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曦抬头看了一眼凉亭外的丫头,浅笑道:“自然是要回去的,谁不想做尚书府的小姐呢?”
顾霄眸中歉意快速闪过,柔声劝道:“你不是一直都想自由自在的活着吗,这是个好机会,你你留下来,我给你置了一处园子,你安心的住在里头,以后想做什么做什么,从此你就自由了,再也不会有人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好不好?”

“年少时的戏言哪里作数,生死有我命,劳顾公子费心了,那儿的利益纠葛固然让我厌烦,可我娘和我姐姐都在那里,我必须要回去。”

沐曦终于偏头看了顾霄一眼,他的样貌与此前心中日思夜想之人并无差别,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不再欢喜,看着这张目光热切的脸,她只觉得陌生。

顾霄猛地站起身,不自觉间带了些急切和不愿相信:“难道你真的要嫁给梁王?”

沐曦嗤笑,含怒冷声反问:“我凭什么嫁给他?”

“你不肯留下来,又不愿嫁给他,那你往后怎么办?!”顾霄眉头紧皱,面上浮现出浓浓的讶异,这一时间他竟猜不透沐曦的心思了。

沐曦早已想好了后路,既然顾霄想知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平静回答:“我身败名裂,回去被人唾弃无人愿娶,便可以清清静静的伺候在母亲身侧,等着母亲百年之后为她老人家送终,届时我再削发为尼,岂不正好。”

顾霄被这话气得身子抖了两抖,不敢相信小小年纪的沐曦会说出这般丧气的言语。

一时间还以为她在说气话,遂耐着性子继续劝道:“你怨我、怪我,怎样恨我都没关系,可是你不要拿自己的前程去胡闹,小满你听话,留下来,以后让我照顾你,好吗?”

沐曦面不改色起身理了理皱皱的衣裙,坦然看向顾霄道:“我没有胡闹,我胡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吸了口气稍稍压下怒气,她才道:“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吧,有朝一日若能为顾家洗清冤屈,我也是高兴的,你别担心我,也不必愧疚,我从未怨你也不会恨你,从前的事皆是我自愿,你不欠我什么,以后你我两清了。”

这番话说得恳切,顾霄怔在原地,气结之下再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沐曦拒绝得这样果断没有迟疑,哪怕是多问一句也不肯,可见是真的不愿意留下来了。

沐曦缓步走出凉亭,往事一幕幕撞上心头,终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人。

只是如今再回头已是陌路,他们都回不去了。

沐曦紧着步子不停一气走了好远,才抬手擦掉眼泪,过去的已经过去,不必再放在心上。

因着白日里顾霄那些胡言乱语,沐曦担忧若有什么不着边的闲话传到许妧娮耳朵里,许妧娮定会多心,要是再闹出什么事儿来,她岂不又是在作孽。

沐曦躺在床上心不在焉的瞎想,不知不觉过了大半宿,也没能合上眼睡会儿。

第二日她双眼发涩没精打采的去看万俟渊,连汤也没心思炖。

“这是怎么了,没睡好?”万俟渊见她闷闷不乐的端着药碗出神,眼里顿时多了几分疼惜。

沐曦低头搅着药汁,感受到药凉得差不多了,才把药碗递到万俟渊手里,闷闷点头:“是没睡好,我想回圣京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别担心,我已派人传密信入京,待父皇收到了信,沐府也就能得知你平安的消息了,我也会尽快带你回去的;好了别不开心看,来,给爷笑一个。”万俟渊仰头一气儿喝完了药,凑近她的脸温和笑了笑。

沐曦不自在的往后退了退,有些不悦道:“好好说话,别总是这样。”

陪着万俟渊用完了药,沐曦才起身回房,不料半道上又遇上了心事重重的顾霄。

“昨日的事,你真的不再想想?”顾霄伸手拦住了沐曦去向,眉头紧锁,语气依旧恳切。

见他这般神色,沐曦垂头幽幽道:“我昨日就已经说过,我不会留下来的,你不必再费心了。”

其实顾霄自己也明白,依着沐曦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下来隐姓埋名的依靠他做个没名没分的外室。

大好的年华只能偷偷摸摸的被他藏着不能光明正大的露面,这样的日子,她又怎么会肯。

但让顾霄真正觉得无能为力的是,沐曦对此事没有半句质问,哪怕多问一句留下来该如何自处这样的话都没有。

“不过我倒是有件事想问问你,万俟渊此番刻意来临雍,是为了什么事情吗?”

顾霄还未从方才的谈话里缓过来,乍听见沐曦这般若无其事的转口询问有关万俟渊的事,胸腔里立时堵上了一股闷气。

沉默了半晌,他强忍下心中不快后才说道:“是朝堂上的事情,北矞户部侍郎赵邕以权谋私,贪污贡赋合计白银几十万两,事发后赵邕出逃,线报说赵邕一路流窜至此,梁王就是为了捉拿他而来。”

“这样啊,多谢告知,那我就先回去了。”朝堂上的事情沐曦没什么可好奇的,心中疑惑解开了她也没必要多问。

有了顾霄的帮助,万俟渊伤好得差不多之后便进宫去面了圣,他道明原委之后,闽商皇帝爽快答应派一队人马护送万俟渊回京。

沐曦也有幸得到了昭禾表姐的召见,是在万俟渊面圣后的第二日。

姐妹二人久别重逢,勾起了昭禾表姐思念故土之情,才见面便已泪雨连连,两人拉着手哭了半晌,一时间倒忘了说话。

沐曦揩了揩眼角,带着哭腔劝道:“表姐放心,姨母身体康健,听闻表姐生下了小皇子,很是高兴,姨母唯愿姐姐保重身体,切莫挂念。”

“本宫不过这样了罢了,即到了这儿,安守本分就是。”

昭禾携着沐曦的手走到座上坐下,叹气道:“不说本宫了,这些年,我总是担心你,你可过得安稳?”

沐曦知道她在说什么,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宫里也许还是查到了当时那人是我,可自那儿以后我便装作张扬无礼、粗鄙浅薄,她们见我蠢笨又没什么出息,况且过了这么些年早已死无对证,便也没有为难我。”

“可这次你与阿渊回去后,只怕还是要牵扯到宫里去啊。”昭禾担忧的看着眼前这个已出落得美丽娇柔的女子,这样倾城的美貌未必是件好事,反倒会害了她这个妹妹。

沐曦垂首笑道:“表姐放心,小满不会和殿下有什么牵扯,我也知道回去要面对什么,表姐不必担忧我。”

“不后悔?”昭禾只惊愕了一瞬就明白了沐曦的意思,沐曦不愿做的事,就算拼个鱼死网破,她也不会妥协。

昭禾深深叹气点了点头,人各有命,她说得再多却做不了什么,都只是徒劳而已。

同为笼中人,沐曦也好,她也好,都有各自的路要走,只能自求多福了。

沐曦摇头笑道:“我没什么好后悔的,表姐要好好保重,小满这一走,我们再见面可就难了。”

当年的事虽然棘手,可只要不和宫里有什么牵扯,想来就不会有什么要命的麻烦。

所以沐曦一直在尽力避开与皇室有什么牵扯,奈何天不如人愿,如今已是这样的局面,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眼见离别之日将近,雯儿也异常伤感起来,临别那晚两人对着红烛呜呜咽咽哭了良久,贴心告别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连不爱叫唤的小黑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安的叫个没完,时时刻刻守着沐曦,生怕沐曦会丢下它离开。

万俟渊连续应酬了几场宫宴之后,终于动身启程,带着闽商的将士百余人和顾霄花大价钱雇的杀手还有富足的盘缠,浩浩荡荡的出了临雍城。

因为被刺客追杀一事,万俟渊此番没能如愿找到赵邕的踪迹,只能率部众先返回圣京了再议此事。

此番随行人数虽多,行程却没有因此而慢下来,十几日以来,虽仍有刺客残余的人手来继续暗杀万俟渊,不过是以卵击石,不值一提。

眼看着便快到圣京了,所到之处也越来越繁华,夜里队伍歇在了城里,万俟渊包下了两间酒楼,犒劳连日辛苦护送的护卫们。

沐曦坐了一日的马车已经没什么精神了,正趴在床上自己给自己捶肩。

小黑吃饱喝足后利落的跳上床,凑到沐曦脸边打着呼噜蹭了蹭,这才坐到一边舔爪子梳毛。

万俟渊推门而入,默默走到床前坐下,如常与她玩笑:“为什么这些日子忽然对我冷淡了起来,我惹你生气了吗?”

沐曦歪在床上没有动,连眼皮也懒得抬,“没有。”

“撒谎。”万俟渊伸手想去抱她,却被沐曦翻身躲开了。

沐曦坐直了身体睁眼冷冷看向他道:“有些事情我本想到了沐府再与你说清楚的,可你现在既然问起,那我就直说了吧。”

万俟渊看着她瞬间寒如冰霜的眉眼,不禁皱眉:“你想说什么?”

“你瞒着我留下多余的银子买人送信,却是求助顾霄而不是去找你手下,如此舍近求远,我猜你让我在这段时间寸步不离的跟着你,然后对你心存感激、心生好感吗?”

“你”万俟渊拳头渐渐握紧,半分被拆穿的气愤也没有,只是意外的看着她没说话。

“且回京之后你还会以保全我名声的理由娶我,即便我不愿意,却不能辜负救命恩人的苦心,不得不嫁给你。”沐曦自嘲笑道:“可我不过是你计划里的一环,你本意便是要去闽商找逃犯赵邕的,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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