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弯弯一刀,柔柔的洒下万千光华,照得树影婆娑,人影朦胧,有一种漂浮的意境。
宁采臣负手与月对望,他薄有醉意,精神出奇的兴奋活跃,胡思乱想,各种念头纷沓而至,搅和在一起,化成一片惘然——今天的一次魂魄出窍,真实得竟分不出真假,顿时让他生出“庄周梦蝶”之感。

人生如梦,穿越重生,莫非都是梦境,既然皆为泡影,何必认真,又何必执着……

呀呀呀!

他忽觉心口一阵痛苦,念头急生,那道白衫儒巾的圣贤人身立刻出现,虚空一站,晃动纷乱的心神马上被镇压住。

“好险,差点走火入魔了……”

刚才宁采臣念及前世今生,分不清孰真孰假,弄不明白哪个是真实,哪个是虚幻,精神不禁一阵恍惚黯然,竟对自身的存在意义产生了怀疑,意志几乎要崩溃,好在凝聚起来的圣贤人身,及时现身出来镇住。

魔由心生,大概如此!他赶紧默念《浩然养气诀》,以平复内心波澜——

“……所谓功德,所谓因果,所谓逍遥无为,尽是虚伪;正气凛然,不为事物变色;小人难养,诛之!奸佞不爽,杀之!意志达天,道义只在我心……好一句‘道义只在我心’,我心即本心;道可道,非常道,人人都可以建立自己的道,原来如此,我悟矣!哈哈哈……”

宁采臣突然放声大笑,好像苦思很久的问题突然找到了答案,脑海一片澄明,再无半点混沌,那白衫儒巾的圣贤形象分明,翩然转身过来,眉清目秀,面带微笑,赫然就是宁采臣自己!

自此,宁采臣从画像上继承的圣贤孟子的精气力神终于完全被炼化,和他本身的心神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凝聚出属于他自己的“仁者弘毅意志”。

但是这份意志,需要神通来表达;就像人的想法要通过手脚去执行一样。

儒家的神通,自然就是《浩然养剑诀》!

只有练了这份剑诀,宁采臣才能进入“小人难养,诛之;奸佞不爽,杀之”这种杀伐果断的境界,才能“意志达天”!

跟随出来的聂小倩见他一会默然沉思,一会面露痛苦之色,一会又狂笑不止,仿佛在发酒疯一般;而屋里的聂卧龙显然也喝醉了,用筷子大力敲碗,高声吟诵文章:

“天下之昂藏如斯人者,侧身以望,四海无家。行踪落落,对影长愁;傲骨嶙嶙,搔头自爱。嗟呼!常居陋室之中,则须发之条条可丑;遗落功名之外,则文章之处处皆疵;人间之道,道在何方……”

念着念着,竟号啕大哭。张氏劝也劝不住。

真是两个痴人!

聂小倩好气又好笑,她出身书香门第,为大家闺秀,所遇所识的大部分为规规矩矩的读书人,鲜有遇过像宁采臣和聂卧龙这般的。特别是宁采臣,把她约出来,却只顾对着月亮大笑,貌似已经把她忘记了一样。

难道月亮比她更好看?

聂小倩莫名感到些异样,不禁嗔道:“宁公子,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再不说,我要进屋休息了。”

宁采臣醒觉,笑道:“也没什么,我只想问下,你养好身子后,下一步计划要去哪里?”

聂小倩苦回答得很干脆:“上龙空山。”

宁采臣道:“龙空山已被朝廷视为叛逆之地,监控甚严,你一个弱女子,只怕难以穿越封锁线。”

聂小倩很坚决地说:“不管如何,我都要去龙空山,组织儒军起义的。我家破人亡,皆拜正雍帝所赐,此仇不共戴天!”

宁采臣击掌赞道:“大小姐真奇女子也!”

聂小倩望着他:“你呢,你真要去做那玄武副山神?”

“嗯,我修炼正气,正需要灭杀大量鬼怪,提高修为。”

聂小倩黯然一叹,也不知道叹息什么。月光照在她如玉的脸庞上,宁静如水。

宁采臣略一犹豫,终于问道:“小倩,金华北郭处,有一座兰若寺,你听说过没有?”

聂小倩一愣:“就是那座五十年前就荒废的寺庙?”

“正是。”

聂小倩道:“曾听人讲过,但没去过。”

宁采臣忙道:“听我说,你以后都不要去那里。”

聂小倩一怔:“为什么啊?”

宁采臣当然不能说出真相,只支吾道:“我听说那里有很厉害的妖怪,只要人路过,就会被吸血咬死。”

“嘿,既然有妖怪,你怎不去除掉它。”

宁采臣笑道:“我会的。我走马上任,当上了副山神后,自然要去那里瞧瞧。”他现在身怀正气,凝聚了属于自己的仁者弘毅意志,倒不害怕和千年树妖姥姥交手。

聂小倩关心地道:“那宁公子要小心了……”

“你也要谨慎小心,如果有什么事,可直接到嘉兴府的城隍庙里找我。”

聂小倩问:“你要住在那里?”

“嗯,会在那落脚一段日子。”

聂小倩笑道:“如果有事,我会去找你的。不过眼下,是聂老有事,我要进入帮张婶照顾他了。”

原来聂卧龙一哭不可收拾,到现在还没有停住。好像要把十几年的委屈苦难,全部化为眼泪流淌出来。

望着聂小倩转身离去的背影,宁采臣忽然萌生出一种要冲上去把她抱住的冲动,但他生生忍住了——他现在还不能那么做!

人儿走进了屋子内,月儿藏进了云层里,昏暗的夜色里,有人在幽幽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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