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周靳言看来, 周家的这些人这些年懈怠了不少, 但是那也只是依照他的标准来看的。实际上相较而言, 这些人的效率还是可以的。
这边周靳言刚刚吩咐下来, 那边殷郝把消息传了出去, 被分散在世界各地的那些人就开始各出奇招的想要找到既合理, 又不引人注目,但是又可以准时和自家少爷,不对, 现在应该是称呼为家主的周靳言准时汇合的办法。

刚下飞机的时候,周靳言就感受到了这边和香港那里截然不同的天气,这里不愧为雾都之名, 即使是在不影响飞行的天气,下了飞机之后天气还是雾蒙蒙的。

搭配上周靳言本来就不怎么美好的心情, 倒是相得益彰。

周靳言来这里的目的, 就是林家。

一个曾经和周家几乎可以分庭抗礼, 互相争夺利益的家族。只是终究是这个林家棋差一招, 最终只能退走英伦。

可是有句话说的好, 福兮祸之所倚, 祸兮福之所扶。举家迁徙到国外之后, 这个林家反而在新的地界上发展的有声有色了起来。渐渐的恢复了在和周家争锋时所损伤的元气。

人生在世, 不论是商场, 政.界, 帮派, 从来都没有永远的敌人。

到了英国之后, 没有了一山不容二虎的你死我活,周家和林家反而联手做成了几笔互利互惠的大生意。

虽然不是什么可以相互信赖的盟友,但是也算是合作伙伴关系了。

可惜,早在十几年前,这个庞然大物比周家更早的露出了颓势。表面上看起来好像还是鲜花着锦,光鲜的不得了,家族的成员们也一如往常的穿梭于各个贵族,豪门的晚宴之间,如鱼得水。

但是实际上,这艘大船的内部,已经空了。

而现在,到了它该沉没的时候了。

伴随着这座城市终年不散的雾气,周靳言带着已经和他汇合的这些人一起,悄悄的,默不作声的观赏着林家最后的谢幕仪式。

“少爷,据我们调查,这段时间准备冲林家出手的家族一共有五个,其中甚至包括两个和林家世代联姻的姻亲。”殷郝把名单上的家族名字一个一个的念过去,每念一个,围绕着周靳言的那些人的心就沉一分。

“正常,没有反手之力的大肥肉,当然人人都想要咬一口。”周靳言表现的很淡定。

这完全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甚至如果不是因为英国不是周家的主要势力发展范围,周靳言也会毫不犹豫的上前分一杯羹。把林家拆的连骨头都不剩。

还是那句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如果当年不是林家远走英伦,他们早就被周家给挤兑的什么都不剩了。又是因为来到了英国,所以他们获得了第二次回春的机会。同时,沉淀了数不尽的贵族风流,纸醉金迷的雾都也彻底的侵蚀了他们的警惕性,让他们成为了被温水煮死了的青蛙。

可是也是因为他们远离香港,远离了周靳言这么个翻脸无情的家伙,他们的衰败来的更晚一些。最起码,他们又多享受了好几年的富贵。

所以说,这世上的祸祸福福,真的是没个定数的,说不清。

“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盛不衰的东西,今天的林家,就是明天的周家。只是这个明天什么时候来,我说的才算。”周靳言慵懒的眯起眼睛,鲜红的嘴唇勾起,妖气四溢,“最起码,要把周盛东熬死了再说。”

殷郝听后嘴角忍不住的抽搐,知道的心里明白这是少爷对老爷的孝心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不孝子要篡权夺位还是怎么样。

不过,眼前的这个人好像不需要夺,他好像天生就拥有着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他肆意的,潇洒的,甚至是有些癫狂的活着,可偏偏这样的人,他却拥有着再清醒不过的头脑。是啊,有着清醒的头脑,明明他什么都知道,可是偏偏却要癫狂的活着,说他任性,可是好像没有人有资格指责他。

因为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将周家的整个利益枢纽集于一身。他做的比之前的老爷,老太爷,甚至再往上的几代人,都要好。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生,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可得的?

为什么有时他的眼角眉梢里又会透出那样浓烈的悲伤甚至是荒凉?

殷郝是从小就跟着周靳言的,其实在周靳言最疯的那段时间,老爷甚至叫过精神医生来家里看诊。那时候精神疾病这一说法还比较稀少。

为了配合瞒住少爷,当时那个精神医生是在他的掩护下接近的少爷。

所以对于诊断结果,他是清楚的。

强烈的毁灭性人格,其中包括自毁和毁灭他人倾向。兼之偏执型人格。

即使是不懂得精神方面知识的人,也可以从这看起来充满了暴力和不详意味的字眼中感受到从脚踝处升起的寒意。

当时那个给少爷看诊的精神医生的建议是:立刻送往精神医院,并且严加看管,最好终其一生都不要放他出来。因为这样的情况是极难治愈的,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治愈的希望。只能遏制。

即使是看起来痊愈了,也不排除故意伪装的可能性。

因为在那个精神医生看来,当时还只是个小少年的周靳言有着极高的智商和行动力。一旦被他瞒天过海,绝对会对他人和他自己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当时的殷郝看着还在孜孜不倦劝说老爷把少爷送进精神病院的医生,他看起来是那样的忧心忡忡,像极了一心一意为病人着想的医生。

可是他眼中自从见过少爷之后就再也没有熄灭的强烈的研究欲,和像是打量一个物件一般的冰冷的眼神,怎么可能逃得过老爷的眼睛。连他都能看出来的问题。

后来,殷郝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医生。

虽然如此,但是殷郝私心里觉得,那份检验报告的可信度是极高的,甚至真实情况也许比上面所说的更加严重,不然那个医生不会露出那样见猎心喜的眼神。

小时候的周靳言,和现在的周靳言,他们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长大了的周靳言到底还是学会了控制。

那个几年之后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被他们避之如瘟疫的周靳言,其实已经收敛,温和了太多。

那样悲伤,癫狂到荒芜的眼神,近些年已经不经常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甚至近些日子,虽然在少爷的吩咐下,他并没有跟老爷说那个女孩的事情,但是他却能感觉到,跟那个女孩在一起的时候,少爷看起来接近了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不对,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嬉笑怒骂,一喜一怒全都摆在脸上,有着喜欢的女孩,带着可爱的小朋友去看电影,去骑自行的,最普通的人。

在那之前,老爷一意孤行的把周家交给了少爷,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来看,他希冀于用这样的方式绑住儿子。可是从一个家主的角度来说,这样的行为未免太过自私。

可惜唯四知道周靳言真实情况的人,周盛东,沈叔,周靳言自己,还有殷郝。除了周靳言这个反而最不稳定的不□□,剩下的三个,都是宁愿死了都不会说出这件事的。

他们若无其事的维持着诡异的平静,这件事情就好像是一根引线,他们攥着引线,满心的以为,只要自己好好的握紧这根阴线,一切都会是好好的,处于爆炸中心的那个人,就可以一直好好的活下去。

娶妻,生子,拥有最普通,最遥不可及的美好的一生。

他们是那样诚挚的企盼着。

几天前的殷郝以为他们也许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想到这里,殷郝目光暗淡的看向了周靳言那被熨烫的,矜贵的一丝皱褶也无的袖口。

他清楚的知道,在那袖口之下掩盖着的,是一天前还滴答,滴答顺着手掌滴落着鲜血的伤口。

伤口很深,但是伤人者的分寸掌握的极好,刀口蹭着血管划了过去。没有造成大出血。

‘伤人者’就那样若无其事的坐着,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一下,一下的随着鲜血滴落的次数打着节拍,一下,两下,三下…

一切都是假象。

温柔是假象,阳光是假象,痞痞的但是善良的男人也是假象…

这样的伤口,周靳言的身上还有无数道,可是从来都没有留下疤痕,所以除了那天碰巧看见的殷郝,所有人都毫无所觉。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好消息。

“殷郝,我觉得,一个人如果可以伪装一辈子,那伪装就是真实。伪装之下的那些细枝末节,其实根本不值得在意的。”周靳言似乎是察觉到了屋内不速之客的到来,抬起头,直直的看向来人,“你说,是不是?”

对上周靳言的眼眸,直到这一刻,殷郝回想起来还是会惊起一身冷汗。

后来帮少爷包扎的时候,看着巧妙的避开主血管的伤口,他忽然有些明白少爷的意思。

他和老爷还有沈叔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少爷根本就不会真正的伤害自己。

对他来说,这只是在漫长的伪装之余,合理的发泄和解压罢了。

他在慢慢的,慢慢的学会怎么成为一个让亲近的人放心的人。让喜欢的女孩不会害怕的人。

伪装一辈子,就是真实。

不知道为什么,殷郝选择了保守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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