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曦和陶陶慢吞吞走在花园里,眼前景物渐渐模糊,脑中回忆倏地退回到了六七岁的时候。
她见父亲疼爱沐芷滢,心中止不住羡慕嫉妒,那时不懂事,姊妹们在一起玩耍时,因为心中有所排斥,她便没给过沐芷滢好脸色,更不乐意和沐芷滢一起玩儿。

姐姐在场之时总会训她几句,让她别总是和沐芷滢过不去,凡事都让着她些,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她不喜欢沐芷滢总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像是谁欠了她什么似的,那份厌恶不懂得隐藏,自然也听不进姐姐的劝阻。

心中的厌烦掺杂着嫉妒原模原样撒在了沐芷滢身上,每每沐芷滢在她这儿碰壁受了委屈,总是哭着跑回去找李姨娘告状,奇怪的是李姨娘从没来找过她麻烦。

直到有一次,沐曦带着房里的丫头们在后花园里放风筝,沐芷滢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眼巴巴盯着姐姐给她糊的美人风筝,摆明了也想玩玩儿,她当然不肯给,还气势汹汹的和沐芷滢吵了起来。

沐曦那时气急了沐芷滢总是来烦人,连个风筝也要抢,沐芷滢显然也生气了,偏偏就是要去抢她手里的风筝线。

她自然不肯服输,刚想还手推开沐芷滢,都还没碰到沐芷滢的衣衫,丫头们就急忙上前来隔开了她们,一拨人拉着她不让她出手,另一拨人拉着沐芷滢也不让她出手。

两方推攘之下,沐芷滢在混乱中摔了一跤,额头磕在了花坛边上破了皮,鲜红的血从额角缓缓留下,伸手一抹,立时染红了半张脸。

这可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群人又开始乱哄哄的叫嚷了起来,有的说三姑娘流血了,有的说快去请大夫,还有的说三姑娘被二姑娘打破相了

沐曦在这吵嚷声里隐隐觉得不安,手上的风筝线一松,线断了,线轴掉在了地上,天上的风筝打了几个旋,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争来争去有什么用,她还是没能留住那个风筝。

随后沐芷滢被慌忙扶回西院,她的哭声响彻了整个院子,沐曦站在院外茫然的看丫头们神色慌张的抬着水、帕子、药物等进进出出,越发觉得心慌不安,可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结果当然是沐曦想得太简单了,她不知道为什么,除了陶陶,所有在场的丫头们在管事嬷嬷的盘问下,都说是她气急之下推了沐芷滢,包括她身边的小彩和小虹。

事情闹成这样便再也瞒不住了,还跟着牵扯出了不少说她看不起沐芷滢的旧事。

父亲下职归家之后得知了此事,越往下听怒气越重,在李姨娘哭哭啼啼说什么不要紧的劝说之下,眼看着父亲愈发阴沉的脸,她知道,她已经彻底惹恼了父亲。

当时娘和姐姐大气也不敢出的静静站在她身边,听着父亲气冲冲对着娘亲怒吼:“管好你的女儿!若你没这个本事,我就把她送去老太爷那儿去,免得叫你教坏了!”

娘从容在她身边跪下,平静道:“求老爷息怒,沐曦做错了事,要打要罚都听您的。父亲年迈,沐曦顽皮又怎好去叨扰他老人家,我这个做母亲的虽然无能,但还请老爷您再宽恕些时日,我必然好好教导沐曦,不会再有下次了。”

如此,沐曦再也不敢争辩什么,更不敢叫屈,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被打了三十鞭。

打人的嬷嬷很贴心,为了不留疤,用得是拂尘,而且力度拿捏的很好,既能让她跪得稳稳的,还能让她体会到后背如火烧般的刺痛,她跪在院子里被打完了,又被罚去祠堂思过,整整跪了一天一夜。

这期间任凭姐姐怎么求情都不管用,她还是被拖去了祠堂罚跪。

忍着背上火辣辣的疼痛,昏昏沉沉的跪在蒲团上低声啜泣,看见提着药箱赶来的娘和姐姐,突然无助大哭起来,边抹泪边摇头,终于开口解释:“不是我娘,姐姐,我没有,我没有推她,不是我”

娘眼里全是疼惜,轻柔地替她擦了眼泪,哽咽道:“娘相信你,小满是个好孩子,娘相信你。”

最终,还是娘亲自去求了祖父,父亲才松口放她回去的,却因此高热不退病了一场,差点丢了性命。

很久之后沐曦才想清楚,为什么在她一开始得罪沐芷滢的时候李姨娘没有出手,而是选择隐忍不发。

那是李姨娘在教沐芷滢,学着忍耐,学着等待时机,再学着怎么用柔弱,怎么用这些手段去惩治和她们作对的人。

而沐曦便是头一个和她们作对过不去的人,自然成为了李姨娘眼里的钉子,得拔去了才能清净。

府里漫天的虚情假意虽然闷得她快要窒息,可不能否认的是,她也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娘亲与姐姐成日对着那一张张假仁假义的笑脸,还能安之若素,泰然处之。

这令人作呕的虚情假意,他沐温佑会不明白吗?如今却在这做起好人来了,假惺惺说这几句没用的酸话,他们就真的能做成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了么?真是白日做梦!

沐曦突然停下了脚步,掌心已被指甲尖硌得生疼,这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不悦的思绪戛然而止,她沉着脸道:“扔了!”

“姑娘,奴婢觉得大少爷他他与后院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姑娘可别恶其余胥才是。”陶陶试着劝说她,其实大少爷自小养在老太爷膝下,性子温和敦厚为人坦荡,和西院那母女俩并不一样。

沐曦冷声道:“他如何好我不管,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扔了!”

“罢了罢了,姑娘别恼,奴婢扔了就是。”陶陶见沐曦已然动气,只得随手丢了药瓶,不敢再多说一句。

一番折腾之后已是黄昏,沐曦的院子外头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老婆子,将沐曦连着陶陶、雯儿看守了起来,乳母孙嬷嬷以及底下的两个小丫头,全被赶去了外院,她们走出去的时候,脸上分明洋溢着笑意。

也是,跟着沐曦这样没用的主子一点儿盼头也没有,还不如趁着这些日子出去捞点油水来得实在,若是寻到了好的去处,就再也不用回来这个鬼地方了。

沐曦看着雯儿一脸愁容的坐在门槛上,盯着那紧闭的院门,终是忍不住笑道:“你便是把那院门给看穿了,你也出不去。”

雯儿叹气,懊恼道:“姑娘,早知道老爷也会把我关起来,我就不帮你了。”

“果然是个没良心的,可现你在不仅出不去,这书,你还得抄呢。”沐曦笑着放下手里的琴谱,不紧不慢的说道。

雯儿撇头瞧见案上那快一尺高的白纸,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姑娘饶了我吧,我的手昨晚抬箱子时累坏了,实在是提不起笔了。”

“姑娘还有心思在这儿同雯儿说笑,老爷也没说关何时为期,抄到何时算止。”陶陶整理着书案上的书,泄气道:“姑娘就不担忧?”

“父亲无非是怕我跑去外祖父那儿告状,坏了沐芷滢参选的大计才把我关起来的。”沐曦依旧笑道:“放心,不会关我一辈子的。”

陶陶无奈道:“那姑娘也不想想,夫人和大姑娘怎么办,姑娘被老爷罚禁足抄书,夫人和大姑娘定是担心坏了,这可怎么办?”

“娘和姐姐都知道我为何要如此,既然明白,也会成全我一片痴心的。”沐曦复又拿起琴谱心不在焉的翻看,说起来,娘和姐姐是免不了要生气,气她好好的又不安分过日子,可气消之后,也会懂她这么做,其中有多少说不清的苦衷。

雯儿有些愧疚道:“那姑娘被禁足,夫人会不会去老太爷那儿求情啊?”

沐曦摇头道:“祖父知道沐芷滢受了天大的委屈,自然是默认了要好好罚我思过的,娘求情也没用。况且我又不是第一次被罚了,不算什么大事,你们就放心,放心吧。”

沐曦被沐恒禁足之后,底下人办事更不放在心上,餐餐不见荤腥,连份例里的点心茶果都没有了。

她看着陶陶和雯儿饿得没精打采的模样实在是不忍心,所幸她现下还不缺银子,使了几两银子给了送饭的小厮后,当晚的饭菜便丰盛了许多,沐曦倚门长叹,果然还是用银子说话管用。

被关了五六日之后,沐曦的百花争春绣完了,美人游湖采莲的图画好了,连桌上那一尺高的白纸,也在雯儿的帮助下,抄完了。

所以沐曦难免无所事事起来,百无聊赖间,她和雯儿又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其实她和雯儿并不觉得那是个馊主意,只是陶陶认为是个馊点子罢了,可陶陶再怎么拦,也没能拦住她们俩个那颗要飞出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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