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跟楚天走出了花楼,沈步月才感觉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自己今天出来是为了跟楚云深结交,探他的虚实,探他能否为自己所用,探他此番前来究竟有什么目的,怎么如今却像是真的来交朋友一般?
沈步月脑中清明了几分,被搅乱的心情也跟着平静了下来,她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扇子,眼睛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楚天,不,是楚云深。

这人穿了一身白底缀雪青色边的衣服,不是很显眼的装扮,可宽肩窄腰的好身材穿成什么样子都是一样的引人注目。他外祖家是朝中镇国大将军,该是自小习武的,可他身上却没有那种莽撞武夫的感觉,也不同于郑弘轩那种压不住少年意气的性子,若不是知道这人的背景,沈步月大概会以为他只是习了些花拳绣腿的普通的贵公子,但他的肌肉却是很有爆发性的,从几次的肢体接触中就能感觉得出来,这人的武功修为绝对不在下游。

直觉让她一眼就能认出楚云深,直觉也同样告诉她,这人绝对不是传言中的那样简单的只想纵情于山水的闲散皇子,有这样深不见底眼神的人,绝不会被人从传言中就拼凑出来全貌。

“楚兄这几日可还有什么安排?我在宛城里也待了一段时间了,若有想去的地方我可以带路。”沈步月定了定心神,装作不经意的开口询问。

楚云深慢下步子来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安排了,本来是想近日便起身的,但既然遇上了林兄,不如就在这里多待一阵子也无妨。”

“那楚兄原本打算接下来……”

“去京都。”楚云深冲她笑:“家中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既然是家中有事,怎么好为我耽搁。不知楚兄的家在京都哪里?我家中倒是在京都也有生意,以后若有机会相见也未可知。”

“会见到的。”楚云深笑的别有深意,沈步月停下来看他一眼,却被身边一个人撞了一下,趔趄一下才站住了,还未等回身看,整个人已经冻住一般的愣住了。

就算只有匆忙一瞥,沈步月也很确认自己看到了谁。

薛进!

白雪看她定住了不动,以为是被那人撞的狠了,急忙跑过来扶她,却只听沈步月小声的重复的道:“是他?怎么会是他?”语气似疑问又像是肯定。

白雪不明就里,四下看了看,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只得低声问道:“是谁?”

“是他,是他!”

沈步月狠狠的克制住自己回头去看的念头,捏着白雪的胳膊用力到让她皱眉。

“薛进!是他!”

听到这名字,白雪也明显的愣了一下,再抬头去看的时候留意了一下,果真在不远处的人群里看到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这是已经中年的薛进,六年之后的薛进,听说爱女绕膝已成慈父的薛进薛侍郎!

这个认知不断冲刷着沈步月的内心,让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此刻凝滞住了。六年了,她第一次离自己的誓言之人如此接近!近到她若身形快一点,大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顷刻之间切断他的脖颈,让他魂断于此!

这个念头一旦破土而出,便将体内凝滞的血液尽数带的流动了起来,不止是流动,而是躁动!沈步月死死盯着路边的一颗石子,脑袋中却全是薛进的脸,六年前偶然见到的或温柔或冷漠的脸,六年后这张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的脸。

被恨着的人看起来好像总没有什么变化,就算死了,也总是回忆中作恶时的样子。

“林公子?”忍耐那股冲动到全身微微颤抖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而后一个身体靠近了过来,轻拍了拍她的肩:“可是撞到了哪里?怎么不走了?”

肩膀接触的地方仿佛有薄冰融化开来,像是抓到了一根稻草让沈步月终于从彼世渡到了此世。沈步月的精神一震,半强迫性的让自己露出微微一个笑意,道:“有些精神不济罢了。听说这附近有个茶楼还不错,不如我们过去坐一坐?走了这半天也有些口渴了。”

沈步月咽了口口水,她倒是从来不知道自己慌乱到没有主意的时候,竟是会忍不住乱七八糟的说话的。

楚云深将沈步月上下打量了一番,神色中依旧疑惑,但也没有再纠缠,道:“那便走吧。”

沈步月低头深吸了一口气,忍耐住想要回头去看的心情,可耳边却忽然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走得急了些,冒犯了,公子可是撞到哪里了?”

竟然是薛进那一行人看她久久不动,怕出了什么问题过来询问了。

沈步月不知为何竟笑了出来,摇了摇头冲那人道:“我没事。”

那人不明就里,只好也回了一个微笑,转过身去就要追上薛进,沈步月却忽然道:

“白萱,白雪!”

略高声的叫喊,足够让前面那一行人听见,沈步月屏息等着,抬头去看时,薛进已经拨开众人朝他走了过来。

沈步月心中暗暗浮起一抹阴冷的不屑。

世人皆道薛侍郎多情,果真不假。六年前为情人的侍人所起的名字竟然还记得。

是,白萱与白雪的名字是薛进所起。当时她们两个刚被送到太子妃跟前伺候,一个叫小九一个叫阿绿,薛进听得说不符太子妃气质,便从词牌名里择了这一对给她们两个。

沈步月转过身来,笑意卸下,眼神却暗自发力,身体紧绷着等待着什么。

“今日吾等几个好友在此相聚,走的急了冒犯两位公子了。不知两位公子是否愿意赏个脸,与我们共饮几杯?就算是当做赔礼道歉了。”

沈步月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一寸一寸打量他的脸。她从未这么认真的打量过他,母亲再不畏世俗的目光,也是不会正大光明的让自己的情人与自己的女儿相见的,因此她只是很偶然的撞见过他几次,记得他的相貌。先不说别的,只他的笑,实在让人无法拒绝,那笑意一半谦逊一半温柔,还带着几分可怜兮兮,好像拒绝了他这个无伤大雅的要求是个多么残酷的决定。

薛进已近不惑,可气质仍然是温润如玉一般,并不因岁月而见任何消减。可他这份温润在沈步月看来,简直如同毒药一般!

他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对着母亲笑?也是这样提出一个似乎无伤大雅的请求,也是这样慢慢的占有掉母亲的心,又在她陷入泥潭的时候将她弃之不顾?让她心死一般的来了大漠,从此再也无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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