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湘闻言忽生几分心酸, 她默想道, 岚妹啊岚妹,你如此珍视你这个徒儿,十八年来无微不至的传授武艺,甚至在自己深陷险境时还不忘嘱咐我们这些老友日后照拂于她,她也的确不负你所望一人担起九华派的重梁, 但你可曾想过你在的那十八年间从未出过九华山的玉儿,是否当真会明辨人心, 守护本心清明。
是否教导过她面对情义两难全时,如何才能排解这纷至沓来的忧愁, 玉儿当真像了你十成,就连这鱼与熊掌的选择上都像了你。

孟湘轻轻将萧白玉扯住她衣袖的手拿了下来放在掌心,皱褶的老手与她用力握了握, 长声道:“想回九华山了么, 那就要继续往前走才行呢。”

萧白玉抬眼看她,见孟前辈露出暖暖的笑意,边笑边继续道:“玉儿, 不知该走哪条路的时便看看眼前吧, 你瞧回头的路已经封死了,只剩这一条向前走的路,你是要停步不前还是继续走下去呢?”

萧白玉环顾四周, 昏暗的石室中只有孟湘手中的一支火把散发出亮而柔和的光芒, 能听见硝石同火油在火光中噼啪作响, 照亮了她们眼前唯一一条路, 而这条路秦红药也一步步走过。不自觉就想迈步前进,既然暂时别无选择,何不听从心意,也许也只有现在才能如此肆意。

孟湘见她提步向前,也随着她继续深入这座古墓,途中萧白玉从她手中接过火把,仔细借光打量四周,孟湘知道她又提起精神,终于放下些心。穿过深邃幽长的狭窄小道,似乎来到一个空旷的平地上,瞧见了秦红药正绕着平地边缘踱步的身影,萧白玉快走几步追上了她。

秦红药听到身后风声,光亮也从脚下蔓延至眼前,漆黑空洞的平地被火光照亮,那股特有的冷香随风而来,驱走墓中阴冷潮湿的气息,干涩的鼻喉中舒服许多,才头也不回道:“这地方大的有些古怪,踩上去大概又会触动机关。”

萧白玉同她并肩站在一起,举起火把向前探了探,双眼微眯,有些不确定的眺望着远方。秦红药顺着她目光向前望去,目之所及竟望不见这片空地的边缘处,火光在远方划下一条模糊的分界线,照亮的俱是空空如也的平地,而分界线后则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方才似是有人影闪过。”这话在古墓中说出来着实可怖,萧白玉紧盯着远处那片漆黑,以她的目力绝不可能看错,方才举起火把的刹那分明是有一道人影闪进黑暗中,可是她运上功力侧耳去听时,又不闻一丝多余响动。

还有别人在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她们自盗洞而来,或许有人走正门进墓,也或许是在她们之前由同路至此,只是以这般不出一声躲躲藏藏的姿态,看来是敌非友。不过既然有人走在她们前面,想必已是踏过这片空地却没有触动任何机关,孟湘见她们二人都站在边缘没有贸然上前,提了一嘴道:“若是担心踩上去有危险,用轻功飞过如何?”

“不可。”两人竟是异口同声,秦红药目光偏了几寸,又很快收回,将问题丢给身边的人去解释。萧白玉也是顿了顿才继续道:“头顶上三寸便有机关,此地用不了轻功。”

孟湘闻言抬头看去,果见头顶两侧都布满机关连/弩,少说也是五六十架,不论是谁一跃而起都逃不过万箭穿身的后果,定会被扎成个筛子。但这般踌躇不前也不是个法子,秦红药想着既然有人在她们之前就穿过空地,就算有机关也是有可解之法,便果断的踏上空地,丢下一句:“走吧。”

三人鱼贯前行,萧白玉刻意走在中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样不管前后有难她都来得及伸手。火光顺着她们步伐慢慢向前挪动,这片空地的全貌越来越清楚,两侧靠墙的地上都摆着一列一列的木棺,铁器四处散落,早已生锈风化,随处可见只剩一半的刀剑棍棒,连棺材都是缺了边边角角。

萧白玉心下思量难道黄巢同秦始皇一般,也寻了数千童男童女陪葬不成,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木棺在此,看起来十分简陋,必不会葬着有头有脸之人。她想把这一列的木棺都看清楚,却听秦红药忽然开口道:“木棺里葬的应是黄巢兵败狼虎谷后剩下的几百部将,传言黄巢侄儿下手杀死黄巢后怕这些部将不听号令,便一并都杀了。”

“你怎知我想问这个?”明明见她只顾着向前走,怎会知道身后的自己在想什么。

秦红药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掩饰性的朝火把抬抬下巴,示意道:“火把偏了,我看不到脚下。”

萧白玉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想着那木棺,火把不自觉就偏向了墙壁那侧,只是这火把虽小,火光还是相当亮,怎会偏一偏就照不到她脚下。萧白玉想了一圈,心中有了底,并不拆穿她,只是将火把靠近了她些,方才心中的疲倦悲伤悄然流走,在温热的火光下微微勾了勾唇。

秦红药本是强迫自己专注眼前道路,但余光一晃一晃就又落在身后之人的倒影上,火把将她的身影斜斜映在地上,恰好在自己肩旁,将她或偏头或侧身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那倒影忽然靠近了些,虚虚的挨住肩头,就像她倚在自己肩上一般,秦红药蓦得就觉得火光又太亮了,亮的有些刺眼。

仿佛只是一呼吸的功夫,火把笼罩出的光圈突然向旁歪去,目光一直瞧着的倒影猛地拉长又眨眼消失,秦红药猝然转身时连一片衣角都没看见,只听到孟湘急急的喊了一声“玉儿!”,本来处在两人之间的萧白玉却忽然不见了踪迹,地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坑洞,火把咕噜咕噜滚进洞中,光亮瞬间湮灭。

萧白玉在脚下踩空时已知不妙,忌惮头顶机关没有全力踏出轻功,但身子一扭脚下连踏便悠悠悬在空中,伸手去探地面却摸了个空。她有些诧异,借着滚进洞中落在脚下的火把抬头一看,头顶竟是严合密封的石壁,哪里还有她掉进来时的坑洞。

她卸了轻功缓缓落地,捡起火把四处照了照,是和之前那间八卦阵相差无几的石室,只是四周没了石门,也没了遍地白骨,只是空荡荡的一间石室。心知这一掉许是又落进另一个阵法之中,那坑洞不知是被障眼法遮去了还是原本就不存在,总之是消失不见,只剩四面光秃秃的石壁。

不知上面的那两人可还安好,萧白玉心中焦急,又清楚这阵法不破便毫无出路,一吐一息间已定下气来,可这石室空荡,来回走上几步也不见任何异动,这阵法难道是一出活生生将人困死的阵么。正当她迷惑之际,忽听阵阵作响,定睛瞧去却见更为惊异的一幕。

只见石壁上缓缓淌下水来,有东西穿过石壁硬是挤了进来,淡绿色的小眼中露出尖细的瞳孔,长而巨大的嘴一张一合,尖锐的獠牙如钉耙一般闪着寒光,坚硬的皮肤上布满倒刺。萧白玉陡然倒吸一口冷气,黑着脸退了一步。

竟然是鳄鱼,天知道她萧白玉这辈子没怕过什么,唯独对这种生物心有余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尚且只有五六岁时练完刀在九华山下河流边打坐休息,也不知从哪条江中游进了一只鳄鱼,待她发现时鳄鱼已匍匐在岸边,尖牙利利的盯着她,闸刀一般的巨口猛地便向她咬来。

尖牙刺进她小腿上时刀也同时扎进了鳄鱼的背部,只是鳄鱼皮糙肉厚,当时她力道又不足,若是师父再晚来半步她当真就要葬身鳄鱼之腹。小腿至今还留着那时的伤疤,萧白玉双眼一眨都不眨的瞪着缓缓爬行的鳄鱼,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且慢,这泰山之上怎会出现鳄鱼,更别提她四处空徒四壁,别说鳄鱼,哪怕是一阵风都吹不进来。若不可能是真的,那便只剩幻觉一种解释,想到这一点萧白玉不禁苦笑,这阵法果真厉害,还能挑出她唯一惧怕的事物来。

只要将它砍死便能突破阵法了罢,萧白玉提刀在手,刚要上前一步,鳄鱼却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喉中似是恼怒的发出阵阵闷吼,腥气自它口中扑卷而出,瞬间将她拖回小时候那段惊险的记忆中,她弯刀一抖,步伐又顿住。

鳄鱼却变得越来越大,早已超过了普通大小,按理来说以她现在身型来看鳄鱼已不算巨大,但面前这条就像以她小时候的身型度量出的庞然大物,前爪一挥就是地动山摇。虽然是匍匐前进但速度确实极快,转瞬就到了眼前,巨口一开如同闸刀横落。

童年那尖牙刺进腿中撕心裂肺的疼痛又涌上心头,萧白玉几步蹬在石壁上身子腾起,躲过了鳄鱼的张口一咬,她身子还未落地就见那巨尾狠狠甩来,皮肤上的倒刺似乎都泛起寒芒,闪的她心中一抖,刀甩手挥出,正中鳄鱼尾部。

可这一招却像是落在虚空中,没有任何触碰到实体的感觉,轻飘飘的穿过鳄鱼尾部,重重的在地上划出一道刻痕。但鳄鱼的攻势却没有落空,尾部打在她腰间发出一声闷响,力道之大直将她甩在墙上。

萧白玉手上用力在墙上一撑,身子再度跃起,腾挪辗转于鳄鱼攻势之中,眼前这幕似幻非幻,她根本触不到鳄鱼半分,甚至刀锋砍去都只能徒劳穿过,但鳄鱼的每一下却是实打实的落在她身上,就连鳄鱼独有的腥气都如此真实。她只能借着石壁在空中腾跃,除了躲避毫无办法。

如此数十招下来,她察觉出这鳄鱼只追着她小腿来咬,不管她身子在何处,鳄鱼那双尖细的瞳孔始终盯着她留有伤疤的小腿。萧白玉不知自己在这石室里已消耗多少时间,心中愈发急躁起来,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冲出阵法,确认她挂在心上的人是否平安无事,还是也同她一般落在这种莫名其妙的阵法中。

渐渐这份担心如同星星之火卷成燎原之势,盖过了对鳄鱼自小而来的心悸,团团聚在胸口怕是下一刻就会喷薄而出。萧白玉狠狠咬牙,心一横身子顿停,不再躲避后鳄鱼轻而易举的寻见她的小腿,四爪急速爬来,巨口一张便是獠牙咬下。

萧白玉下意识闭眼,等待着如记忆中一般的剧痛袭来,鳄鱼血盆大口的腥气已将她笼罩,甚至能听见鳄鱼喉中呼呼的闷响声就在耳边。但心中已不再害怕,只想着它要咬便让它来,只要能让自己脱出阵法就好。

一瞬间似是过了好久,不管是腥气还是闷吼声在她下定决心的一刹那消失殆尽,石室中已然空荡,连地上被弯刀砍出的裂痕都一齐消失,安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萧白玉刚想松一口气,抬头去看时心下又是一沉,石壁依然平整,还是没有她方才掉落的坑洞。

耳畔微微一动,似是有人从背后慢步走来,萧白玉回头一瞧目光正落在秦红药脸上,她双眸亮起,转念一想就又担心起来,怎么连她也落进阵中,便几步上前扶住她肩头打量一番,不见丝毫污渍才缓下气息道:“红药……”

她只来得及唤出这两个字,便看到秦红药身后又有一人现出身影,腰间挎着一柄刀,长发被束成一辫垂在背后,藏青色长衫一如记忆中的模样。萧白玉忘记了呼吸,连扶在秦红药肩头的手都僵硬起来,只是怔怔的看着那道身影走进,目光迟钝的从她腰间的刀上移,一寸一寸,最后落在那人脸上。

那人风姿飒爽柳眉星目,纵然岁月在她脸上已留下抹不去的痕迹,却分明能看出年轻时如何潇洒飘逸,她双目柔柔的看着萧白玉,和蔼唤道:“玉儿,师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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