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王莲花,赵欢欢对她的记忆并不清晰。
因为赵郭山抱养给别人当儿子,爷爷郭守敬常去走动,奶奶王莲花却显得绝情,不但对赵郭山的孩子们不闻不问,甚至对于郭守敬亲近这个被抱养走的儿子一家,而去质疑丈夫和儿媳焦三凤的关系。

此刻,王莲花落入赵欢欢眼里,就是一个瘦瘦的,驼背极其严重的五六十岁妇人的模样。

赵郭山长得和王莲花很像,瘦长的身形,瘦长的脸,驼背,深邃的眼睛像外国人。

都说小孩子认疼不认亲,赵欢欢并没有孙女见到奶奶的亲切感,有的只是一种疏离。

王莲花见到赵欢欢也是。

相比其他儿子们生出来的孙子孙女每天绕着膝前跑,王莲花对赵欢欢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更因为丈夫花了六千块赎回这个孙女的事,王莲花见到赵欢欢就跟见到了仇人一般。

“欢欢,你来得正好。”相比奶奶的一记闷雷一样的白眼,五婶直接开炮。

郭守敬和王莲花一共有六个儿子,大儿子本地成家、外地立业,过年才会回来探一次亲;二儿子也和赵郭山一样,抱养给别人的命,却不是换粮食,而是免费送;三儿子打了光棍,和村里一个有夫之妇不清不楚;四儿子赵郭山就是赵欢欢的爹,前头已详细介绍;五儿子、六儿子是长年累月跟在父母身边的,所以王莲花身边也就五儿媳和六儿媳两个媳妇。

五儿媳、六儿媳两人的长相和性格都南辕北辙:五儿媳高大,六儿媳矮小,五儿媳粗犷,六儿媳婉约,五儿媳性格泼辣外放,六儿媳则心机腹黑。

前世,焦三凤和两个妯娌关系都不咋地,焦三凤看不惯五婶虚伪逢迎会来事,却很吃六婶斯文有礼那一套,后来焦三凤又发现六婶蔫坏有城府,便又和外表圆滑的五婶走得近些。

不管焦三凤对两个弟妹态度如何,两个弟妹都不可能真正和焦三凤交好,因为焦三凤那个人不值得做朋友。

此刻,五婶走到赵欢欢跟前,将赵欢欢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尖细嗓门说道:“妈,你来看,就这么个黄毛丫头值六千,爸如果不是被鬼迷了心窍,就是被四嫂哄骗了。”

王莲花最忌讳别人议论郭守敬和焦三凤的关系,顿时黑了脸,她先是斥责五婶:“老五媳妇,你说的什么话?你爸作为一个公公,能被儿媳哄骗?那么好哄,你也去哄,你整天咋咋呼呼,跟着外面的人瞎起哄什么?”

王莲花嘴巴上这样斥责,心里却没底,甚至最怀疑郭守敬和焦三凤关系的人就是她。

她斥责五媳妇说白了就是掩耳盗铃。

老五媳妇听了王莲花的话有些委屈,性格又是个泼辣的,哪肯吞这样的窝囊气,她说道:“妈,你这话说得奇怪,什么叫我跟着外面的人瞎起哄,我刚刚都说了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啊!不是妈你自己刚刚还骂爸来着吗?你自己不也心疼那六千块?”

六儿媳忙做和事佬,她笑吟吟劝道:“妈,五嫂,你们都少说两句,欢欢刚好来了,就让欢欢给四嫂带句话吧。”

带句话,带句什么话?无非是让焦三凤把六千块钱吐出来。

赵欢欢看着做老好人的六婶,如果不是因为重生,赵欢欢大概会很感动,然而前一世早把该看清的人心都看清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被他人感动,无非是自己蠢,尔后自己感动自己。

赵欢欢不领五婶的情,没想到王莲花也不领情。

她对六儿媳冷脸说道:“什么四嫂十嫂的?郭山已经给赵家当儿子了,现在他姓赵,和我们郭家没有关系,古人说的好,卖儿子不叫儿子名,卖田不挂田名!”

五儿媳拍掌哈哈大笑起来:“六弟妹,按妈这么一说,我才是你四嫂,你倒成了我五弟妹了。”

善于察言观色的六儿媳已经看见郭守敬脸色暗沉,便小声提醒五儿媳:“五嫂,你别瞎说,四哥无论姓什么,无论姓不姓郭,他都是爸和妈的亲生儿子,和咱们家有血缘关系,妈只是在说气话。”

血亲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赵郭山再不亲也是亲儿子,也比他们当儿媳的亲,六儿媳心里可比五儿媳拎得清。

“六弟妹你说的是,再怎么说也是亲儿子,要不然爸怎么会一口气给六千块?”六儿媳被五儿媳一提醒,立刻改口,却故意回到之前争吵的话题上来。

五儿媳还居心叵测冷笑:“妈,你虽然也心疼六千块,但到底更心疼亲儿子不是?欢欢虽然姓赵,可她是四哥的亲闺女,身上也流着咱们郭家的血,六千块钱给咱郭家自己的骨血花,也不冤。”

王莲花被五儿媳这么一挑拨,心里的火蹭蹭蹭又冒起来。

“欢欢,既然你来了,就去把你妈请来,省得我去你们家一趟了,六千块的事无论如何得说清楚,如果你家一时半会儿还不出来,就先写个借条给我。”王莲花看赵欢欢真的一点祖孙情谊都没有,什么隔代亲都是狗屁。

“借条?奶奶,我妈要给谁写借条?”赵欢欢不慌不忙问道。

“你这话问得奇怪,当然是给我写借条,有了借条,我回头在你叔叔伯伯面前才好交代。”王莲花说道。

王莲花的逻辑听在赵欢欢耳朵里似曾熟悉。

前世,焦三凤就是这么跟赵欢欢说过的。

筱胜利欠了债去找焦三凤借钱,焦三凤竟然肯借,但是要算利息。市面上一万是一百五利息,焦三凤要求算两百利息,理由是这样在两个儿子面前好交代。

焦三凤说:“我只有拿着比市面上高的利息,才能在你两个弟弟跟前说,你们看,你们大姐和大姐夫多疼你们,算了比市面上高的利息给你们,你两个弟弟才不会有意见。”

想来,农村老妇人都是一样的又蠢又坏。

“为什么给你写借条?那钱又不是你借给我的。”赵欢欢用淡淡的口气说道。

王莲花怒了:“你爷爷借给你的钱,不就是我借给你的钱吗?都是郭家的钱,六千块你们赵家必须还。”

赵欢欢笑起来:“奶奶,我就想问,你们家有六千块吗?你们家哪天拿得出六千块?”

那么多孩子养大都困难,所以才要送的送,卖的卖,孩子大了还要盖房子娶老婆,郭守敬夫妻俩口袋里还真剩不下六千块钱。

这时,郭守敬上前说道:“莲花,老五媳妇,老六媳妇,这么跟你们说吧,那六千块钱本来就是欢欢自己赚的,那几天你们都出门做客去了,所以你们不知道而已。”

刚才郭守敬就一直强调,六千块钱不算郭家的钱,可是王莲花和五儿媳六儿媳愣是不相信。

就算此刻,当着赵欢欢的面,他重新强调,她们依然不肯相信。不肯相信也正常,谁能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短短几天就能赚到六千块钱呢?

“郭守敬,你就是说破天去也没人会相信,她一个小孩子凭什么本事几天就赚了六千块,那六千块一定是你平常偷偷藏下的私房钱,既然钱是从你手上给焦三凤的,焦三凤就得还钱,暂时还不起,那借条先打!”王莲花很强硬。

“妈说得对!”五儿媳符合,六儿媳则说道:“欢欢,你先把你妈妈请过来,和爷爷奶奶好好商量商量。”

如果不是因为前世的看透,此刻赵欢欢真要被六婶的文言软语感动到。

“钱不是你们郭家,所以我妈过来商量什么?我今天就是来看一看爷爷,没有想到你们正在为难爷爷,我今天也把话放这里,六千块不是你们郭家的钱,我也不会还给你们这个钱,你们准备怎么办吧?”

太嚣张了!

五儿媳抓住王莲花的手,急道:“妈,你看看这欢欢,这说的什么话啊?这不就是赖账吗?”

王莲花冷笑:“焦三凤也就只配教出这样的贱蹄子!你妈管教不了你,我这个当奶奶的好好管你一顿!”

王莲花说着就要去找棍子揍赵欢欢一顿,郭守敬急忙拉她:“莲花,你这是干嘛?”

“你早把我爸卖了,你连我爸都没资格管,你还想管我?你今天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你怎么抽我的,我就怎么抽回去!”

赵欢欢的话委实刺激了王莲花,奈何郭守敬拦着,她不得靠前,只能急得跳脚。

“郭守敬,你看看她是个什么货色,你就在这种货色身上花了六千块,你把钱还我,不然你就从家里滚出去,去和焦三凤母子过,再也不要回来!”

“好!”赵欢欢等的就是王莲花这句话,“爷爷善良正直,你们不配和爷爷这么好的人住在一起,你们把爷爷赶出家门,那爷爷刚好和我去住就好了,爷爷在你们家早起贪黑干活,跟头牛似的,吃的是草,却被你们当牲口一样使唤,如果爷爷跟着我,我一定好好孝顺他,让世人都看看你们是怎样的不肖子孙!”

“欢欢,你口无遮拦,怎么连我们都一块骂了?”六婶比五婶还要在意“不肖子孙”四个字。

赵欢欢冷笑,难道你们不是吗?如果你们那么孝顺,前世就不会在爷爷的葬礼上因为捧遗照的红包钱而互相推诿,导致差点误了出殡的时辰。

“欢欢,你奶奶说的都是气话,你别放心里,你快回家去吧。”郭守敬一边拦着王莲花,一边气喘吁吁同赵欢欢说道。

“爷爷,我是说真的,你跟他们过不下去了记得来找我。”赵欢欢说着就离开了郭家。

赵小水揣着五块进了邻居开的小店铺。

爷爷赵大海正在小店铺里喝米烧。

“给我那包姜糖。”赵小水对那包姜糖眼馋已久,奈何没有钱。

“你是买一粒,还是买一包。”小店铺老板娘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奶奶叫林老太。

“当然是买一包。”赵小水得意说道。

“一包要三块!”林老太尖细了嗓门,露出对赵小水很看不起的眼神。

“我有五块!”赵小水扬了扬手里的票纸。

一旁眯着眼睛的赵大海睁开了眼睛,站起来,骂道:“好啊,我没掉的钱原来是你偷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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