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皇后道:“得了, 你们的心我都是知道的, 咱们也不说那些虚话了——我以为,这一回进宫来的秀女里, 那个和戚氏走得最近的任氏最为可疑,还有一个袁氏,我也觉着不大对。”
众人皆洗耳恭听。

臧皇后道:“若说能够将这等没有影子、干系又甚是厉害的闲话传得满宫都是, 那就非有许多人脉而不可得了。依我看, 往年也并没有人说我与阿曹、虎儿如何如何的,怎么今年就传出来这等腌臜话?想来是今年这些新进宫的秀女里头有人心思不对了。可是要说那些个新进宫没几天的秀女光身一个人就有这么大能耐,那我也是不信的,所以说这些传话的秀女身后一定有高门相帮着。”

“今年大挑进来六个人, 以戚氏身份最高——三品布政使的嫡幼女,家里大人也和睦,怎么想不开要进宫来一辈子不见父母家人?因此我疑心她, 只是她这些日子迎来送往都是结交宫内嫔妃,我的人也盯着她那里, 因此竟没有看出来不对,可以想见她要么真个清白无辜, 要么就是心机深得很, 如同旧年里的宣氏一样了。”

施阿措在底下露出来一缕恨意,臧皇后也不管束她,接着道:“她身边有两个新秀女与她很亲近, 一个是民人子任氏, 一个是小吏之女袁氏, 身份都不高,攀附她也是寻常,只是这个任氏的外祖母,是上一代蜀国公的庶女——说得好听是庶女,其实就是个没名分的外室女,外人都不知道他们家还有这么个姑娘的;而袁氏则是武宁县侯的庶妹的夫家庶妹所出的外甥女儿,这也是个七拐八折的亲戚。若单一个进宫来还能够算是碰巧,两个一块儿赶在这当口儿进宫,无非就是打着□□的主意罢了。”

任氏本名任静怜,因着这个不大正经的名字,臧皇后还曾经有意将她刷下去过:“哪一家好人家的女儿叫这等轻怜蜜爱的名字的?”后来叫严嬷嬷以“父母所赐不可改”为由拦住了,劝她再看看这任氏的规矩再说话。后来因这任静怜规矩甚好,比好些大家子的小姐还强些,臧皇后倒也转怒为喜,又将她选中了,因是民人子,暂封了正八品下的中家人子,臧皇后还合计过些日子寻个由头给她赐个正儿八经的名儿。如今想来,这任氏的规矩大约也是进宫前蜀国公府请了教习嬷嬷来仔细调理过的。

至于袁氏,她本名袁行水,是取的《周易·涣》:“象曰:风行水上,涣。”的意思——文章行云流水,不矫揉造作。她本人也的确是一位能诗善画的才女,虽是家资不丰的小吏之家出身,却懂得不少琴棋书画的讲究,很是文雅。其实回头看看,寻常小吏之家供儿子们读书已算不易,哪里来的闲钱再供女儿也日日使墨费纸地磨练出一笔好字画来?

最最重要的是,无论是蜀国公府还是武宁县侯,都曾有族人入先帝的后宫为妃,他们两家要在后宫安插钉子,可比别人家先天就容易一大半了。

沈令嘉道:“既这么说,娘娘何不禀了常娘娘与皇爷,索性一发查了任、袁二位,还主子娘娘一个清白?”

臧皇后叹道:“皇爷日日在前朝忙碌,想来他们之间博弈未果,我如今在后宫斩草除根也是小事,若是一不小心打草惊蛇了可怎么办?因此只得暂容着这两个小蹄子在我头上兴风作浪罢了。”

这实在是没有法子的事了,谁也不愿意在这样时候拖后腿,万一拖累了郗法,那可是要牵扯到自己身家性命的。

沈令嘉便决断道:“凭他怎样小心,娘娘不能不叫皇爷知道您的苦楚,这等阴私谣言,最怕弄假成真,娘娘不论如何,先去找皇爷说了委屈才是,万不能叫皇爷也误会了您的心。”

臧皇后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道:“你说得有理,这样牵涉圣心的大事赶早不赶晚,我现去找一趟皇爷罢。”便吩咐春水替她拿食盒装了长秋宫小厨房里炉子上煨着的点心,自己脱了簪珥“请罪”去了。

沈令嘉三人这方退出来长秋宫,班虎儿感激地握着她与施阿措的手道:“亏得你们两个见事明白,要不然我只好去一死以证清白罢了!”

施阿措忙宽慰道:“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了?姐姐对皇爷的忠心,咱们都是知道的,万不能叫主子娘娘与姐姐受了冤枉。”她笑道:“姐姐如今也是身处流言的人,以我来看,还是回宫去整理仪容,明日照旧往银作局去理事罢——姐姐本就清白,但凡再心壮些,那等谣言自己也就站不住脚了。”

班虎儿再四谢了她们两个,方慢慢地回了她所住的上阳宫去了。

施阿措又对沈令嘉道:“你明儿既然不去司灯司了,倒好躲几日清闲,好生着将身子骨养结实了。我那里还有些当初小产之后温补身子的补品,回头一发给你送来,你可记着吃。”

沈令嘉笑道:“我自有赏赐,哪里就要动用你的私房了?你自将那些东西收着就是了。”

施阿措白了她一眼道:“你倒与我瞎客气!”

沈令嘉推却不过,只得收了,又从百合手里接过来一盏玻璃灯,主仆两个手下都点着白白的光,自上了马车去了。

·

沈令嘉与臧皇后那一日所猜的的确不错,郗法的确是正与旧家勋贵们争斗到紧要关头并且占了上风,因此那起子后继无人的勋贵们只得在后宫里传开些闲话,希冀让自家的孩子们上位,以美色换个安稳。

臧皇后与郗法密议了如何应对,郗法道:“只得暂委屈你几天了,暂不要打草惊蛇,由着她们猖狂去,过几日我拾掇清楚了前朝,后宫里自然也就安稳了。”

臧皇后半真半假地含酸道:“妾的委屈不叫委屈,皇爷的委屈才叫委屈呢——皇爷若不想打草惊蛇,难免要对今年新入宫的秀女们假以颜色,难为皇爷还要下得去嘴了。”

郗法忙赔不是:“是我的错,没能够及时将那起子小人打掉了,害得你也在后宫里受委屈,你放心,等抓住了那些个不安好心的国之蠹虫,我给你出气。”

臧皇后也不问郗法要怎么折磨那些勋贵好给自己出气,反正她身处后宫,又看不见,因此只道:“委屈了小蘋与虎儿,都要受这个委屈,就连阿措与令嘉也被话尾扫着了些。”

郗法笑道:“你一贯是最仁慈的,自己受着委屈,还要想着别人也难过——你放心,这事儿一了,我就给她们补偿。”

臧皇后方抹了抹眼角,自回长秋宫去“悔过”了。

郗法坐在养心殿里思索,边喝茶边道:“戴凤,明儿去叫那个任氏过来伴驾,可记着了。”

戴凤笑道:“放心吧,皇爷,忘不了的。”

这时候御前不常出头的一个太监忽然插口道:“皇后娘娘真个体恤下人,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偏还记着贵妃与班少使也委屈着呢,可见是真个顶顶好的姊妹了。”

郗法慢慢地喝着茶,一个眼风儿也没有分给那个太监:“嗯?”

那个太监一看有戏,便忙忙地凑上前去:“非是奴婢多嘴,实在这样‘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时候,皇后娘娘还这么记挂着姊妹们,也未免太难得了些。”

郗法笑道:“若依你之见,她们这样不好么?”

那个太监便谏道:“皇爷,无风不起浪啊,凡有流言,怎么会是空穴来风呢?”

郗法勃然大怒,将一个瓷碗在脚下摔得粉碎:“魏璐!”

魏璐忙出列叩头道:“是奴婢不仔细,以至于御前也混进来了外人!”便拼了命地叩头,连司礼监、御马监等处的管事太监也都难辞其咎,都当地叩起头来。

郗法怒骂道:“平日里看着倒机灵,真碰见事了这样不顶用!”

这可是极重的指责了。太监不比旁人,他们身份低微,升降赏罚都是皇帝的一句话罢了,一旦圣心不再,多少人等着将这位御前第一的大太监踩下去呢。

魏璐忙道:“这人是去年直殿监送来的洒扫上的人,奴婢一定将他的嘴撬开了!”便有两个机灵的粗使太监将这个说了臧皇后坏话的太监捆出去。

郗法却道:“不用你!”便吩咐道:“送到外宫去,尚方司那里自然有人整治他。”

尚方司是先帝所立,因那会子宫里内外交困,先帝便取了些人手放在外宫,设立了尚方司,专门掌刑讯等事。

魏璐脸上阵红阵白,郗法却不再对他发怒了:“大前年的时候直殿监就送了个奸细到你们施良则身边,如今竟连朕的身边都有了——这管洒扫的直殿监是个筛子啊?!”

底下人乌压压跪了一片。

郗法冷声道:“魏璐,你去叫上司礼、御马二监的提督、掌印和秉笔,把二十四监都给朕肃清了,要不然就不必回来了!”

魏璐峰回路转,喜得心里直念佛,忙响亮亮地应了,又问:“皇爷,那二十四司那边……”

郗法想了想,道:“去告给你们主子娘娘收拾罢,她能办好的。”

魏璐忙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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