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一下凝固,窃窃私语也尽数消失,傅元君的话响亮而刺耳。
傅鹤清气急,扬起手便要狠狠给她一巴掌。沈长水暗道不好,忙上前拦住二爷,嬉笑道:“二爷息怒,阿君这丫头才刚回来,漂洋过海舟车劳顿,有什么事,等她休息一晚,明儿再说也不迟。”

“漂洋过海,舟车劳顿?”傅鹤清一把推开沈长水,“二小子,你问问她,问问她从哪里来?”

沈长水心道这丫头莫不是把成绩单寄回来了吧?转念一想那张薄薄的纸上尽是洋文,谁也看不懂。他顺着二爷的话答道:“还能从哪儿来,她去英吉利读了五年书,当然是从英吉利来。”

这话点燃了傅鹤清的怒火,他质问傅元君:“好一个从英吉利来,傅元君,你以为我让你留洋是为了什么?!学业结束,偷偷跑去南京当仵作,你就这么瞒着我?!”

“仵作”二字犹如油锅里的水,当即炸开了花。

傅家大小姐留洋海外,学成归来竟成了整日与尸体打交道的仵作?!

不说这自古就是男人的活儿,即便这活儿女儿家能做,也是下贱痞子迫于生计的无奈之举。清白人家的黄花闺女,哪个整日同尸体搅在一起?

更何况,是重庆商会会长的亲侄女。

傅元君早就料到二叔得知这个消息,必定从中阻拦,也正因此才想着先到警察局把交接手续办妥,稻谷子煮成熟米饭,哪管他三七二十一。

半道却被沈长水这个猪队友截了胡。再看沈长水,沈家二少爷一口吞下十市两,实在是大吃一惊。片刻后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傅元君的身上为何有那么重的消毒水味道。

“二叔,那不叫仵作,我学的是探案和法医,法医,医生的一种。”傅元君企图解释:“和仵作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一旁的二婶看热闹不闲事儿大,搭话道:“都是在死人身上动刀子,折寿哦,一个女儿家,想起来就怕。”

“您别怕,放心,您死了我绝对不会在你身上划口子。”傅元君回敬她,一边故意朝着小奶球招手:“子兴,来,到姐姐这儿来。”

二婶蒋玉晶气得七窍六孔生烟,眼见着那个胖乎乎的小杂种当真听了她了话,步履蹒跚的朝着傅元君走去,更是急火攻心,怒骂道:“好你个傅元君,大哥死后我们好心收留你,培养你,供你吃穿用度,你倒好,没个谢字倒罢了,如今反过来还要丢我傅家的人!”

“你说谁收留谁?”傅元君冷笑:“二婶,恐怕你搞错了。即便我爹仙逝,我身体里流淌的依旧是傅家的血,你是谁?”

她揉着小奶球的脸,不看蒋玉晶一眼,似在与傅子兴说话。

“这年头,只会打鸣不会下蛋的鸡也敢大声嚷嚷,真当雌鸡化雄,要天下大变哦~”

周围看戏的听见这话忍不住嗤嗤的笑出声来。傅元君骂人不带名,却骂到最痛处。二夫人嫁给二爷二十余年,连个蛋也生不出来,反倒是五年前新娶的赵姨娘一来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家里家外,任谁都说二夫人是棵黄桷树。

遭此羞辱,蒋玉晶盛怒,几步上前,扬起手作势就要狠狠给她一巴掌。

沈长水见状暗呼不好,这丫头逞了口舌之快,要遭皮肉之殃。他快步上前想要拦下二夫人,没曾想还未碰到两人,响亮的巴掌声已经传遍了整个祠堂。

挨打的却是二夫人。

一时间众人喘气也不敢,眼神四处飘荡,不敢去看二夫人涨红的脸。

二爷狠狠给了二夫人一巴掌。

通红的五指印印在那张虽略显老态却风韵犹存的脸上,半张脸立即肿了起来。

“谁给你的胆子?!”比起傅元君要当仵作,傅鹤清似乎对夫人的话更加恼怒。

众人偷偷瞄着二夫人,心道活该。这些年来二爷对大小姐的宠爱早已传出家门,旁的人轻易打不得骂不得,更勿论提到傅元君的生父,傅鹤清已故的大哥。

“来人,送二夫人回房!”傅鹤清黑着脸道:“把大小姐的行李打开,把委任书给我找出来!”

蒋玉晶倒是个沉得住气的,挨了打也不吭声。原以为今日二爷暴怒,定然不会偏向傅元君,现下看来,这丫头在二爷心里的分量一如既往的重。

不过......她望一眼站在二爷身边眼露惊恐,不敢言语而又畏畏缩缩的娇小女子,满意的笑了。

“二叔,没用的,委任书又不是只有我有,警察局早就收到了。”傅元君一边说着,一边拽紧了小蛇皮箱。

傅鹤清哪能放过她任何一个动作,当即让下人夺走她手中的小蛇皮箱,砸开了锁。

皮箱里果然有一封信,指定给江北县警察局。这是她的委任书。

除了那封信,皮箱里塞满了奇形怪状的小刀和各式各样的药水,以及沾了血的白衣。

人群立即向后退散,傅管家眼疾手快将皮箱连同里面的东西一齐扔出祠堂。

割过死人肉的刀,沾了死人血的衣裳,不吉利。

傅元君心疼自己的宝贝,顾不得自己正被罚跪,赶紧跑出祠堂,将解剖刀具一一收好。

而在众人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疯了,大小姐疯了!

就连青梅竹马的沈长水也无法理解她的行为,大户人家的闺女断不可能作出这种出格的事。怎么出个国留个学,人都不是那个人了?

傅鹤清看着那封委任书,脸色稍缓。委任书上写着:“任傅子楠为重庆江北县警察局探长一职”。

傅子楠。这丫头没有用自己的名字。

他怔怔的望着傅元君的身影,那股倔头像极了当年那个人。傅鹤清深深叹了口气,最终道:“把大小姐关起来,什么时候反省好了才准出门!”

“二叔!”

“别尝试挑战我的忍耐,傅探长。”

门禁。最轻的惩罚。

傅元君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了整整三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急得贴身丫头小妹生怕她憋出病来。

沈长水日日来看她,每一次都做思想工作,次次扫兴而归。

不会有人理解她。出国留洋,她偷偷去学了法医,提前回国没有给任何人说,在南京当了两年探长,为了16年前的那件事,终于辗转回到了重庆。

她瞒着二叔花费了这么多年,她不可能放弃,也不会放弃。

沈长水又来看望她,终于说了句有用的话。

“你就别想了,二爷既然能够提前知道你要回来当探长,以他的手段,你觉得委任书真的能到警察局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若二叔铁了心不让她做这份工作,她又如何能反抗得了?商会会长的手段,哪里会只有撕掉她的委任书这么简单。

想要查清当年的真相,她必须将自己置身于这些案件之中,也许哪一天能再碰到当年火光中的那个人。

傅元君望着那枚金色的虎头戒指怔怔出神。

她躺在床上,忽生一计。

月夜漫长,更添辗转。

辗转难眠的还有一位。

傅鹤清打开书房柜子最底下的夹层,从里面拿出一个虎头浮雕的木盒。

他望着木盒好一阵发愣,思绪也被勾回16年前,血腥的夏天。

他手中捻着银色虎头戒指,嘴角无奈的勾起笑意。因果循环,天道轮回。

“大哥,你的女儿......很优秀。”

......

傅元君起了个大早,叫小妹用布缝了两个长袋子,往里面灌满了沙。她把袋子捆在脚踝上,围着傅宅内院跑了十圈。

在下人的眼里,傅元君这是出国中邪魔怔了。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这辈子唯此一见的更加魔怔的事。

傅元君晨跑结束,洗了个澡,带着自己的小蛇皮箱子一路溜达到了厨房,徒手捉住刚送来的兔子,将兔子大卸八块,所有内脏一字排开。

活见了鬼!

接下来的一周,傅元君再不提探长之事,除了每天做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与二夫人拌嘴的习惯不改,乖巧得像个真的大家闺秀,仿佛下一秒会嫁人生子。

傅元君毫不在意他们的看法,这天练习结束,给沈长水打了通电话。

电话转接到沈长水手中,还未来得及寒暄,傅元君清冷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沈长水,你有钱吗?”

“什么?”

“帮我在乡下买间房。”

......

公馆者,公宫与公所为也。

清政府倒台后,公馆早已不是达官贵人的专利,却仍旧是富人才玩得起的高级住所。

傅元君两眼发愣的望着眼前的三层洋楼,肉都在滴血,被割得生疼。这么大一栋楼,她得还沈长水多少大洋?

“这可是个洋人公馆。”沈长水洋洋得意:“虽然旧了些,不过符合你所有的要求。乡下,安静,离县城不远,而且很便宜。”

眼前的洋楼左侧外墙长满了爬墙虎,二楼小阳台的落地玻璃破了一个大洞,隐隐有股难闻的霉味从里面渗出来。小院里的杂草长了半米来高,整座小楼几乎隐没在半山的草木中。

傅元君想起了在国外经历过的hauntedhouse,鬼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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