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留仙湖畔与前几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歌舞生平,如仙家乐境,令人沉醉。但岸边竹筑之中,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已获知了点滴消息,再加上今日存微山内门亲传弟子一个也未出现,只有几位由外门执事升上去的内门记名弟子招呼客人,气氛就变得十分微妙了。
因未到午时,湖中鱼姬并未献唱,附近歌舞均是各家奴仆所献。本来上午时,宾客多是清谈聊天,品茗论道,说一些各自趣事,或互相证道,而今日大多都围绕着此事讨论了起来。

有不明白的人,见情形奇怪,向相熟之人询问,也纷纷得知了沈元希遇袭重伤的消息。

“听说是差一点殒命当场,幸好巧遇了慈云斋前来恭贺清宁真人的一行人,流月居士出手惊退了对方。”说话的是一名禹陵范氏的弟子,范氏原本也算得上是二流的世家,但如今族内也无多少出众子弟,只能依附附近的中型门派。范氏虽日薄西山,但如今的家主擅经营,也还算撑得下去。

附近一人听了,仿佛恍然道:“无怪乎今晨见到了几位素衣比丘尼。”

这话便像是应了先前那人说的事。

“看这情景,有好戏看了。”玉虚山一名弟子冷笑低声对着同伴说道。

湖岸边上位次,虽然围着留仙湖而设,看不出地位高低。但玄门十宗出身的弟子,自不会安排与其他人一起。

玉虚山高层如何暂且不提,下面的弟子中一直存着与存微山别苗头的心。

沈元希被天下人称赞,玉虚山中的弟子自然有羡慕,亦有嫉妒。

而今这位誉满天下的青年才俊出了事,玉虚山下头的人心中看笑话的居多。

“此地不是玉虚山,不要胡乱开口。”出声制止的是宗飞云,他神情颇为严肃,不似过去一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模样。

“有什么好怕的,不过说一两句人人在说的话,难不成他存微山还能找咱们算帐不成?”

原本说要看戏的那名弟子被宗飞云一说,已然低下头去,但没想到朱子昂阴阳怪气地开口支持,那弟子立即将头抬起,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

宗飞云脸色不由难看了起来。朱子昂这个人,一向自诩天之骄子,结果当初笑浪山庄连番被南宫北斗和邵珩比了下去,后来在泉漓湖底侥幸活下来,这些年修为没什么长进,但性情变得愈发乖张。

宗飞云如今修为都已超过了朱子昂,成了筑元后期的剑修。可惜朱子昂背景深厚,宗飞云也制衡不了他。

不过这次出来,主事的自然不是宗飞云或者朱子昂。

龙胤卿见宗飞云用期盼的目光看向自己,心虚了虚,然后正色对朱子昂道:“存微自然不会为这种小事来算帐,但是我会回去告诉你们师长。光逞口舌之快,你们剑术就能拍马追上人家了?那沈道友就算重伤了,也比你们几个有本事!出来前我就说过了,我可不是你们其他师伯、师叔,不许胡乱说话,不许给老子惹麻烦,老老实实呆着!”

龙胤卿辈分高,修为最高,后台更是门内最难说话的玄白真人,朱子昂脸色再难看,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龙胤卿见自家几个小辈老实了下来,心里却泛起了嘀咕:“师尊罚我什么不好,非罚我管这帮鼻孔朝天的臭小子。早知道我就和师兄一样,闭关潜修去!不过我也确实闲不住……啧啧,如今药圣一族就在附近,姓沈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还怕救不回来?不过若是伤到根基……那真是天妒英才了。不过,看起来存微内对他寄予厚望啊,不然也不会日上竿头了,连一个内门亲传也不出现。”

刚想到这里,龙胤卿就眼尖地看到天上落下几名身着存微内门亲传

弟子服饰的人来。除了周子安,其余均是年岁较长的内门弟子,如南宫北斗、上官诚泰等这些年轻弟子,一个都没有。

周子安一行人,面容和煦平静,并无异样,反而笑盈盈告罪来迟了些许,命仆从更换香茗,招呼众人。

自然有关切者询问沈元希伤势,周子安略带歉意地回答:“让诸位担忧了,沈师兄没有大碍,只需静养一段时间即可。”

“那就好,那就好……”众人听了不管心底究竟如何,都如此纷纷道。

“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为。”

周子安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而是面露感激道:“幸好流月居士仗义出手,但可惜慈云斋中有几位师姐被波及也受了点轻伤。”

于是众人话题一转,纷纷关切慈云斋起来。

龙胤卿远远看着,眯了眯眼,心里却隐约觉得不太好,可他与周子安没什么交情,就算叫人家来聊天,以他身旁这些不太省心的晚辈,周子安也不可能如实说什么。

只能眼睁睁看着隔壁与周子安有交情的那个千机派的王乐直接上去攀谈了,龙胤卿心中便郁闷了起来。

不过,看王乐的神情,想来也是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王乐是当年参与从魔门手中救出欧阳玮等的人员之一,他上前邀了周子安单独说话,周子安也不好拒绝。可王乐一上来便询问沈元希伤势,周子安如何能答。

别说他至今未亲见沈元希一面,就算他见到了,如今存微门内山雨欲来的模样,周子安也不可能对外人说半点。

周子安先是安抚了王乐,又将话题逐渐引向旁的去,不管别人心里如何想的,但看留仙湖畔的气氛又渐渐热络了起来。

念及昨夜与今晨的情景,周子安内心深深叹息。

昨夜初初知晓缘由,他和太安真人直接便往桃源峰沈元希的洞府晔云洞而去。当时,太律真人已在洞府之内,太安真人与清宁真人一前一后也进了晔云洞。

周子安虽也随着一起进入晔云洞,但却没见着沈元希。

没多久,碧落峰、紫霞峰、朝阳峰、天游峰的四位首座也得了消息。太岳真人和太尘真人脾气爽直,听闻消息亲自到了桃源峰来,其余两位首座却是派了“清”字辈的弟子前来探视。

唯独玉泉峰无人前来,玉泉峰中“清”字辈死绝,太皓真人闭关不出。段景澄只是记名弟子,自然也无人通知他,直到第二日才得了消息。

不过,太岳真人和太尘真人进去后没多久,就和太律真人、太安真人及流月居士三人一同离开了沈元希休养的静室,随后是面色沉凝的清宁真人和看不出神情的清静真人。

太律真人一向严肃,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后,才缓缓道:“都先出去再说。清静,你在此看着,有什么事第一时间通知于我。”

“是,师叔。”清静真人语气波澜不惊。

清静真人唯一爱徒重伤,但周子安看他神色,心中微微安定一些。

反倒是清宁真人目光有几分复杂地看了师弟一眼,才随太律真人等几位首座离开。周子安也只能跟在师祖太安真人身后离开晔云洞。

周子安刚还以为沈元希伤势不算严重,哪知出了晔云洞,就听见耳边一声重重的冷哼,却是脾气最爆的太岳真人含怒而发。周子安顿时只觉耳朵蜂鸣阵阵,恶心欲吐,脚下一个不稳就要栽倒。

太安真人随手一拂,周子安心头烦闷即去,他才及时站住了,但耳中心口均传来阵阵疼痛。

周子安只听师祖太安真人语含提醒地说:“太岳师兄。”

流月居士淡淡一笑:“贵派弟子性命无忧,太岳道友不必

太过生气。”

太岳真人听到流月居士的声音,才想起尚有客人,强压心中怒火,朝流月居士拱了拱手:“多谢流月居士今次援手,不知居士可看清了那些贼子是何人?”

流月居士心中一笑,想着这次本就是沈元希和邵珩有意为之,至于能不能顺着袭击之人拿到证据,也要看邵珩和他手下人的本事了。

不过,她面上却遗憾地说:“那些人颇为机警,我未曾看出对方什么路数。”

流月居士说这话时,周子安却眼见地发现四位首座面上竟同时出现一丝微微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心底愕然。

“劳烦居士今日出手辛苦,还带累了贵斋几位师侄,我已命人清扫了清幽住处给贵斋一同前来的师侄们,并准备了丹药,这就让清戒带居士前去安置。”太律真人面色微微松开,缓缓说道。

“有劳。”流月居士微微欠身,随清戒真人离开了。

眼见流月居士走远,周子安只觉浑身气氛一冷,下意识咬紧牙关。

太尘真人目光倏然有些悲哀:“流月居士倒是给我们存微面子,元希身上伤痕之一,倒是与清言尸身上的一样。”

清文真人是代替碧落峰太松真人来的,他眼角抽了抽。

清文如此,周子安听到这里,更是险些忍不住牙关咯咯作响。

太安真人先是叹了口气,后说:“未必。”

“未必个屁!”太岳真人毫不客气地骂道:“神霄紫雷剑决,你当我和你一样眼瞎!”

周子安心道:果然如此。而他师祖太安真人毫不动怒,只又叹了口气。

碧落峰派来的是清文道长,他目光复杂,心里自嘲想着:“幸好清阳不在,否则他那暴脾气约莫又要在太律师叔这里吃挂落。”

当年之事,清文等人心底自然愿意相信邵珩。可若邵珩无辜,门中有嫌疑的便是各峰首座。毕竟神霄紫雷剑决,也只有首座有资格查阅。“清”字辈中还没有人去兑换过此决,至于其余与邵珩同辈份的弟子更不用提。

不过清文此时也颇为疑惑,如今各峰首座均在宗门之内,未有过离开。就算悄然离开,也避不过如今执掌护宗大阵的太律真人耳目。

突然,清文真人想到什么,整个人有些僵硬。

而这时太尘真人忍不住说:“元希擅离山门,在外遇袭……怎么会被神霄紫雷剑决所伤?”说到这里,太尘真人扫了太律真人一眼,似在观察自己这位代掌门师兄的神色。

太律真人淡漠地道:“他既然外出,若遇到邵珩那叛宗弟子也不无可能。”

话音未落,朝阳峰清璇真人幽幽抬头,目光在月色下透着些许冷嘲之意。

太岳真人先是一愣,而后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太安真人皱眉阻道:“师兄,且不说邵珩有没有本事重创元希这孩子,当年之事还没有出一个真正结果。”

太安真人抬头望月,幽幽道:“邵珩那弟子虽然叛出宗门,可未必就是他做的。”

说完,太安真人便朝周子安微微一招手,带着周子安驾云直接离开了。

太岳真人和太尘真人见状,也拂袖离去。清文与清璇同样告退。

晔云洞前,便只剩下了太律真人与清宁真人。

“真正结果,呵。”太律真人突然目中闪过一丝厉色,转头对清宁道:“你也好自为之。”

说罢,太律真人整个人化作一道锋芒剑光,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言未发的清宁真人,静默了片刻,忽然有所感应,抬头看去,只见太白星绽着夺目光华,缀在东面,突然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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