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改天我们再联系。”他说。
苏凡忙跟他说再见,等他挂了电话,才算是松了口气。

他好像没有生气的样子?不对,他有点不高兴,不过那不高兴是针对黄局长的,和她没有关系?怎么会完全没关系呢?是她给他打电话的——

她在树底下走来走去好几分钟,也理不清一个头绪。

该怎么跟局长交代?她什么都没打听到。

咦,对了,把霍市长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黄局长不就行了吗?局长都搞不定的事,她一个小职员能搞定才是笑话了。而且,把那句话明白告诉黄局长的话,以后说不定就可以不用再为这种事受局长指使了。

这么一想,苏凡便决定跟局长实话实说。

听到霍市长让自己去找他,黄局长不禁愣住了。

于是,他赶紧联系了市长的秘书冯继海,去市政府见霍漱清。

忐忑不安的黄局长见了市长,就听市长很正式地跟他谈了环保部门的重要性,也说了黄局长的失职。

被市长批了一通之后,黄局长坐在回单位的车上。

听市长的意思,这次的事还没有个底。要是继续追查下去,他这个局长还怎么坐得住?

猛然间,黄局长想明白了一件事,莫非苏凡这丫头根本没有起到作用?莫非霍漱清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不近女色?如果真的是这样,自己可就完全被苏凡给涮了!

于是,在市长那里碰了壁的黄局长,决定教训苏凡以泻心头的愤怒。

周一早上局里的党组会议结束,局长办公室就下了一道文件,把苏凡从局里调到了云城市最偏远最贫困的拓县。

苏凡如何知道这其中的变故,文件下来的时候,她也是惊呆了。

可是,文件都下了,她还能怎么样?

升职的事让苏凡早就成了局里的风云人物,而这一纸调令,更让她成为人们关注的目标。

在局里同事们复杂的眼神里,苏凡收拾了办公桌,离开了。

她想不通,怎么突然就发生了这种事?上一周黄局长还用那种殷切的眼神让她给霍漱清打电话,今天就翻了脸?她根本不会想到,自己的好运和倒霉,全都来源于霍漱清!

在宿舍里收拾行李的苏凡,心情并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糟糕。反正她也从没想过要怎么发达,只想保住工作,安全领着工资,去了县里也一样领工资,而且听说县里的工资还比市里的高,既然这样又有什么抱怨的?

尽管苏凡没有为调职的事情难过,可她担心家里人知道会不能接受,也担心被家人追问。于是,她打算将这件事瞒下来,能瞒多久算多久。

周二早上七点,苏凡就坐上了前往拓县的班车,直到中午了才到。

因为还没有到上班时间,她也不能去单位报道,在一个小餐馆吃了饭,就开始在县城里逛了起来。

拓县的县城很小,就两条主干道,和她的家乡比起来小多了。可是,她觉得自己喜欢这里,也许这里更让她感觉到轻松吧!

看着到了上班时间,苏凡提着行李走进了拓县环保局的大门。

拓县局办公室副主任给按照黄局长的要求,给苏凡安排了工作。像她这样从市局来到县里的并不多见,面对同事们对自己的猜测,苏凡一言不发,只是笑笑。

霍漱清丝毫不知道苏凡被调动的事,而他以云城铝厂为突破口向市委书记赵启明发动的反击,获得了成功。

事件爆发后第四天,赵启明便派了市委秘书长李光明去见霍漱清,暗示霍漱清罢手。对于霍漱清来说,根本不可能凭借一个云城铝厂违规搬迁而将赵启明拉下马或者怎样,赵启明也很清楚这一点。在李光明和霍漱清面谈后的那个周一,也就是苏凡被环保局下放到拓县的那天,赵启明对霍漱清年前提出的三项被市常委会搁置讨论的议题做出了亲笔批示。有了市委书记的同意,这三项议题很快就变成了红头文件的内容,相关单位进入了实施阶段。当然,这需要一个过程。

或许,上天就是这样,有人得意有人失意。

苏凡在拓县的日子并不好过,来到拓县一周后,她就被县局派到乡下的一个监测站去了。像拓县这种不发达的山区,环保局在乡里的监测站几乎没有什么用处,特别是在这冰封河面的时候。

苏凡去的这个监测站在一个名为平川的村子里,村旁的一条河流汇入上清江。虽然环保局在这里有个监测站,却一直都没有正式的工作人员留守,平时只是雇佣村里的人看管设备。苏凡接到命令后,一言不发就收拾了行李坐着局里的车去了平川村。

监测站位于河边,只有两间房子,一间摆放设备,一间供人居住。因为长期无人管理,不光是住人的那个房间,就是设备也蒙了厚厚的一层土。

看着那根本无法住的房子,苏凡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想问也没地方问,只能接受现实。可问题是,她的未来又在哪里?如果说,苏凡对去县里工作还可以接受的话,此刻,眼前这破败的一切,让苏凡蹲在地上无声抽泣起来。

这个世上,没有背景的人,就算是被领导踩扁了,也发不出一丝声音。苏凡心中生出深深的绝望,她多么希望能有人告诉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告诉她怎么办?

村里的支书听见监测站来了环保局的人,便赶紧过来看了,却没想到是个年轻女孩子。

“娃儿,就是你么?”老支书用浓重的方言问正在整理床铺的苏凡。

“大爷,您好!”苏凡擦去眼泪,忙问候。

老支书看着她哭过的样子,道:“这里这么乱的,今个又不早了,你也别收拾了,我是平川的书记,你到我家先住一晚,明早再过来,你看成不?”

苏凡愣了下,没说话。

“你这娃儿,放心,我家儿媳妇在了,你就和儿媳妇一块儿住,你看呢?”老支书慈祥地笑着。

说实话,这房子也没法住人,起码今晚不能住,苏凡谢过支书,就跟着支书去了家里,果真只有老支书夫妇和儿媳妇以及一个上小学的孙子。

农村的夜晚,似乎从八点就开始了,一切寂静无声,偶尔有犬吠的声音回荡在这山谷间。

支书夫妇见苏凡一个小姑娘要去河边住,虽然素昧平生,还是觉得不安全,就劝苏凡住在他们家里。苏凡感谢人家的好意,却觉得不好打扰人家。

“一看你就是个城里的娃儿,那个地方,甭说你了,就是俺们本村的人也不喜欢过去,夜里太渗人了。”支书老伴儿劝苏凡道,“你是个女娃儿,还是要当点心。”

苏凡也知道自己在那里住不是很安全,可是,住在别人家里——

“那我,我给你们付钱,行吗?”苏凡问。

支书老伴笑了,道:“要啥钱么?家里的炕大,你一个人又睡不了多大的地方,还跟你要钱?”

“小苏姑娘,俺们村里的小学只有一个老师,学生有三十几个,你看,要是能行的话,就去学校里帮忙教教学生?你是个大学生,比俺们的老师有水平。那个监测站,你每天过去看看就行了,实在不行,我去给你看着,你看咋样?”支书问苏凡。

到了这时,苏凡深深感觉到了支书一家人的善良,为她的安全让她住在家里,不要她的钱管吃管住,只是让她去村学校帮忙代课,而让她代课,显然不只是为了支书自家的孙儿。

从局里那纸公文把她赶到拓县,又从县城扔到这荒郊野外,这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苏凡似乎已经经历了自己人生中最难以想象的一段日子。现实的经历告诉她,生活带给你的意外,绝对一次比一次重。

对于苏凡来说,或许,人生的道路就要停滞在这个小山村里。最坏,也就到这一步了吧,还能怎样?

于是,苏凡答应了支书,开始在平川村的小学里做起代课教师。

农村的生活艰苦,苏凡却很快就适应了。孩子们那稚嫩的、渴求知识的眼神,村支书夫妇热情的招待,让苏凡开始渐渐忘却自己所遭受的不公。

当邵芮雪的电话打来的时候,苏凡并未告诉好友自己都经历了什么,至于家里的电话,她也只是撒谎骗了过去。

未来在哪里,对于苏凡来说,就如天空一样的遥远。而天空,就如那个人一样的遥不可及。

日子,就这么过着。

赵启明为了阻止霍漱清继续追查云城铝厂搬迁的事,向霍漱清做了暂时的让步,这让霍漱清感觉到捆绑着自己手脚的那根绳子略微松了些,抓住机会开始做自己关注的事,每天忙的晕头转向,回到家里,冲个澡倒头就睡,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苏凡怎么了。偶尔想起苏凡,也没有把电话拨过去。

自从她上次被黄局长逼着给他打了电话之后,就再也没那丫头的消息了。

唉,算了,又没有什么话说,打什么电话?

等到后来,当霍漱清知道苏凡的遭遇之后,他一定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早点主动找她!

冬天,终于彻底褪去了她的衣装,整个世界被一片盎然春意充斥着。

平川村和周围的许多村庄都种了很多的苹果树,进入了四月份,山谷里,村庄里,到处都是白色的苹果花。苹果树开花,不似牡丹或者桃花那么芳香,可是,成片的苹果园都被这白色的小花装扮,走在树底下似乎也能闻见花香。

学校里学生少,只有一名老师,所有的学生都在一个教室里上课。苏凡来了之后,就把高年级的学生分给了她,在另一个教室里。

苏凡在这个村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虽然生活不是很方便,好在她从小就能吃苦,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反倒有种身在世外桃源的感觉。

于是,四月初的一个中午,当邵芮雪电话打来约她周末去逛街的时候,苏凡把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告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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