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5日这天,肖飞跟哥哥早早的就踏上了去县城的路。
今天,他们要去卖第一批干制好的土鳖。这批土鳖一共是90来公斤,是第一个晚上哥俩的收获。哥俩一人骑了一辆自行车,每人车后座都载着个饱鼓鼓的麻袋,用绳子结结实实扎好了。

肖飞家也就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以前都是肖飞上学时骑,另一辆是肖阳去别人家借来的。

出门时,母亲千叮万嘱。

路上小心点,不要骑太快,要时时注意后面的麻袋,别掉了都不知道。

卖了土鳖就赶紧回家。

因为身上装那么多钱不安全,别给贼惦记住,被偷走了。

一路穿过村子,自然又遭遇了村里人羡慕嫉妒恨的围观,大家都知道,哥俩这是专门去城里卖土鳖去了。

整整两麻袋的干土鳖,是个人都能算出它的价值来。

一麻袋得有四五十公斤了吧(干制好的土鳖要比活的轻得多,但体积却没怎么缩水。),一公斤干土鳖在城里的收购点是啥价很多人也都知道。越是算得细,他们就越是嫉妒得发狂。

肖飞哥俩车子上载的可是3千多块钱啊!

而且,这还不是全部。村里不少人这两天去肖飞家串门,知道肖飞家后院晒满了土鳖,全部卖了怎么着也得上万了吧?

到90年代末的时候,即便是西里村这样的穷地方,万元户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了(以家庭拥有的全部可变现的资产计算,银行存款能达到万元的寥寥无几),但是,村里没有什么人家能一次性的见着上万块的现钱。

尤其是96年这个大灾之年,整个村庄家家户户都穷得叮当响的时候,肖家突然冒出头就更是引人注目。

穿过村街,穿过土岗的隘口,哥俩走上了大路,足足用了一个半小时才到了县城。

肖飞带路,找到了位于东大街上的中药材收购点。

这个收购点门脸不小,足有三间房子的宽度,门口撑了一把大遮阳伞,伞下放了张竹制躺椅,一肥胖中年男子浑身就穿了个裤衩子,跟头膘肥体壮的猪一样仰面朝天正躺在椅子上使劲儿的摇蒲扇,即便这样,他还是满身的油汗,像个红通通油汪汪的大蹄髈。

这胖子足有300斤往上了,把身下躺椅压得咯咯吱吱随时有散架的趋势。

肖飞用脚支地,停了下来,屋子里传出浓浓的中药材味道。

那大胖子看见肖飞哥俩在门口停下,再看看他们车后面的**袋,竟然十分麻利的跳了起来,脸上堆出个弥勒佛式的微笑,下巴上的肉一褶一褶的,跟横断山脉似的。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肖飞车后座上的**袋上,鼻子抽抽着,伸出胖乎乎的手摸了一把。

他就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了。

“兄弟是来卖土鳖的?”胖子问。

“嗯!你是这店的老板吗?”肖飞点头。肖阳在旁边抿着嘴不吭气,他长这么大很少来县城,没见过多少世面,不知道该怎样跟陌生人打交道。

“是,我叫洪大军,县城里经营中药材的有那么几家,我老洪算做得最好的,你们把麻袋卸下来吧,我看看货色。”

“没问题。”

哥俩将车子停好,将绳子解开,把车上的麻袋搬了下来。

洪大军打开麻袋看了看,甚至伸手抓了一只干土鳖放到嘴里细细的咀嚼了一会,咽到了肚子里去。

他这动作看得肖飞寒毛直竖。

靠了,土鳖也能当零食嗑吗?

洪大军拍拍手上沾着的盐巴说:“兄弟,这土鳖成色不错,哥给你每公斤36块,老洪这里童叟无欺,从不缺斤少两,怎么样,卖给我吧?”

价格没错,肖飞心想,看来,干土鳖的收购价挺透明的。

看着胖子也挺憨厚一人。

“行!那就卖给洪哥。”肖飞也很爽快。

洪大军就叫来两个自己人将两只**袋抬进屋里去过称。

肖阳瞪大了眼睛,站在磅秤旁边死死的盯着,嘴上还说着:“老板,我们在家可是已经过了称的,你可不能给我们称少了。”

洪大军掏出一盒红塔山给哥俩递烟,嘴上笑着:“兄弟,你放心吧,哥哥是做长久生意的人,再怎么着也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不是?”

过称结果,两只麻袋,一共是93公斤,当然,还要刨除掉两只麻袋的自重2公斤,他们这次卖出的干土鳖是91公斤。

洪大军拨拉了两下算盘,对肖飞说:“一共是3276元,兄弟算下,是不是这个数?”

肖飞刚才却是已经在脑子里算过,点点头。

肖阳则蹲在地上,用手指在地上列算式,算了一遍又一遍,唯恐数字算错了。他的身子都在打颤,脸红得跟蒙了块红布似的。

这都是激动的。

长这么大,肖阳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不激动才怪。

肖飞看见哥哥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嘴里嘟嘟囔囔着,手指在地上慢慢划着,不知怎的,心里又是酸了一下。

为了供他读书,家里人好几年都没添过新衣服了。

肖阳整天在地里干活,穿衣服又费,以至于,他的每件衣服都是破旧得不行。这次来县城,肖阳还特意的换了他最整洁干净的衣服,可也是这儿一个洞,那儿一个补丁。

一会得给家里人都买两套衣服回去。肖飞心想。

洪大军乐呵呵的手里拿着一叠人民币,看着肖阳锲而不舍的在地上写满了数字,写了擦,擦了写,竟然也不催。

“哥,我都算好了,洪老板算的数字是准确的。”肖飞擦了下眼,对肖阳说,他的嗓子有点涩涩的。

“我也算出来了,就是3276元。”肖阳从地上站起了身。

“钱在这里,喏!兄弟点点。”洪老板将手里的那叠钱递给肖飞。

肖飞转而递给肖阳:“哥,你来点吧。”

肖飞觉得,应该让哥再找找成就感。

这钱可是他一颗汗珠摔八瓣挣来的,每一分每一毛都饱含着哥哥劳动力的价值。嗯,在这时候的农村,哥哥这样的农民一向觉得,自己的劳动是最廉价的,他们在计算每年的收入时,从来不把自己的劳动力价值计算在内。

“这……飞,还是你来点吧,我怕自己点不清楚。”肖阳推辞着。

他的眼睛却是一直盯在那沓钱上面。

身为肖家老大,哥哥只上到小学三年级就回了家跟父亲干活,他为这个家几乎算是牺牲掉了自己人生最美好的东西。

肖飞没说话,把钱塞到了哥哥手里。

于是,洪大军的中药材收购站里响起了肖阳一五一十的数钱声,一边数一边点着头,跟个磕长头的信徒似的,虔诚得让人动容。

“洪老板,不瞒您说,我家现在还有3、4百公斤干土鳖,我们村也有不少人家捉土鳖,你要有时间,过两天可以开车到我们村去一趟,相信必然会有不小的收获。”肖飞跟洪大军唠起了嗑。

“真的?”洪大军的眼睛一亮。

“不会骗您。”肖飞说道。

“你们是哪个村?那太感谢兄弟给我提供这个消息了。”洪大军一脸感激。

肖飞就把自己村的方位以及自己家在村里的位置说了下,洪大军拿笔记了,又是连声的感谢。

兄弟俩离开的时候,洪大军给他们一人手里塞了一包红塔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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