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云初面前凶得如同只熊一样的军汉,听了驼背老兵的话以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反倒是在脸上露出了更阴郁的神情来。
就连着后头那群骚动着的兵士,都跟着沉默了下来,用一种有些复杂的神情盯着夏云初看。

虽然没有人解释,可夏云初还是看明白了他们所想要表达的东西来。

先前不曾开口的时候,夏云初还没注意。可后来那驼背老兵隐约的一说,夏云初仔细一看,马上就发现了问题。那个被托被老兵称作阿牛的壮汉,腿脚好像很有些不利索一样。光是站着的时候,都会偶尔往着旁边偏一偏,真要走起路来,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得快走得顺畅。

夏云初便有些愣住了。

她先前所讲的那些话,不过都是些假设罢了,根本就没有想到真实情况竟然就如同她所讲的一样,那位体壮如牛的军汉竟然当真是受了好不了的伤口,这才会被调到后头来,负责照料伤兵营帐里边的那些伤员们。

连带着戊午营伤兵营帐里头那些负责照料的家伙,实际上也都是身上带着伤的。

她想起了那些兵士面上有些冷漠的表情,不由觉得难过了起来。

以前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些兵士面上的冷漠到底是如何凝结出来的。可这时候见到了阿牛同那驼背老兵的反应以后,她才突然醒悟了过来。

因为那些兵士自己就是从死亡边上擦身而过,好不容易才挣扎着回到人间的。他们其实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些伤兵心里边的滋味儿是怎么样的,更明白在这样的伤残之下,是多么难以存活过来。

正因为知道,他们才选择了用一脸的漠然去对待。因为他们早就知道,很多照料都是徒然的。不管你再怎么花费心思,因为他们这儿的医疗水平实在是太过有限了,仅仅就只是一道沙坑能够,可能就会让人丧命。

他们自己没办法从那样的伤痛里边恢复过来,而面前所看着的,都是生死。

这样的生死还同前阵战场上的不一样。

脑袋落地,也不过就是一瞬。而挣扎着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却是一件更为可怕的事情。

最可怕的是,当你清楚地意识到这个过程的时候,你却没有一点儿办法去阻止去改变。

“不会的……”夏云初喃喃地开口。她甚至没太意识到自己到底是在说什么,“不会一直都是那样的。你们以前受的苦,肯定是有办法能够弥补。那些伤员、那些伤员不会同你们一样……大秦不会就这样落下去的。”

她的声音并不很大,可声音当中却有种叫人难以忽略的坚定在里边,让人听着都忍不住胸口一热的感觉。

夏云初不知道那些军汉听了她的话以后,能不能稍微有点儿什么想法又或是感触,反正她自己都已经被自己的话给说服了。她并不是那种很懂得喊口号的人,即便是胸中堵得要命,却也说不出太多猛烈的话来。唯有是用那微微发红的眼眶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激荡。她实在是有些太过激动,连着最后的那句话里边,都已经带上了一点儿哽咽的感觉。

只是她的这种感情到底能不能感染到旁人,可当真就很难说得清楚了。

那些军汉显然都没有想到夏云初会这样的激动,一下子也都跟着有些呆住了,连那些细碎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他们其实并不是当真就那样的懒散,不愿意为着同袍多做一点儿事情。不过是眼看着夏云初年纪小,出现得莫名其妙,先前又因着她的缘故,让将军和督军狠狠闹了一通,所以便先就对她带上了一点儿敌意。

夏云初所讲出来的那些东西,他们听得倒是有点儿懵懂,好似确实过的是精细的日子。可这精细同养伤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他们根本就看不出来,所以便本能地就出声反对起来。

这时候见到夏云初一下子激动了起来,那些军汉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管再怎么说,夏云初现在看上去都仅仅只是个娃子罢了。他们这么一大群的彪形大汉,居然围着在一个小娃娃身边,将人给闹哭了。这不管是说到什么地方去,都只会是一件别人嘲笑的事情罢了。

夏云初的眼睛一红,这么一群大汉突然也就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首先讲话的还是那驼背老兵。他缓缓地转过了身子来,看了看夏云初仍红着的眼眶,这才开口,讲,“我不信你说的那些东西。你别觉得委屈,我见过太多战场上毛毛糙糙处理伤口的家伙,那些人做的同旁人不一样,但全都死了,我却用土办法活了下来。可你这心思,我还是认可。你如果真对这想法这样有自信,你可以去说服那些受伤的,让他们尝试着接受这办法,但不能就勉强我们都听你的话。”

驼背老兵讲话的时候,表情十分的严肃,面上没有一点儿笑意。

他以前虽然常常背着手在后阵里边来来回回地巡逻着查看,可他还从来都没有露出过这样刻板的神情来,以至于让夏云初在一瞬间都觉得自己也许是做错了事情。

夏云初抬头看了看四周的那些军汉,只见他们面上的表情并没有比驼背老兵轻松多少。

“可是……将军……”这时候,她忍不住无意识地将宋天岳给搬了出来。

“将军说什么,是将军的事情。但既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我们也可以因为自己的不信任而拒绝你。哪怕你说到将军面前去,我也还是这样个态度。唯有你一个人说这法子管用,谁知道是不是当真就管用。”驼背老兵一下就打断了夏云初的话。

“可是赵三季却是被我照料好了呀。”夏云初已经有些着急了起来。她想了想,忍不住就冲口而出,道,“你们既然已经将他们都当成了死人一样,试试我的法子,那又能有什么个问题。横竖也不过是将死人治好,又或是维持原状罢了。”

她这样一讲出来,就知道有些不大好。

这样的事情,所有人都能够放在心中,可却也仅限于放在心中罢了,并不能当真就拿到外边来说。

可叫夏云初没想到的是,驼背老兵竟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甚至是抬手拦住了那些愕然的军汉,慢悠悠地开口讲,“这原本是没什么。可你要知道,如今不光是将军在看着,还有督军也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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