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初从来没想过自己竟会同李顺这样亲密地凑在一起。
李顺显然是完全将她当成一个男娃子,并没有多想什么。在如此拥挤的地方,为了护着她,十分自然地就将她整个人都拢在了怀抱里边,形成一幅相当亲密的模样来。这样子其实并不很起眼,在这微凉的夜晚里边,好些人是这样相互凑在一块儿取暖的。

再加上这时候火光昏暗,根本也看不清楚什么情况。所有的紧张,都只来自夏云初自己。

她十分努力地调整着心情,让自己的呼吸缓和下来,这才抬头看了李顺一眼。

在她面前的,是李顺长着青色胡渣的下巴。

李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将下巴上的胡子刮了一巴,这时候还露出一点儿青皮来,显得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不过,他刮胡子的时候不是将整个下巴刮干净,只是刮了其中的一小片罢了,所以从面前看的时候,才不会显出差别。

夏云初盯着李顺的下巴发了一会儿呆,紧接着她才发现自己在这样有些紧张的时候,竟然还能够盯着李顺的下巴发呆,倒也算是十分奇异了。一时之间,她都有些不知道是被自己这样的想法逗笑还是逗哭。

李顺很是小心翼翼地将夏云初藏在人群同他胸膛之间的位置,让夏云初即便是在这拥挤的人群当中,都不会受到一点儿挤压和难受。

夏云初的思绪又不免飘远,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实在是觉得有些违和。

明明是在这样随时可能发生危险的时间地点,她竟然可以这样走神。也许,她对李顺当真是十分信任的,相信对方绝不会让她陷入到危险里边去。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样的想法到底是从何而来,也许从最初见到李顺扶着赵三季开始,她心中就已经隐约有了这么一点儿想法了。即便是在战场上头,是在乱箭阵中,冒着被马它死的危险,李顺还是抢着将赵三季扛到了肩上。

两人静静地在后头待了一会儿,原本有些喧闹的人声,随着前头兵士们的吆喝,渐渐变得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天上还稍微泛着点儿鱼肚白。若是平常这个时候,后头肯定没有这样安静,四周都会是嘤嘤嗡嗡的闲聊声。可现在已经几乎都安静了下来,就着一些隐约的光芒,还能够见到那些四下巡逻的兵士身上反射着一点儿金属的光芒。

“咦、他们身上还穿着甲衣?”夏云初看着走动的兵士,忍不住小声地问了一句。

李顺一愣。

他方才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外边去,根本没想到夏云初会跟他讲话的。这时候听了夏云初的话,小心地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夏云初是在说什么,便摇摇头,压低声音讲,“没有甲衣。他们身上有挂扣罢了。”

夏云初不知道挂扣是用来做什么的,不过听这名字,倒像是纽扣或是拉链一类的东西。她生怕显出自己的格格不入来,因而根本就不敢再细问。

她刚开始还担心在这人群当中讲话,会被巡逻的兵士拎出去。可她很快就发现完全没有这个问题。因为在人群当中,并不仅仅只有他们在窃窃私语。四周虽然大致安静了下来,可只要仔细去听,就能发现人群当总还是藏着不少细细碎碎的讲话声,如同是夏夜的蚊虫声音一样,听着倒也说不上有多叫人厌烦。

那些巡逻的兵士虽然将人都控制在了原处,却并没有限制大家伙儿讲话。于是所有人都在细声地讨论着。这么一比较,李顺那可以压低的声音反倒没显出什么特别来。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夏云初听着李顺在耳边同她慢慢讲起情况,这才终于知道今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李顺的叙述当中,夏云初的脑子里边才渐渐对那监军有了个模糊的概念。

他们如今领军的那位宋姓将军,是先前突然被安排到这军阵里边来的。而在那以前,据说那位将军还从来不曾领兵打仗,是个在王都里边做御前侍卫的小将。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的,突然领了王命,从王都直接就到了这儿来领军。

寻常被下降到这种战场里边来的将军,应当都是犯了什么大错,这才被迫到这战场上边来送死的。

可这次的宋将军却似乎并不是这样的情况。

他还想着要活着回王都去。

“将军说,若是能打赢这一场,所有人都能家去。”李顺压低着嗓音轻声讲。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夏云初再怎么努力抬头,都没办法看见他的表情。只能够见到他下巴上青色的胡渣皮子,微微动了动。连着他的喉结,也跟着颤抖。

夏云初虽然一直梦想着能够安然从这战场上抽身退开,在这个战乱的年代里边也能寻到一方属于自己的田地安稳过日子,这年头却一直都只是一个虚幻的想象罢了,从来没有展现过任何真实的图像来。

可这时候,就在这个微凉的夜晚当中,一边感受着耳边将士巡营的声音,一边听着李顺低声讲着这句话,她突然变觉得自己一直所梦想着的事情变成了现实,如同一幅展开的画卷一样,突然就在面前铺陈出来。

“嗯,所有人都能家去。”夏云初不由自主地跟着李顺的话接了一句。

她突然觉得自己更够感受到这些将士们对胜利的热切的期望。

这不仅仅只是为了要赢得这一场战事,更是为了能够卸甲归田,安稳过日子。

李顺小声地笑了笑,笑声从胸膛当中传出来,微微震动了空气,又传到夏云初身上。也不知道是震动了她的鼓膜,还是直接从身上就将声音传递了过来,听着十分真切。

他又开始说起最近的战事。

以前,李顺从来不同夏云初讲这些。

今日也不知道是环境使然,还是话赶话地说到了这份上,他都开始同夏云初说起这些事情来。

许是因为将军的承诺激发了一众将士已成了灰烬的心,他们最近在战场上的时候,格外的拼命,于是将原先有些胶着的战事突然就往前推了推。

却正是因为这一推,就让那个原先无所事事的督军突然生出了抢功劳的心思来。

“他想要架空将军。”李顺又笑了。只不过,这次却是冷笑,“他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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