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府里愈发热闹了起来,大红灯笼、大红喜绸挂得到处都是,凡是各门的窗框门框墙壁皆贴了大红喜字,满府的下人腰上都系上了红绸,上上下下的奴仆身上穿得喜庆,脸上也是笑意盈盈。
沐家的大小姐终于要嫁给太子做太子妃这个消息早已传遍圣京,沐府没有人敢懈怠一丝一毫。

沐苒婚期将近,早前圣旨赐婚之时,沐恒便为沐苒打造了一尊十八寸赤金释迦牟尼佛像,一套紫玉鸑鷟钗钿首饰、赤金宝相纹如意金锁、吉祥梅纹翠玉平安扣数枚,全部安放在护国寺佛前受香火沐浴多年,如今成婚大礼就在眼前,也该去将那些吉祥之物好生从寺里请到沐府,再随沐苒进东宫,保佑其万事顺心、平安顺遂。

沐曦自告奋勇,求了沐恒让她去护国寺请尊,沐恒捋着胡须细细想了想,慢斯条理的喝了口茶,才道:“也好,温佑近来忙于应对皇上的考验,的确不便分心去跑这一趟,你去也使得。”

皇上看重沐温佑谦和有礼又武功高强,便有意将他提拔到宫中做贴身护卫,如今正是在考验他的时候,若真能去皇上身边历练几年,以后必是要留用的武将朝臣,就不用走科考之路了,两者相较,自然是沐温佑的前程要紧,父亲没有理由不应允她。

翌日清晨,沐曦带着陶陶和阿娘派来的代嬷嬷,以及随行护卫小厮数十人乘马车五辆,启程前往圣京城外邬山上的护国寺,马车稳稳当当的还没有出城,陶陶就开始担忧了起来:“姑娘,咱们此次不会有什么麻烦把?”

沐曦握着手炉靠着软枕打盹,还没来得及接话,便听代嬷嬷轻声责怪道:“不许胡说,这走的都是官道,沿路皆有行人,又不荒凉,哪来的麻烦”

陶陶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懊悔的低下头不敢再多嘴。

沐曦坐直了身子,撑了个懒腰,陶陶无非是担忧此行西院会作祟,这才吃不下也睡不好的坐立难安,她笑道:“嬷嬷说得没错,你就放心吧,事关沐府的颜面,便是给西院十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在此时动手害我。”

代嬷嬷和陶陶皆点了点头,一时也没了话说。

这是姐姐要紧的陪嫁,父亲和沐温佑都不得空去,娘亲畏寒,入冬后身子不好更是不能操劳,此事若沐曦不去,难不成还指望西院吗?她可不愿姐姐的东西染了晦气,况且许久不得出门,权当散心好了。

四马拉的马车内笼了一盆炭火,车内只坐了三个人,尚留有余地很是宽敞,四下暖烘烘的,沐曦在卧榻小憩了一觉醒来,身上竟发了层轻汗,代嬷嬷一直跟在阿娘身边,也是许久不曾出过门了,难得奉命和她出来,也耐不住疲累,靠着车壁沉沉的睡着,沐曦揭下盖在自己身上的狐裘为她盖上,扭去和陶陶挤在车窗前掀开一条缝往外看,悄声道:“到哪了?”

“马上就到邬山脚下了,外头下着小雪呢,姑娘快把帘子放下,免得冷风吹进来。”

入眼尽是银装素裹,寒风刀子似的扑来,沐曦不过才揭开了一条缝便冷得受不住,一直外头赶车的车夫又怎么受得住冷,她回头问陶陶:“咱们还有手炉吗?”

陶陶拨弄着小火盆里的炭,点头答道:“有的,姑娘的手炉不热了吗?让奴婢来换炭吧。”

“不,我想再给车夫装一个捂手,外头那么冷,他从府中带着的那个,只怕早冷了。”

陶陶会意,手脚利落装好了手炉,掀开厚厚的马车帘布,将热手炉递到车夫手里,笑道:“刘伯,这是姑娘给你暖手用的,来,快接着吧,将冷的那个拿给我,我一并给你换了。”

刘伯裹在棉衣里,带着灰白的鼠皮帽,耸了耸微红的鼻子,连忙放下马鞭子,笨拙的接过手炉赶忙捂进怀里,感激道:“哎,好,奴才谢过姑娘恩典了,谢谢姑娘恩典了。”

沐曦在车里听得清楚,自觉做了一件好事,心里也跟着愉悦起来,代嬷嬷觉浅,被刘伯吵醒后,迷迷糊糊道:“姑娘不必管他们,有人会给他们换炭的。”

陶陶拿着还是温热的手炉坐回车内,笑道:“嬷嬷这就不懂了,姑娘的心意怎么能和别人相比,咱们姑娘最是体恤下人了。”

闲话了几句,忽听得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是剧烈晃动,火盆眼看要打翻,亏得陶陶眼疾手快一脚将火盆踢了出去,才没让烧红的炭落在沐曦身上,马车只晃了几下便停住不动了,火盆也随之掉进了雪地里,代嬷嬷和陶陶扶着沐曦坐稳后,代嬷嬷才高声询问:“怎么了?”

刘伯下车仔细看过后道:“代嬷嬷,车轴断了,许是雪天路滑,车马难行,太过使力所以断了,不打紧的,奴才马上着人来换。”

即是如此,也只能先修好马车再往前走了,沐曦将狐裘穿好,想下车去看雪,代嬷嬷没有劝住,便也只得由着她去,嘱咐陶陶在旁伺候好,自己则去将打湿的铜盆捡起来,再去随行小厮们的车内去取热炭。

沐曦将面纱往上拉了拉,踩在松软的雪地上来回走了几步,笑道:“在车上都坐僵了,下来活动活动才好。”

陶陶扶着沐曦慢慢绕过来修车的小厮们,沿着官道往回走,轻声道:“姑娘,咱们就沿着路边来回走吧,免得出什么错。”

“好。”沐曦整个人缩在狐裘披风里,来来回回跺脚将白雪踩实,玩的不亦乐乎。

和陶陶正踩着雪,沐曦起了玩兴,正想丢开手炉弯腰去握个雪球丢给陶陶,却见不远处却渐渐行来了两三辆马车,眯起了眼睛细细打量了起来,沐府的五辆车马占了大半个车道,这几辆马车过来定是走不了的,还需得和来人解释清楚,待沐府修好了车架,大家方能启程。

思及此,沐曦站直了身子,看了一眼赶上来的代嬷嬷,轻声道:“那些车架走近后,便由你来和那马车主人说清楚。”

代嬷嬷点头应下,扶着沐曦等着那几辆车马走近,不过片刻,车马停下,车夫见路旁站得有人,扬声问:“什么人在路上?!”

“我们是圣京沐府的人,因车轴断了正在修,一时堵住了路,不得已耽误了各位,还请稍坐片刻,望见谅。”

车内的人听了代嬷嬷的话,不见有怒气,一中年男子直接撩开了车帘利落跳下车,身上光泽油亮的紫貂皮披风上的绒毛随之飘动,沐曦不敢多看,转身想要离开。

那男子下车后伸了个懒腰,偏头问沐曦:“那你是沐府什么人?这又是要去哪里?”

此人衣着华贵,熏香亦是名贵的沉水香,想来不过是好奇随口问问,沐曦转身,朝那留着山羊胡的男子微微一福,如实道:“家父是当朝尚书令沐恒,小女沐曦奉家父之命前往邬山护国寺请佛像,不料马车坏了,耽误了阁下,还请担待。”

“呦!那还真是巧,我们也正要去护国寺拜佛呢。”话毕,那男子回头朝马车喊道:“叔临!你也下来透透气啊,你不也是圣京人,那这个沐府的小娘子,你可认得?”

沐曦也好奇的看向马车处,原来这车上还有另一个人,车帘随即被撩开,一灰衣男子弯腰下车,领边的蓬松的银针毛虽然遮去了大半张脸,额上还有一道清晰可见是疤痕至眉骨处,可只消看那半张脸,也足够沐曦认出他,许久不见了,他又为何会在此?

心中顿时升起不安,方才与万俟渊对视了一眼,她能感觉到万俟渊目光里含有些危险的意味,似乎想要警告她什么,况且好端端的,为何要化名叔临?而且额上那道疤是怎么回事?

沐曦还是比较担忧身边的陶陶和代嬷嬷不知轻重,要是认出了万俟渊说错了话,坏了他的事,岂不是在自找麻烦?

趁那名男子转身去看万俟渊,沐曦沉声命令:“不许乱说话,就当不认识。”

陶陶和代嬷嬷都是见过万俟渊的,虽不知沐曦此时是何意却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见万俟渊走近了,只微微拜了一拜,没有言语。

万俟渊走到那男子身边,从容不迫的像沐曦微微颔首,男子见状,笑问沐曦:“你可曾听说过他?京城中最有名的香料铺子便是他家的。”

沐曦把这话仔仔细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京中最善制香者莫过于天香阁,而那是莫家的产业,她还记得外祖父和大舅舅提起过,莫府常年与柳府往来做生意,算是和睦,难不成这莫府手下的生意,竟是万俟渊的私产?

是了,万俟莫府莫叔临,万俟渊行三,名里有个渊字,如临深渊,不正好就叫莫叔临么,连假名字都取得这般招摇,这是欺负旁人不知道他是个皇子吗?如若没有猜错,万俟渊隐瞒身份,变成莫叔临只身去了垵昌,此刻怕正是为了取得对方信任,才带其折返北矞,证实身份。

她无暇再想什么,微微笑道:“是了,莫公子家的香乃是京中一绝,上至圣京城的闺阁小姐、公侯夫人们,下至平民百姓,都很是喜欢呢。”

果不其然那男子立即爽朗笑道:“叔临当真没有骗我,此番我们千里迢迢从垵昌而来,除了瞧瞧莫府的生意,又正巧赶上太子大婚,还可以凑凑热闹,真是畅快啊!”

“章兄,这天寒地冻的,不宜久站,还是回车上去坐吧。”万俟渊还是端得一副温文尔雅的样貌,不急不躁的轻声劝道。

沐曦暗自松了口气,万俟渊这厮也不知在捣什么鬼,若她缺个心眼说错了话,可不就坏了万俟渊的大事,还好蒙混了过去,见状,沐曦顺势告辞折回车架前,小厮们也换好了车轴,一行人顺利启程上路。

她们上车才坐定陶陶便想开口问方才的事,沐曦沉声道:“不关我们的事,就不要多问。”

陶陶会意,遂点头不再多言。

沐府马车先一步行至山脚,早等在那的两个小沙弥见沐府车架到了,一人忙上前双手合十弯腰,恭敬道:“沐施主,一切已安排妥当,请随我来。”

沐曦被家仆簇拥着,慢慢沿着石梯上山入了护国寺,听从方丈安排先在厢房内沐浴斋戒一晚,待到明日吉时做过法事,再请出佛像交予沐曦带回。

冬夜天黑得早,用过斋饭后天已黑透,沐曦身上乏累,便也早早和陶陶同床歇下,虽然早有困倦之意,可躺下之后她却又睡不着了,白日之事还历历在目,万俟渊之前说要出趟远门,那么此时他又悄悄的回来,还带着一个垵昌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沐曦还在冥思苦想,窗户轻微响动过后,她下意识带起面纱,起身下床去查看,却差点被突然出现的万俟渊吓个半死,还没尖叫出声就被他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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