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关系似乎从这个时候变了。
司命恢复了往日的做派,只每日来邀月阁成了惯例,或对月独酌,或执剑练功。

女孩儿则成了一道叽叽喳喳停不下来的黄莺背景!

“冰块脸,这招好!教我教我……”

“啊!好阴毒的招式,上下齐攻,皆是杀招……嘿嘿,我喜欢!等我学会了绝世神功,看二姑姑还能耐我何……”

“这块儿是我的!我的!嗷呜……吃了,木有了,嘻嘻……”

“好酒!我们苗……我家乡的酒也好喝的很,不比你们的金华酒逊色……”

“冰块脸,你长的这么好看,为什么不笑呢?”

“冰块脸,她们说你喜欢云妃娘娘,她长的……好看吗?”

他执剑的手一顿,看了趴在屋檐下托腮问自己的女孩儿一眼,接着练剑,女孩儿嘟了嘟嘴,哼了一声,从廊檐下飞身而下,一道通绿的长鞭发出尖啸的利声飞向司命。

司命旋身而退,女孩儿嬉笑攻上前,“来来,让我瞧瞧是我的鞭子灵巧,还是你的剑法精妙?”

月色下,一黑一红两道身影蹁跹翻飞,长鞭灵巧如蛇,攻过去的招式密不透风;长剑不甘示弱,剑花飞舞一一将长鞭攻势化解,且护着自身滴水不漏。两人的缠斗一时间难分难解。

司命眸中掠过震惊之色,应付女孩儿的心思不由收了七分,变幻招式将女孩儿困于剑花阵中。女孩儿却狡黠一笑,手腕翻转,鞭稍蓦然突出一个枪头,只几个回合就将司命的招式尽数化解!

且其中几个招式是司命刚才练过的……

她竟学的如此之快!真是个练武奇才!若假以时日……

女孩儿看他神思不在切磋上,撅着嘴收了长鞭,不满的跑到他身边,仰头,“冰块脸,我若是你的对手,你刚才就死翘翘……啊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你很有习武天赋!”他声音低沉,喝过酒的嗓子如金华酒一般让人沉醉,女孩儿瞪大眼睛跳了跳,脸上露出毫不做作的夸张惊喜之色,“真的吗?真的吗?我姑姑也这么说呢,还说我要是平时多用功,也不至于只学了她三层功夫……”话到最后小脸已经垂了下去,脸上的喜色亦被浓浓的伤心覆盖,碧蓝的眸子水波淋淋,看上去极其可怜。

安慰人这种事,司命极不擅长。

脑中不知为何突然跳出杉儿在傅家院子被欺负时忍气吞声,他躲在暗处攥拳的画面……

他脸色大变,霍然转身,提着剑头也不回的下了邀月阁!

女孩儿怔怔的看着他下楼,待他身影消失在视野,抬袖抹了把快溢出的泪水,嘴唇一勾,绽放出一个不同于她普通容颜的绝美笑容,只目光中布满哀恸,看着遥远的某个方向,低语,“姑姑,他真坏,我都快哭了也不知道安慰我。姑姑,你说眼泪要流给心疼你的人,你看……我没哭呢。”

接连几日,司命都没有再来邀月阁,女孩儿却整日守在楼顶,生怕自己一离开,他来了找不到自己,会……伤心。

因为她是唯一能陪他的人,她也不理他的话,他就又变成一个人了。

跟她一样,孤零零的一个人。

多可怜啊。

她如是想着,执拗的窝在楼顶不分日升月落,不管饿与不饿。

第六日上,司命来了。

因为心腹太监告诉他,“邀月阁的小姑娘五日没有下楼了,楼上……并无吃食。”

她眼中有惊喜,想起身,却不想起的太急,眼前蓦然一黑,隐隐感觉有人把她抱了起来。

再醒来时,是躺在一张奢靡的大床上,入眼一片明黄。

侍立在一旁的太监见她醒来,笑着撩开床幔,“小姐可是醒了,燕窝粥已热了三回,正赶上。”

他摆手,一名宫女垂目端着粥快步走上前,太监端了碗送到她手边,“皇上在上书房,一会儿来和小姐一起用晚饭,小姐先喝碗燕窝粥垫垫胃。”

她实在饿极了,接过碗连吃了三碗,才缓过劲儿,央求太监带她去上书房。

殿内伺候的宫女震惊的看了她一眼,复垂下眸子,她想起姑姑说过的那些规矩,问太监,“不……行吗?”

太监扫了大殿一眼,笑眯眯道,“行!不过小姐是不是换身衣服再过去?”

女孩儿低头看了眼身上灰扑扑的衣裙,不好意思朝太监一笑,“谢谢大叔。”

大叔……

他才三十岁,已经是大叔级了!

太监脸上的笑只一顿便恢复如常,指了两个宫女带她去沐浴更衣,待她焕然一新被太监领着去到上书房时,司命正捏着手里的一封密报发怒!

上书房内一片静寂,几个黑衣人跪在地上默不作声,几个太监更是瑟瑟发抖,大气儿不敢喘一个!

太监眉头一蹙,敛了笑容,“请小姐在外间稍后。”

她点头。

太监为她的聪明懂事心里赞许了一声,快步走了进去。

小半个时辰过后,太监走出来,“小姐,皇上今日政务繁忙,怕是不能陪您一起用饭了……”

她笑,眸子里有一抹失望,“那我先回去了。”

说罢,飞身而出,几个起落消失在邀月阁的方向。

“奴才准备了饭给……”您。

太监的话显然未说完,看着女孩儿消失,叹了口气,转身回了上书房。

见他这么快就回来,司命分神看了他一眼,太监垂头,“奴才话没说完,她就转头走了……”说着,低声嘟囔一句,“轻功都使上了,可怜见的,饭还没吃上……”

司命一怔,这倔脾气……

跟杉儿真是截然相反的人!

杉儿是那种越笑的甜蜜越会睚眦必报的性格。

这丫头却是……

蓦然反应过来自己在拿杉儿跟人做比较,司命的脸沉了几分。

看到司命的脸色,太监聪明的闭上了嘴,挑开另一个话题,“皇上,密报之事……”

“将人都派出去,严密排查傅紫菀的下落,不许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司命大手一挥。

太监却不赞同,“傅三姑娘暗地寻找不告知皇上也是怕皇上忧心!她甚知皇上的安全重要。皇上若将身边可信之人都派了出去,岂不辜负了傅三姑娘的一片心意?”

他心知要想劝动当今的皇上,拿傅云杉出来最是管用。

果然,听完他的分析,司命沉默了,半响,点了头,“分出一半去找傅紫菀,不找到,他们也不必回宫了。”

太监同情的看了眼领军首领,他能帮的只有这么多了。

待领军首领退出上书房,司命闭眼往后靠在龙椅上,好半响,说了一句话,“她是怕麻烦我……”

他竟成了她困难时都不愿求助的……外人!

从密报信息所看,傅紫菀早在杉儿与楼重大婚当日就失踪了,如凭空消失一般,整个应天府查无此人,更无出京踪迹!天启皇帝、安王府、帝师府、公主府、皇商余家、江南玉家、禹州封家几乎出动了所有能出动的人力逐个府县村秘密查询,耶罗国女皇更派了一支私人力量深入耶罗、北凉秘密找人,却都无疾而终!

若不是索罗门的人顾着旧情发了这么一封密报给他,他怕是还一无所知!

司命喉结耸动,长长的颤抖的叹了一口气。

有些东西,不管是失去的还是错过的,都回不去了,也都……找不回来了。

他如今能做到该做的,也仅剩站在远方,默默的看着同一片天空下的月色了!

他蓦然张开眼,看到太监欲言又止的眼神,起身甩了袖袍,“告诉上官,瞒着耶律漠!”

“是。”

不知不觉,月上树梢,洒下遍地银光。

司命扔下最后一本奏折,起身,径直往邀月阁而去。

有小太监悄悄看太监,“年公公,皇上还没用晚膳呢,这可怎么办……”

太监看了眼大步流星的司命,转了转眼珠,吩咐小太监,“送去邀月阁。”

小太监为难,“皇上不准奴才们去邀月阁……”

年公公一个暴栗过去,“送到门口,我接着。”

小太监吃痛,却笑了,“是,奴才这就去准备,一准儿您前脚过去,奴才后脚就到。”

小太监脚步果然麻利,年公公刚一脚跨入邀月阁大门,后面就传来太监们急促的脚步,几息间就到了他面前,一张不大的小桌上,放着几样菜,一小桶米饭,精致简单。

年公公点了点头,倒也够两人吃的了。

他接了饭桌,放几个小太监回去,转身上了邀月阁,到得楼顶时,正看到女孩儿坐在栏杆上,两只小脚在外面边晃荡边瞅着不远处的皇上。

看到他端着饭桌上来,眸子一亮,腾一下从栏杆处跳了下来,“大叔,你送吃的给我们吗?”

年公公想纠正她口中的大叔,嘴张了一张,出口的话却成了,“是啊,饭菜简单,不知道合不合小姐的胃口。”

“我不挑食!”女孩儿眯着眼看着饭桌上的精致饭菜,侧眸去看月色下孤寂的司命,“冰块脸,来吃饭了。”

司命没有看她,却扫了年公公一眼,年公公忙垂了头,将饭桌摆好,盛了两碗米饭,一碗放到女孩儿面前,一碗放到另一边,才起身躬身而退,“皇上半日未进食,还请保重龙体。”

司命不吃,女孩儿也不动筷子,只拄着脸趴在桌子上,海水一样的眸子在他和月光之间盘旋。

察觉到她徘徊的目光,司命看了她一眼。

那双清澈透明的眸光瞬间入眼,他一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女孩儿眼中神色一亮旋即一顿,“芳菲!我姑姑姓陈,我叫陈芳菲!”

跟姑姑的姓跟父亲的姓不是一样的吗?司命略怔却并未深究。

“人间芳菲四月天……好名字。”

芳菲的眸光惊喜且得意,“你也知道这句诗,我的名字就是这个芳菲。是姑姑帮我取的。”姑姑当时说到这句诗时好开心的样子,抱着她笑,“我家阿蔓纱最适合这个名字了,就当汉语名好了。”

司命点头,“好名字。”

“你的名字是谁帮你取的?”芳菲眨着眼睛问他。

司命一时语窒,他的名字……

父亲过世前的名字早已忘记,司命这个名字不过是索罗门中的代号,这么一说,他竟是没有个正经名字的,司命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没有回答芳菲的话。

芳菲看看他又看看月亮,“你每日都来邀月阁,是在等什么人吗?”

司命收了笑,目光暗沉,看向近在眼底却远在天边的满月,良久,久到芳菲拄着脸打了不知道第几个瞌睡时,才听到他呢喃一般的低语,“我……谁也没等,谁也……不会来。”

芳菲蓦然清明,心口处不知为何疼的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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