马翻丢盔弃甲,顺势灭掉辽国平定边疆!”

醒木猛地一拍,底下众人皆浑身一震,心情好是一番波澜壮阔。

“这公子已成功立业,姑娘又貌美如花,接下来自然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可谁料到这小王爷心心念念的竟是辽国第一美女,辽国公主,正是知道那女子武功盖世,才虚情假意的骗来为他训练士兵。这不,辽国君主刚一被俘,小王爷就迫不及待的要娶他女儿。

但这位被负了的女子可是单枪匹马灭了九曲十八坞匪寨的奇人,哪能受这种气,立时便提刀去寻小王爷,要他当面说个清楚。但小王爷何等身份,周遭有成百上千的护卫守着,面都没见到先被这些护卫拦住了,说小王爷在里面和辽国公主会面不得打扰。女子顿时便怒了,只听仓啷一声立时拔刀出鞘。

这刀咋一看平白无奇,可当刀法舞到极致内力鼓动到极点,以人为刀人刀合一之时,霎时刀气劈天盖地,刀气所到之处便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每一刀使出都会发出恶鬼哭泣之声,当真是一把阎王见了也会掉泪的魔刀。此刀便是江湖失传已久赫赫有名的阎泣刀,而这位女子就是如今人称九华婆婆的九华派开山祖师,古有三千越甲可吞吴,今有一人一刀灭千人!”

这故事众人已听了数遍,但丝毫不疲于耳,甚至有人屡屡出重金点说书先生说这出。但还是有人初次听闻,忍不住啧啧称奇:“按你这么说,九华婆婆可是冲撞了朝廷啊,九华派怎么非但平安无事,还有今日之地位?”

说书先生笑道:“这又是另一段奇事,当年九华婆婆杀到小王爷面前,却没有下手,反而放走了他们两人。而小王爷也不知是顾念旧情还是吓破了胆,不仅不追究九华婆婆之罪,还将自己领地的九华山赐予她,小王爷自己则带着辽国公主远离朝政逍遥自在去了。

之后九华婆婆便在九华山上开宗立派,虽屡屡在武林盟主大会中夺魁,却碰也不碰这武林盟主之位,十年前将九华派掌门之位传给了她刚满十八岁的徒儿,便也云游四海不知所踪了,自然阎泣刀也跟着九华婆婆再也寻不到踪迹。

而她这徒儿不管容貌还是刀法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十年中将九华派更加发扬光大,当初多少宵小贼子想趁着九华婆婆离山云游之际想摸上九华山,一窥九华婆婆留下的刀法秘籍,俱被她以一柄刀打的屁滚尿流落荒而逃,她便是如今江湖人称的‘残月弯刀’萧白玉……”

一行人正巧经过茶楼,说书人的声音漫过茶楼,流淌进午后安静的小镇道中,领头那人身形曼妙,头戴斗笠,白纱垂下遮住了面容,一身利落的青色长裙。她听到了自己名字,抬头望了眼茶楼,面前迎来一人,是个粗布麻衣船夫打扮的壮汉,男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几人,停步不前。

领头人反手从袖中摸出块银牌,牌上双刀交错,龙飞凤舞,正是九华派掌门令,船夫肃然起敬,抱拳低声道:“九华派第三分堂堂主原松,见过掌门人。”

萧白玉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茶楼上说书人依旧在滔滔不绝,原松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我们这个镇的人就喜欢听个说书,掌门不要见怪。”他心里默念,若是楼上一群人知道他们说的正主就在楼下,不知会惊成什么样。毕竟掌门人鲜少出山,旁人见过她真面容的更是少之又少。

“百姓茶余饭后的乐谈,何怪之有。原堂主,出海的船备好了么。”白纱被阵阵微风吹起一角,原松一眼便瞧见了她轻抿的薄唇和尖细的下巴,下颔中浮出一条淡淡的美人勾,一时间只觉唇红肤白芙蓉如面,眼睛竟是再也挪不开。

见他迟迟不回话,萧白玉对上了他的目光,双眸微敛。原松也是在江湖上血拼厮杀过的好汉,却被她这一眼所显露的威严仪态逼的收腹吸气,尽量使自己站的更挺拔些。他收起目光,不敢再多看,低声答道:“已经备好了,我已经派门人守好沿海港坞,以防有人尾随掌门出海。”

“有劳原堂主。”

萧白玉信步上前,其他三人紧跟在身后,原松引她们来到渡口处。风帆升起,趁着一股海风猛烈鼓动了几下,帆船缓缓驶出渡口,旁侧跟着几口小舟,一行人便向着画在手帕中的海岛寻去。

在没有旁人的船舱中,萧白玉终是按了按衣袖,里面藏着那张染血的密信,光是这么一张不知真假的地图就搭上了七条性命,尚不知前方还有何危险。可她必须以身犯险,纵使前路刀山火海,任何关于师父的消息她都要一试真假。

那日她本想搜查一下老人的身体,不曾想那针上涂的却是极狠的化尸腐毒,中者立死,尸身泛黑,半分都碰不得,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尸体连着衣物都化成了一滩腐水,再也无法知道是从何处来的这么一位相当厉害的老人。

约莫过了四五时辰,天色已渐晚,船身猛地一震,终于靠上了岸。眼前是一座狭小而荒芜的海岛,看不出一丝生机,沿海灌木荆棘丛生,除一条极窄的小路外毫无落脚之处,而这条唯一的小路也被掩盖在遮天蔽日的树林中。

这一次出海九华派为了防人耳目没有大张旗鼓,萧白玉只带了她门下亲传的三位弟子,两男一女,俱是桃李弱冠之年。大弟子周城向前试探的走了几步,用刀鞘拨开灌木丛仔细查看了一番:“师父,没有脚印,近日应该无人来过。不过这荒岛杂木遮蔽,可见不过几丈,九华祖师婆婆真的在这岛上么?”

不错,江湖传闻九华婆婆云游四海,实际却是十年前那日萧白玉一醒来就看见掌门令和师父毕生刀法所大成的秘籍摆在枕边,可师父没有留下任何口讯笔信,就这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十年不闻踪迹。

萧白玉攥紧了袖间染血的纸张,这几年来她广布密探打探消息,也像这般数次循着线索找来,可都一无所获。她按下心底汹涌情绪,开口时又是镇定无波足以平稳人心:“定是要探一探这荒岛,现下天色已晚,待到明日天亮便进森林。”

“是,我这就去寻处空地生火,师弟师妹,你们将船上的干粮清水取来。”周城提刀劈开杂乱的灌木,四处去寻可落脚的空地,可荒岛植被茂密,又俱是布满尖刺的荆棘丛,不知不觉竟在往森林里走去。

蓦地,他眼角像是扫到抹一闪而逝的黑色身影,那定不是自己师门中人,不曾想这荒岛上竟真的还有其他人。他悄悄蹲伏,借着密布的树枝掩藏身体,透过枝叶的间隙扫视周围,想看看对方是敌是友。

“呦小弟弟,你偷偷摸摸的是要找谁啊?”

随着一声轻佻的女子笑声突然钻进耳中,仿佛是被极毒的细蛇狠咬一口,后颈一凉,便知已被剑锋抵住了要害。周城顿时骇然,完全无法察觉那女人是何时出现在自己背后的,只觉全身都被那极强的杀气笼罩,发冷僵硬到动弹不得。

年墨自知点苍派人少势微,那日他连修罗教护法秦红药一招都接不下,但要他降于修罗教又是万万不可能,不得不拼着老脸不要,也来向九华派求援。

萧白玉坐在上位,展信细看,三名亲传弟子俱垂手站在堂中,周城上前一步道:“师父,现下少林武当都派出弟子援助各门各派,但收效甚微。修罗教似乎清楚他们行动一般,专挑保护不到的门派下手,恐有内应。”

二弟子吴均也道:“年掌门嫉恶如仇知错就改,确是条汉子,弟子愿前去相助。”

萧白玉尚未忘记秦红药抛下的狠话,若她真对点苍派出手,毫无疑问是冲着自己来的,于情于理都需出手相助。她手指在宽大交椅的扶手上轻点,心下便有了定夺:“吴均便同为师走这一趟,周城沈垚,你们二人替为师坐镇九华山。”

“弟子领命。”三人齐齐说道,其实论辈分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们坐镇,九华婆婆本有三名弟子,只因其他两位师伯俱出山云游,是以近年来师父才独领九华派。

点苍派位处云南大理苍山,地势偏远,两人一路快马加鞭,累坏了三匹骏马,这才在两日内赶到了点苍派。年墨早早就带弟子在山门处候着,见了两人的身影一直紧皱的眉头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劳烦萧掌门一路奔波,我已设下宴席为掌门接风洗尘,快快请进。”年墨挥挥手,点苍派的弟子就赶忙迎上前去为两人拿行囊,吴均有些不适应他们的恭敬,拽着行囊没有松手。

萧白玉也道:“年掌门大我许多,不必如此有礼,我等前来也是道义之中,不足挂齿。”

年墨见她一路远赴而来,面容也不显一丝疲惫之色,青色长裙纤尘不染,只觉似仙非人。他不敢再望,只引着两人入山,登进大堂。大堂中还坐着熟悉的一人,却是长青门门主谢三扬。

谢三扬见几人进了大堂,站起身拱手笑道:“我一听闻年老弟遭逢此事,便连忙赶来助阵,现在又得了萧掌门之力,再不怕那劳什子修罗教了。”

年墨也抚掌大笑,当下便让弟子端酒上菜,极用心隆重的摆了桌酒宴。萧白玉虽不意外再见到谢三扬,但想到那日他故意提及阎泣刀,心下还是存了戒备,只淡淡点头应了过去。

几人在桌边围了一圈坐下,萧白玉不喜碰酒,只随意夹了几筷素菜。她不过只端端的坐在那里,席间气氛却沉沉的,年墨抓耳挠腮的憋出一句趣话,她也的确很给颜面的弯了弯唇角,但话便再接不下去,只得沉默而尴尬的进食。

谢三扬开口打破僵局:“我长青门一直对贵派刀法敬仰万分,我这弟子也是使刀的,不如让他与贵派弟子切磋切磋,以武会友?”

他身后站出个膀大腰圆的年轻男子,腰上挎把长刀,威风凛凛,开口道:“长青门祁海,领教吴兄弟高招。”

吴均一听他点名要和自己切磋,神色一扬,手欲要摸上刀鞘,但转眼便瞧见师父皱起的眉,立时收手正坐。

“修罗教信上期限便是明晚,贵派弟子既有如此精力,明夜尽可对阵杀敌。”萧白玉轻轻放下竹筷,席间明亮的灯火映在她面上,非但没有添上几分明媚之意,反而愈发清冷的不食人间烟火。

谢三扬先是一愣,又呵呵的笑道:“萧掌门说的是,是老头我思虑不周了。”他挥手让弟子退下,面上挂着笑,搁在桌底的手缓缓攥成了拳。

年墨虽是个粗人,但也觉得气氛僵持了起来,见她放了筷子,便招呼着众人各自进房休息。吴均向师父请了安,回房后本想打坐练功,可是对即将来临的大战又是激动又是不安,一时无法入定,干脆提了刀在后院练习招式。

入夜后天气凉爽,舞了上百招也不见落汗,一柄大刀在他手中舞的虎虎生风。忽然有人在旁拍掌笑道:“吴兄弟身法利落,真乃九华派绝世高徒,在下佩服。”

吴均收刀去看,原来是宴席上长青门的那位弟子,也朗声笑道:“祈兄莫要抬举我了,我的刀法不及师父半分,远远谈不上什么绝世高徒。”

他虽这么说,心下却暗自欣喜,就连自谦的话也带了些骄傲。祁海抱拳道:“我本在席上就想同吴兄弟过招,不若现下来比试一二,让我也能瞻仰一下吴兄弟的绝妙刀法。”

吴均自然是想应下,但师命在前,他好生挣扎了一番才道:“祈兄海涵,我的确不便与你比试,不如等击退那些邪魔歪道之人后我们再来过招?”

祁海笑意渐退,嗓门也粗了起来:“我师父邀你比试吴兄也不肯,莫非是瞧不起我们长青门,还是你怕输于我面上挂不住才一再推拒?”

吴均不料他话锋突转,一时又气又急,他远远望了眼师父的房间,灯火已灭,想来是已经入睡。他暗忖道,我若再拒绝,不但让他以为我惧怕了他,更会辱没了师父的名头。当下便横刀在前道:“请出招罢,我们只过十招,你输了就不得再提此事。”

“吴兄好大口气。”祁海冷哼一声,噌的一下拔出腰刀,挺刀就刺向他左肩。吴均识得这一招是虚招,身形不动,只挥刀斜削,钻了他出招的空隙,只听嗤的一声,祁海右边袖子被他拉开了一条长缝。

祁海心头一怒,脚下踏中宫直刺,长刀连刺向他胸口。吴均斜身左闪,瞧见他右肩上露出破绽,大刀登时便翻转上去,这一刀若是直削下去,祁海的右肩定是不保。

于是手腕略转,刀刃平转,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吴均只道这一招胜负已分,打算收刀入鞘,让对方知难而退。祁海脸上一红,反而挺刀直刺,正中他的肩头,若不是右臂被大刀拍到发麻,这一刀怕是要贯穿肩头。

吴均只觉肩头剧痛,手中的大刀也再拿不稳,他怒喝道:“你这是做什……”他话尚在一半人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他身后闪出一道黑影,竟是谢三扬趁他受伤一掌拍在他后背处,将他生生打晕。

谢三扬踢了踢他晕在地上的身体,奸笑道:“做什么?要让你乖乖在我手上!”他转头瞟了一眼祁海,不轻不重的说道:“十招你都接不下,嗯?”

“弟子知错,请师父责罚!”祁海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脸色通红。

谢三扬却摆了摆手,眼中奸险之色一闪而过,又心满意足的笑道:“罢了,有这小子在,不愁学不到九华派的刀法。只要再将那把残月弯刀夺来,我长青门迟早和九华派同名,哈哈。”

祁海忙接到:“师父高明,徒儿这就去引那萧白玉出来,山外的埋伏早就部好了,此举定能助师父夺得神兵。”

谢三扬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再多话,自己转身进了房间。祁海心中一凛,低头匆匆退下,拽着吴均的身体藏于自己房间。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便扯开喉咙大声喊叫了起来,本已熄灯歇息的众人纷纷惊醒,各自拿了兵刃一拥而出。

谢三扬也在人群中,他一件外衣虚虚的披在身上,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他几步赶上前,只见祁海左臂鲜血直流,衣衫凌乱面色慌张,他余光扫到萧白玉也出了房门,便大声问道:“你这是出了何事,可是修罗教贼人来袭?”

祁海巍巍的答道:“不错,我与吴均兄弟本在此相谈甚欢,突然有黑衣人来袭,我虽奋力抵挡,还是受了伤,吴兄弟也被他掳去了。”

萧白玉转瞬便到了他们眼前,她看了看吴均掉在地上的大刀,又瞥了眼祁海手中还在滴血的腰刀,开口并不问那黑衣人去向:“你们既遇到了修罗教的人,为何我徒儿刀上却不见血迹?”

周城心下一凉,听这口吻森林中或许还埋藏着不少人,必须尽快逃开告知师父才是。他攥了攥手中长刀,找回了自己的力气,他悄悄的转成反手持刀,猛然间刀尖后刺,锋利的刀刃贴着他的腰间直冲向后,已打定主意要拼个两败俱伤。

可迅猛的刀势竟像是忽然撞在坚不可摧的山壁上,半分都不能再进,周城虽不能转头,但也知这一刀没有伤到对面一分,豆大的汗珠滑下额头,只以为自己立时就会毙命于剑下。

女子有些惊奇的咦了一声,随即轻笑了起来,笑声轻盈而婉转,媚意动人勾魂夺魄,可这笑声听在周城耳中不能更像是厉鬼的催命声。他咬牙怒吼道:“要杀变杀,做甚要这样辱没我。”

这一声怒吼中揉了内力,在树林中一层层回荡,他只求师父她们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得知森林中危险重重尽快离开这荒岛。

“看不出你还有这份勇气,不错不错,姐姐今日便大发一次慈悲。”

抵在后颈的剑尖忽然撤下,周城不及多想,就地一滚顺势窜出几丈,这才有时间回身去看。一眼只瞧见了那一身及地的玄黑色长裙,而自己的长刀正被女子两指夹住,她左手食指和小指上带着细长的金色护甲套,长刀正是被这两指卡住动弹不得。

“何方贼子敢伤我师兄!”话音未到刀气已铺面罩来,周城听见了二师弟吴均的声音,一时又喜又急,喜的是师门不曾抛下自己,急的又是这般自投罗网只怕凶多吉少。只一眨眼身旁便围了三人,吴均和小师妹沈垚横刀在前,将他整个人护了起来。

萧白玉先是看了眼自己的大弟子,目光又转向了仍然好整以暇的陌生女子,这一看便皱起了眉。那一身玄黑的长裙只堪堪遮住了高耸的胸口,雪白圆润的肩头和锁骨处大片肌肤明晃晃的暴露在外,即使被一根钗子松松挽住的青丝垂落肩头,也遮不住这无边的春光。

小师妹沈垚看不下去这一幕,先撇开眼睛,低声啐道:“真是伤风败俗卖弄风骚。”

那女子听见了却半分不恼,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垚,小指将垂在肩上的发丝挽到耳后,脖颈优美的弧线一路连到锁骨,挪揄道:“小妹妹,你怕是想卖弄都没东西拿出来卖吧。”

“是你!修罗教的妖女秦红药!”吴均突然喊出口,他不由得激动了起来,握刀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他恨恨道:“师父,就是这妖女带人闯入金府,不但坏了金老爷子五十寿辰,还埋伏在宾客下山的路上,灭了兽王庄全庄。”

金老爷子五十寿辰时萧白玉刚好得了消息出山去寻九华婆婆,便派了二弟子替她出面贺寿,却不想修罗教来人大闹了一番,甚至有门派惨遭灭门。那日后修罗教右护法秦红药的名号真是传遍江湖,正派名门人人得而株之。

秦红药却像是听到了赞美般扬起唇角,点头笑道:“你竟然认得我,不过你既然认出了我,怎么还不逃命呢。”

吴均已按捺不住的提刀,可忽地眼前一花,肩头上传来一股柔力将他往后推,原来师父已经挡到了自己身前。萧白玉空手而立,不急不躁,双眼盯着面前敌人的一举一动,话对着她的三位弟子说道:“你们先回船上,待为师去找你们。”

周城自是明白他们武功不及对面两成,留下也只是拖累,可其他两人却有些不愿走。吴均是个不顾一切嫉恶如仇的暴脾气,刀法又是师兄妹中造诣最高,自负盛高,他恨道:“弟子一极好的兄弟就是兽王庄门下,被这妖女残害,弟子想助师父一臂之力为那兄弟报仇雪恨!”

萧白玉侧身看他,面容严肃目光沉静,言简意赅的重复道:“回去。”

这一眼压的吴均不敢反驳,只得低下头默默退后,最后瞥向秦红药的眼神充斥着恨意和怒火。

这种眼神秦红药熟悉的很,她嗤笑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要助一臂之力?别是给你师父倒插两刀才是。”

“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武功能这样辱我师门。”萧白玉冷冷说来,犹如水激寒冰,风动碎玉。她素手在腰间一抽,极薄的刀刃弹直,在凄迷的暮色中依然熠熠生辉,寒光耀眼,竟是将残月弯刀环在了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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