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罗西北又来到了那个站台。
路面崎岖湿滑,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摔倒。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前来给他送行的人,却走得格外匆忙。以前,罗西北只记得他仿佛会边走边拍拍他的肩膀,但今天他几乎是拽着罗西北的胳膊向前一路小跑。从沿路经过的车窗望进去,车里似乎已经坐满了人。里面的人也向外看着罗西北,仿佛在对他说,快点吧,车马上就要开走了。罗西北趔趔趄趄地走到了属于他的车厢门前,里面依旧和平时一样,空空如也。但送行人却好像面对千军万马,使劲儿一推,把罗西北推进了车厢。

罗西北不大明白,送行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在他站稳又转过身之后,他意识到这么做也许是对的,因为车厢的大门竟然已经开始闭合,而此时,送行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向他挥手告别。

“罗西北!”熟悉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在隔壁车厢拥挤又喧闹的人群中,幺鸡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他双手紧紧抓着车厢的隔板,身体被后面的人群挤得东摇西晃。

见到幺鸡,罗西北心中一阵激动。他下意识想朝他走过去,但还未曾迈出脚步,便被幺鸡用摇头的动作制止了。人群越来越拥挤,幺鸡几乎要失去立足之地,他拼尽力气对罗西北说道:“记住,一定要找到断指!断指!这不是梦!”随后,他便像陷入了沼泽一般,没一会儿就被人群吞没得无影无踪。

这是罗西北第一次在车厢里听到这句话。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马上转头朝车厢门口望去。几乎在车门闭合的同时,送行人挥了挥手向他告别,那支匆忙举起的手上,有根手指头断了一截。

列车在一阵尖利的汽笛声中,突然快速开动,巨大的惯性让罗西北重重地摔倒了。他感觉自己从高处翻滚着下落,碰撞了好几次,才被一只手拉住,屁股着地,稳住平衡。

是幺鸡又来找他了吗?罗西北这样想着,不顾自己还有些晕头转向,急切地睁开了眼睛。

可惜,眼前的场景让他失望了。他歪倒在诊室的地上,身边蹲着企图搀扶他的姚静。罗西北又试着闭了闭眼睛,这是他第一次不愿从催眠的梦中醒来。他想再去车上找幺鸡,想问他更多的问题。

但在姚静看来,这却是最沉闷的一次催眠,无论怎么引导,罗西北始终一言不发。身体动作显示了他焦躁的精神状态,

最终,他一挺身子,竟然从躺椅上摔了下来。姚静既想知道刚才梦境的内容,又不敢过分刺激罗西北,生怕他的情绪再次失控,只好先将他从地上扶起来,重新坐回躺椅。只见罗西北一直出神地自语:“这不是梦,这不是梦。幺鸡说得对,这不是梦……”

“你刚才看到幺鸡了?”姚静在一边试探性地问道。

“他告诉我,这不是梦。”罗西北边点头边说,“一定要找到断指,这不是梦!”

“这是他刚才对你说的话吗?”

“不,这是他临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无数的幻影在罗西北的脑海里不断拼接,终于把他拉回到了现实当中——在狭窄的小屋里,倒在血泊中的幺鸡用尽力气对他说出了最后的遗言,一定要找到断指。

这绝对不是梦!罗西北的意识中,从来没有一个念头,被如此清晰地确定。所以,当姚静再次问起来:“能不能告诉我,断指现在在哪儿?”的时候,罗西北几乎想要脱口而出。但是答案却在嘴边消失了,他有些茫然,又几乎同时多了一分警觉。

“你也要找断指吗?”罗西北猛然抬起头,盯着姚静问道。

昏暗的诊室内,姚静似笑非笑,双眼却闪现出凌厉的亮光。但仅仅是一瞬间,她便恢复了如常的神色,摇摇头说道:“我找他做什么,一个只在你脑子里出现过的人。”说着,她递给罗西北一杯温水,“不过,刚刚你说看到幺鸡了。这是你第一次出现梦境与现实的交叉,而且是两个对你来说非常关键的人物,在你的意识里产生了交集。我想这是个不错的开端。如果,像你刚才说的,断指真有其人,那么你的确应该找到他。很可能,他就是打开你记忆之门的关键人物。”

对于这个积极的信号,罗西北还未来得及仔细体会,此时,韩东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罗西北心里一惊,立刻就要掏出来查看消息,但姚静还在身边,她会不会发现自己竟然拿着一个全新的手机呢?罗西北攥着手机的手,在口袋里悬了下来。

“我去倒点水。”姚静举了举杯子,朝一边的饮水机走去。虽然背对着,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从墙面的镜子上看到罗西北查看手机消息时吃惊的表情,以及他手里崭新的苹果手机。

手机上的消息来自韩东刑警队的同事,关于河滩尸体的检验结论是,死者系自杀。

这确实有些出乎意料,罗西北还记得之前转移尸体的时候,死者身上很多骨头都断了,而头骨却还是完整的。一个人如何让自己浑身筋骨断裂而死?罗西北给同事回复说,不能轻易下结论,其中还有疑点。但同事让他放心,说局里已经基本确认了这个结论,只等整理完各种证据材料,马上就可以结案了。

罗西北把手机揣好,脑子里刚刚有了点确实的意识,现在又被这些奇怪的消息搅和得一片浑浊。韩东不知何故地自杀,自己莫名其妙地卷进谜团,而幺鸡更是不明不白地惨死,仿佛心中还装着无尽的秘密。

刚才,他已经在心中坚定信念,要待在韩东的身份之中不再逃避,他要利用韩东的身份查清幺鸡的死因。但这个任务对他来说,似乎过于艰巨了。能完成吗,会不会最终把自己也搭进去?焦虑的情绪再次袭来,罗西北叹了口气:“这该怎么办啊!”说着,两眼一闭又一头倒进了躺椅里。

不知何时,姚静已经走到了躺椅的旁边:“虽然我只是个医生,没有能力也没有权力干涉你的生活。但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必须对你的健康负责,不论你如何抉择,只要能帮你摆脱梦魇般的病痛,获得平稳幸福的生活,那我都会支持你,必要的时候我也会帮助你。”

姚静总能在最需要的时候,送上熨帖的安慰,这是罗西北最喜欢她的地方。他睁开眼睛,想说声感谢,却看见姚静的手又伸向了桌子上的沙漏计时器。

“不,今天就到这儿吧。”罗西北赶忙制止道,“太晚了,不要进行第二阶段了。而且我是从医院偷跑出来的,还没办出院手续,我得赶紧回去。”

姚静理解地点点头,继而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住院了?是旧伤又发作还是……”

“没事,一点小毛病,医院大惊小怪,非让住下。”罗西北随口搪塞了两句。

“看你穿的病号服,应该是市人民医院。我有个朋友就在那儿上班,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一下,照顾照顾。”

“不用不用,已经快出院了,而且主治医生就……”话到嘴边,罗西北突然咬住了舌头,关于武霞以及她背后复杂的来龙去脉,他一时还不能告诉姚静,也根本说不清楚,也只好一边捂着嘴嘟囔着“上火了上火了”,一边匆忙离开了姚静的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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