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芷滢的贴身丫头碧萝小心的捧着锦盒呈了上去,老太爷笑眯眯的打开锦盒,拿出手串正想把玩一番。
却不料穿串的蚕丝已承受不住菩提子的重量,“嘣”地一声断裂,菩提子顿时散落在地,那清脆的落地声惹来了许多注目。

堂中两排楠木椅上以及左次间里等着开席的宾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颇觉得讶异,但好在都甚懂礼数,并无人乱了规矩,只静待有人出来解围。

沐恒不假思索,立即起身呵斥沐芷滢道:“阿滢!你这是干了什么,惊扰了两位王爷,也扰了老太爷的寿宴,还不赶紧赔罪!”

沐芷滢显然也被这满地的菩提子吓得不轻,被沐恒这一骂,满腔的无辜和委屈只得咽下去,当即跪下又重重的磕了个头,带着哭腔道:“是芷滢的错,求两位王爷恕罪,请祖父息怒”

“无妨,本王到觉得这菩提挣脱束缚,是个好兆头呢。”话已至此,为首坐在堂中左侧黑漆楠木椅的梁王万俟渊只略略笑道:“沐大人不必动怒。”

周王万俟睿也跟着附和道:“三哥说得甚是,老将军和大人不必动气,这菩提落地,驱邪避鬼,是吉兆。”

经两位王爷的解围,沐恒瞬间敛了怒气,向老太爷拱手赔罪:“是儿子管教不周,扰了父亲大人的兴,还请父亲原谅。”

老太爷挥手,脸上并不见怒气,反冲着沐恒轻声责怪:“本就是小事,着人来收拾了就罢了,你反倒吓着我滢丫头了。”

说罢又冲着地上的沐芷滢轻声哄道:“三丫头,赶紧起来下去洗洗脸,别哭了。”

此时柳氏看向沐曦的目光已由心疼转为了震惊,见到沐曦亦是一脸惊讶的模样,柳氏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疑惑,与同样疑惑的沐苒赔着笑脸走回次间里向各位夫人道歉。

连说了好几遍:“小孩子家的马虎大意,失了体统,扰了夫人们的兴致,还望见谅。”

沐曦听见却是忍不住暗自发笑,这话圆得好,隔着碧纱屏圣京城里的夫人们都瞧见了沐芷滢丢了沐府的脸,的确是要好好把这事揭过去的。

不然,耽误了沐芷滢日后议亲,惹怒了此刻坐在后院不方便露面的李姨娘,那沐芷滢这位甚得宠爱的好娘亲可就真的会搅得沐府不得安宁了。

沐曦将沐芷滢的惊恐之貌看在眼里,总算是有如释重负之感,此事至此算是成了一半,只是不知情的沐芷滢面对她这突如其来的陷害,不仅会觉得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十分反常,也必然难以理解吧。

碧萝掺着沐芷滢出去的时候,只看她投向沐曦那怨毒里掺杂着意外的眼神,便可知这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定会非常有趣。

而座上的万俟渊却已将沐曦轻微扬起嘴角坏笑的小动作全收入了眼底,双眼看似是无意看着堂中的人影,实则目光独独停留在了那穿着海棠红衣衫的小姑娘身上。

他看这姑娘暗暗幸灾乐祸的模样,便已经猜测到了几分,三姑娘才闹出的那番丑态,多半和神情狡猾的沐曦拖不了干系,若果真如此,她胆子倒是大,竟敢在这样的场合动手,难道只是为了害妹妹当众出丑吗?

沐曦也不知是怎么和万俟渊对上眼的,扭头就看见万俟渊撑着下巴正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她。

避不开目光的沐曦只得明媚的笑了笑,身子微微一福,然后垂首乖巧的退回了隔挡着屏风的右次间里,走到娘和姐姐身边,同向夫人们一桌一桌敬酒赔罪去了。

寿宴过后,男客们在园子里赏景品茶,女眷们则挪去了园子的另一头,为保妥当,面朝男客们的那面还隔起了几扇木雕屏风。

沐曦的母亲柳氏心思极巧,让花房养出了许多兰花,供各府女眷们到园子里的凉棚下纳凉赏兰。

可沐曦却没心思去赏兰,在水边凉亭外心不在焉往湖里撒了小半罐鱼食,另一个侍女雯儿才从小道上疾步而来。

她忙起身去迎,雯儿随即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如姑娘所料,她径自跟着周王的身后去了,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南边的假山,两人若真要遇上,不过一柱香的功夫。”

“你瞧,我都还没出手呢,她倒是自己先去了,我还真是小瞧她了。”沐曦忍不住嘲讽了沐芷滢几句,饶有兴致的走出凉亭,边走边吩咐:“雯儿你先回去吧,今儿各府的夫人小姐们来了不少,你当心些,可别叫人瞧见你。陶陶,跟我上假山亭,咱们看风景去咯!”

“姑娘好好的就别去管这些闲事了,要不姑娘去陪严姑娘说说话吧,方才席间严姑娘才说了要与姑娘你拿诗集呢,再不成奴婢陪姑娘去看兰花儿也成啊。”

陶陶自是放不下担忧沐曦上赶着要去闯祸的心,站在一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开口劝了起来,可她话还没说完,沐曦身影早已走出了老远。

她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认命追上沐曦,“哎,姑娘慢点,等等奴婢。”

沐曦脚下走得匆忙,心里又想着事情,对左侧岔路口突然闪出来人影没有留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和那人撞了个满怀,她连连退了两步,幸得陶陶扶稳了身子才不至于跌倒。

她刚想发怒是谁这般唐突,定睛一瞧,却看见自己撞到的不是别人,而是一身黑衣金丝绣兽纹交领衣袍的万俟渊。

这一眼几乎吓得沐曦三魂丢了七魄,唐突的人就这样变成了她自己,若是被父亲知晓她冲撞了贵客,只怕时隔多年她又要迎来第二顿毒打。

心里又慌又怕,她忙急急屈膝赔罪:“臣女莽撞,冲撞了梁王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万俟渊似是有些醉了,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他眯着眼睛打量了沐曦片刻,颇有些意外道:“无妨,无妨,你是是沐曦吗?”

沐曦正着急要赶去假山亭里锦上添花,对眼前的万俟渊又不能视之不见,不得不强按下心中焦急,恭敬回话:“回王爷的话,正是臣女。”

然后沐曦抬头便看见了万俟渊那张好看得不像话的脸,水雾迷蒙的双眼里像融进去了一颗最明亮的星星,挺拔的鼻梁下便是那红润的唇,许是喝过酒的缘故,还有些湿润晶莹。

她已经看得呆住忘了思考,偏巧这时万俟渊脚下没站稳,往后晃了一晃,情急之下她只得起身上前扶住,脑中同时疑问,万俟渊这是醉了?

沐曦可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虽是在自己家里,但今儿日子特殊,她原不该在园子里四处乱走的,现在与万俟渊陷在这里,坏了她的大事不说还乱了所谓的规矩。

天知道她才及笄过后没多久,头回见外人便是这般不顺,万俟渊先是像审犯人一般对她上下打量,现在又撞到了醉的迷迷糊糊的他,怎么她今日便和这个人过不去了吗?

“你们三个!赶紧过来!”沐曦腹诽过后,心下一转,招手喊来了不远处扫地的几个小厮。

那三人忙放下笤帚跑来沐曦跟前,恭敬道:“请二姑娘吩咐。”

“梁王殿下喝醉了,你们过来扶着,送殿下去厢房歇着,再派两个丫头伺候,不得怠慢,再去告知大少爷过去照看着,来,来,来,赶紧扶着去吧。”沐曦一连说了三个来,像是碰着了个烫手山芋,迫不及待的将他推了出去。

万俟渊方才被沐曦撞上了胸口,只是觉得有些气闷,加上略微喝了点酒一时犯晕不适。

却没曾想沐曦反应倒是敏捷,眼疾手快的扶稳他后又匆忙安排小厮把他送走,让他一点说话的余地和机会都没有,着实是拦不住。

经过万俟渊这一耽搁,火急火燎的沐曦赶至山下时见四处无人,也不顾陶陶的担忧便搂住了她的腰,片刻后蜻蜓点水般轻松落在了离凉亭还有的石阶之上。

拐角的假山石刚好把她们俩遮住,陶陶刚站稳就做贼似的四处瞧了一圈,惊慌得连声音都在颤抖:“今儿府里到处都是人,姑娘怎么能若被人瞧见了,老爷和夫人定会打死奴婢的!”

沐曦拍了拍她的肩,略作安慰:“这儿只有上头亭子里有人,若实在不巧被旁人瞧见了,我会让他们先打死我的,你放心吧。”

陶陶翻了个白眼,心里压着的石头愈发沉重,没有接话。

所幸沐曦在假山亭里找到沐芷滢的时候,她还是独自一人,正十分难过的对着亭外假山石上的白鸽子抹眼泪水儿呢。

女儿家步子迈得小,自是跟不上大男人的脚步,难为她没遇到人,却还晓得在这哭上一哭,没准儿万俟睿听见她如丧考妣般悲凉的哭声,就被引出来了呢?

这两人没有遇上,那也就是说,万俟睿指不定就在附近哪块石头后躲着,等着看她们的笑话,这一来事情可不就更容易办了,只需想个法子,激他现身就是。

沐曦暗自琢磨着,面上不由得松了口气,自顾自的走进凉亭,却发现自己来得太急,竟是连茶水点心都没来及准备。

无奈只好回头看向陶陶,正色道:“这天儿也太热了些,我口渴了,陶陶,你去端壶茶来吧。”

陶陶实在猜不透沐曦今日到底是着了什么魔,听到她的吩咐,已然放弃了开口再劝说的心思,满脸憋屈不解只好转身下山去了。

“妹妹自认平日里对二姐姐并无冒犯,可二姐姐今日为何要害我在众人面前出丑难堪,这让我以后在圣京,如何见人?”沐芷滢虽然对沐曦的突然出现很是惊讶,却还是拿出了一贯娇柔的姿态,带着哭腔直截了当的开始质问沐曦。

沐曦见她如此颠倒黑白也不脸红,有意来抢菩提手串的时候不怀疑有诈,如今手串出了问题才来怨她,现下扮个弱小无辜的小羔羊来指责她,沐芷滢该不会是真忘了她们之间积攒的恩怨了吧。

没兴趣再多想下去,她便顺着沐芷滢的委屈,高声嚷嚷了起来:“我原以为,你要缓上一缓才能弄明白这事情的经过缘由,现在看来,你还挺聪明的啊!”

“我就知道是你!我我告诉爹去!”沐芷滢气急,眼泪又成串成串的掉了下来,又羞又恼,着急得直跺脚。

沐曦看她作势要走,轻抚着手中巴掌大的竹骨折扇,不紧不慢道:“今儿祖父大寿,又有两位王爷莅临贺寿,外加上那些大人、夫人们,你今日出丑已让父亲难堪,你此时若是再去闹上一闹,到时,你说孰是孰非比上沐府的颜面,谁重要啊?”

沐芷滢见一时奈何不了沐曦,满腔怨恨立即又蹿了起来,可现下她知道周王就在附近,无论如何是决不能发怒与沐曦争执的。

只好继续压抑着怒火,委屈道:“我自知人微言轻,不如姐姐讨父亲欢心,身份也不如姐姐高贵,可我也是沐家人,姐姐陷我于不义,于姐姐而言,又有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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