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澈送她回房,顺便看看她的住处。
从前厅要经过院子才能到谭茵的房间。杨澈看到她刚才垒成的那个大圆球。

“你准备做什么,堆雪人?”

谭茵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会不会认为自己还像个孩子。

没想到他走进院子,捧了一大堆雪,不一会儿就垒成一个更大的圆球,把她的圆球堆上来,他捡起树枝做成鼻子和嘴巴,就差眼睛了。

“画龙点睛就交给你了。”他搓着手,大功告成,转过头来看着她,就像完成功课亟待表扬的孩子。

太阳升得更高,金光照在他的身上,他露出几分孩子气,冲淡了身上那股肃杀的金戈铁马之气,雪原......谭茵默念了多少遍这个名字,心里软得仿佛都能挤出水来。

......

进了她的房间,她的箱笼堆在屋子里,尚未打开。

杨澈说道:“东西不用急着收拾,到府里再收拾吧。可觉得冷?”

“房间里有地龙很暖和。就是这边风俗与江南不同,我要快点适应才行。”

“河西乃中原与西域交汇之所,各式各样的风俗及物品都有,就说你这桌子上的敦煌飞天,就是中原儒释与天竺佛教融汇而成,你看她飘带是中原曹衣带水风格,可飞天的舞姿和颜色又是西域传过来的。”杨澈解释道。

谭茵看着那尊美丽无比的飞天雕像,其面容光洁饱满妩媚,色彩鲜艳斑斓,舞态婀娜多姿,在中原地区从没有看到。

谭茵惊呼道:“真美,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东西,就像从天上来的一般。”

“河西这边有很多石窟,里面有历朝历代的壁画和雕像,距现在已经有六七百年,达官显贵经常会捐资开凿洞穴,供奉神明与先祖。”

“最盛就在敦煌,那边有数千历朝历代的洞窟,这个飞天只是其中一种,还有很多各式各样的飞天,更不用说佛祖菩萨,还有很多小国和族群的历史。可惜敦煌现在位于大夏之手。”

谭茵听了很是惋惜,杨澈看她这样微微一笑,似有所动。

“还有这尊兽首鎏金玛瑙杯,是大秦传过来的,你看他造型是不是与中原不一样?这是他们那边的酒杯,我们很少会拿玛瑙做这样的器皿。”

“我们以前用青铜,后来用金银瓷,但是这个玛瑙杯也很特别。”谭茵回道。

“对,而我们的丝绸茶叶和瓷器到那边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那边人虽然和我们长得不一样,可对好东西都是赞不绝口的。”

“我在来的路上已经看到了很多胡人。他们个子很高,皮肤很白,眼睛竟然是蓝色的,那些女孩子长得可真漂亮。”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颍州城里就有胡姬卖酒,卖的就是我上次送给你的西域葡萄酒,这儿的品种更多。”杨澈笑道。

“胡姬的舞蹈更是一绝,西域诸国无论男女,自小就能歌善舞,妖娆多姿,以后你看到就知道了。”

谭茵想象着前朝大诗人描写的胡姬当垆、胡旋舞蹈那个奇幻美妙的世界,仿佛自己也来到了这个世界。

在这座充满异域风情的城池中,似乎有着很多有趣的人与事。

杨澈交代她道:“越娘一直在官宦之家,陪伴主母打理家事,接待往来人员,你有不懂的问她就好,我找了一段时间,是个可信之人。”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谭茵有点讶异。

杨澈摸了摸她的头发,宠溺道:“傻姑娘,我自从知道李征的心思后就开始了。”

谭茵突然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眼泪夺眶而出。

“好好地,怎么说哭就哭了。”杨澈一边安慰道,一边用手去拭她的眼泪。

“我......我只是心里难受,你这样对我,我还那样羞辱你......”谭茵眼泪越流越多。

杨澈亲吻她的眼睛,将她拥到胸口,大手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头,“傻姑娘,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对我多重要,我一直感谢上天对我不薄,让我遇见你。”

“你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救了我的人,我本来以为会一辈子孑然一身,放浪形骸,不知道老死在哪个青楼瓦肆里。”

“在畅春园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不一样了。本来我只想远远地看着你,可我受不了,一直想见你。我拼命压抑自己,说服自己不能对你有非分之想。”

“当我知道李征有别的心思时,我一方面为你心痛,不知道你将如何面对。另一方面我却窃喜不已,我检讨自己的龌龊心思,可我的确欣喜若狂。”

“杨五曾经想使手段,被我喝止,我希望你能彻底地想清楚与他的过往,再决定未来。可没想到你竟然会拒绝我,我一贯自负,没想到跌了一个大跟头。”

“你拒绝我后,我好好反思,别人看中我的地位相貌,可对你与岳父岳母来说,岁月静好安稳平和的生活才是你们想要的,我这样的人未必是良配。”

“我思虑再三,自忖足以保你安稳,护你喜乐,这才央求老师前去求亲。”

杨澈将自己的心思娓娓道来,其中情意、担忧、思虑、恼怒一一铺陈,就像个普通的小伙子对心爱的姑娘诉说着自己的心路历程,求得她的爱意和怜惜。

谭茵慢慢止住眼泪,回抱着他,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久久不语。

.......

良久,两人散开,杨澈继续交代事情。

“我知道你并不喜欢觥筹交错,阿谀奉承,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交往,但人活在世上,总有许多身不由己之事。你在颍州凉州,官员女眷少不得要拜访你,这事我不便出面,你得慢慢学起来。”

谭茵点了点头,“我会好好学的。”

自从决定和他在一起,她就把原来担心的问题逐个想了一遍,就像彦雅所说,只能尝试着继续往前走。

“人心复杂,我的身份特殊,少不得很多人要通过你来达成目的。有的要升官,有的想发财,也不排除一二想要构陷于我。”

谭茵一听有点紧张,想了一想道:“我知道了,人家过来和我说什么,我都听着,既不表态,也不答应任何请求,更不能收任何东西。”

杨澈笑出声来,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道:“倒也不必这么紧张,贵重的礼品自然不能收,一般的东西还是要看人情往来,越娘她会示意提点你。”

谭茵这才放下心来。

“颍州知府张夫人会过来让你试嫁衣首饰等等,你有什么要改动就和她直接说。张夫人精明能干,婚礼的事我都拜托她了,你听她安排就好。”

“颍州城热闹,与中原大不同,你若想外出逛逛,一定要带好练桑和几个侍卫。”

谭茵见他安排妥当,对他笑着点点头,杨澈见她笑得春花灿烂,依依不舍道:“我得走了,你的房间我婚前不能多待,等我回来。”

谭茵也是依依不舍,突然想到什么,在一个箱子里翻出那块莲戏鱼叶白玉佩,早就已经打好络子了,给他系上,却迟迟不肯松手。

良久两人终于分开,谭茵送他出去。

越娘与练桑早就等在外面,他吩咐二人要好好照顾她,又交代了一些事,就翻身上马,一行数人消失在视线之中。

越娘见她仍旧盯着杨澈消失的方向,说道:“姑娘,外面冷,进去吧!”

谭茵念念不舍地收回视线,转头回驿站。

谭茵走进院子,那个雪人弯弯的笑脸,小巧的鼻子,还缺了两只眼睛。

她折起树枝,把两只眼睛填上,画龙点睛,它现在对着她笑了,很是可爱。

谭茵忍不住去亲它的鼻子、嘴唇,然后是那双眼睛。

突然觉得很害羞,左右后面看看,四下无人,抱抱雪人回房去了。

回到屋里,她先坐了下来,又站起来,后又在屋内走了起来。

杨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刚刚发生的事情就像做梦一般,唯有屋外的雪人那双乌亮亮的眼睛可以见证。

她想到他连夜赶过来见她,想到即将到来的婚事,想到他轻柔的话语,还有他的亲吻和热情,突然觉得既害羞又甜蜜,就像家乡初夏时节的槐花蜜,含在嘴里嚼一嚼,清香甜蜜。

以掌捧面,面颊很烫,似乎都不是自己。

看着那个打开的箱笼,那对白玉手镯显露眼前,谭茵拿起玉镯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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