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冬日暖阳虽不热烈,到也驱散不少寒意。
严寒已过,春意已到,路边野花的花苞儿鼓得满满的,一不小心就要涨出来,枝儿开始抽了一点点绿芽,羞答答的,不仔细看像没有似的。

一队数十人马走在路上,为首一人乃是儒士,其余数十人皆是军士,还有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侍卫。

一行人等走在这宁静的乡村道路上很是显眼,来往人都侧目以对,惊讶众人去往何处。

村里孩童们很是好奇,一路小跑跟着,更有几名孩童在前面吆喝开道。

军士领头人是一名约莫三十岁的男子,人倒是颇为和蔼,见那么多孩子跟在身边,让婢女取了些糖果,分给孩子们。都是些平时见都见不到的时兴糖果儿,这下孩子们更乐呵了。

等一行人等到了谭家,进了院子,忍冬把大门一关,阻隔了外面或大或小好奇的目光,众人这才散去。

谭钧看到为首那人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请问你可是方成先生。”

“正是。”

方成已经五十多岁,看上去不像个儒家夫子,反而有几分仙风道骨,让人不知道修的是儒家还是道家。

他乃当世大儒,是泰斗一样的人物,是天下读书人敬重的夫子。平日在岳麓书院讲学,门下弟子无数,成就非凡。

十年前他曾在上京讲学,太上皇带着还是幼年的当今陛下,及一众皇室子弟前往听讲,至今仍传为美谈。谭钧曾与师兄在岳麓听过他讲学。

谭茵知道来人是方成时也很吃惊,但更让她吃惊的杨澈的贴身侍卫杨五也在其中,他对她挤挤眼打了个招呼。

谭钧夫妇让谭茵前来拜见,方成见谭茵面容清丽,举止自然,落落大方,既有书香之气,又有淳朴之风,暗自称赞。

夫妇俩将方成迎进客堂,又让杨五一行几人到偏屋休息。

谭茵见父母与方成在堂屋交谈,他为何人何事而来已经不言自喻,只是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

杨五带着数十士兵,均精悍强干,训练有素。一看到谭茵过来,都立得笔直,目不斜视,立成一排行礼。那名女侍卫飒爽英姿,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她把杨五单独叫出来,两人走过院子,到了另一边。

谭茵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半年不见,谭茵似乎脱去了几丝稚气,变得更为成熟,似春日蔷薇,虽不够艳丽,却也独自暗香。

“谭姑娘,我如何到这儿,你还想不到吗?”杨五笑道,心中替自家侯爷叹息。

谭茵看他虽然精神抖擞,但难掩风尘仆仆,脸上黑糊糊的,像是很久没洗过。胡子拉碴,一看就很久没剃,衣服上尘土飞扬,早就看不出本来颜色。

“你们是从河西直接过来的?”

河西据此三千多里,就算日夜兼程,也要二十来天时间。

杨五点了点头,“我们刚夺得凉州和云丹马场,怕敌军卷土重来,侯爷不能脱开半步,便命我前来。”

谭茵咬了咬嘴唇,“那那河西没事吧!”

杨五看她担心自家侯爷,很是高兴,连忙安慰道:“侯爷本欲亲自前来,可如今西北局势,他是半步也离不得,就修书一封让我去请方先生。”

“那......”

“哦,侯爷让我把这块玉佩给你。”

看着那块上京吴尚斋的鱼戏莲叶白玉佩,“家庭和美,吉祥喜乐”,音犹在耳。

杨五故意叹了一口气,紧皱眉头道:“哎,这次虽然大捷,可夺得凉州后,敌人偷袭刺杀了好几回,最后一次,侯爷却......”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谭茵惊问:“他怎么样了?”

杨五见她大惊失色,忙道:“侯爷被刺中了胳膊,所幸没有大碍,好好休养就行。”

谭茵拍了拍自己胸口,连呼道:“那就好,那就好。”

“只是......”杨五继续道。

“只是什么?”谭茵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了。

“只是我看那伤口洞深的吆,我的妈呀,都快要见骨头了。军医给他换药,疼得吆,额头上都直冒冷汗,侯爷那是一声不吭,谁不敬佩他是条汉子。”

杨五看着谭茵,继续道:“军医到底粗鲁,要是有个贴心的人照顾就好了。我们这帮大老爷们哪有那细心思。练桑,就是和我一起来的那女的,也整日与我们一起打打杀杀的,更别提照顾人了。”

谭茵总算知道他什么心思,白了杨五一眼,不知道他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杨五嬉皮笑脸道:“我说阿茵姑娘,我们家侯爷对你那可是日思夜想,我听许先生说什么关关斑鸠,五味求之......奇怪,为什么是五味,不是六味.......”

谭茵脸刷地一下红了,转身奔回屋子,啪地一声关上房门。

“阿茵姑娘,你别走啊!我还有好些话没说呢!”杨五在后面扯着嗓子。

“别喊了,你没看到人家姑娘脸都红了吗!当心惹怒她。”练桑摇了摇头,嘲讽道。

“你懂什么,别看侯爷是青楼瓦肆常客,可有些话侯爷绝对说不出口。这姑娘太难打动了,侯爷这般天上的人物,竟然舍得不要......”杨五露出一副计谋在胸模样,摇了摇头。

练桑疑惑道:“那你说这回能成吗?我们大老远跑过来,若是无功而返,该怎么向侯爷交代。”

杨五得意的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线,“小练桑,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次准行。”

......

方成与谭钧夫妇在堂屋就坐,如此泰斗人物亲自来见他,谭钧心里激动难以言表。

主客寒暄半天,探讨了一些学问,谭钧像小学生一般求教,方成给予解说,谭钧每每点头,有顿悟之感。

谭夫人看着丈夫如此模样,咳嗽几声,生怕他忘了正题。

“不知先生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方成笑道:“此次前来,是为了我那学生杨澈向令爱求亲。”

谭钧看了看谭夫人,两人见方成前来,其实已有预感。

一直有传言杨澈与方门师兄弟关系并不密切,特别是后来他弃文从武,又得东宫赏识,同门中人纷纷与他断交,更有传言说方成并不认他。

方成似乎知道谭钧所想,笑道:“他一直是我方门中人。世人以讹传讹,荒谬之言何其多哉!我这个学生虽然脾性不够柔和,但为人才学我一直都信得过。”

谭钧郑重点了点头,能得方成亲言,还有什么好置喙的。

“能得先生如此之言,镇北侯又如此才学品貌,谭家实在是过于高攀。只是小女生长于乡野之地,自由散漫惯了,不懂官宦之家礼数,只怕要让侯爷失望。”

谭钧言语非常诚恳,此次回来,夫妇二人又怎会不知道女儿真正的心思,只是为人父母总是担忧儿女。

方成听他意思,知道他并非托词,只是担忧女儿将来生活。

“谭夫子何必自谦。我看令爱肃肃然有林下之风,又有什么事是她应付不了的,再说不是还有杨澈吗!千金易得,难得有情郎。”

夫妇俩对视一番,知道杨澈对女儿情意,又是他恩师亲自保媒,遂答应下来。

方成见大事已定,也替学生高兴。又提出河西大战,乃多事之秋,一时半会恐难以回来成亲,提出想接谭茵过去成亲。

谭钧夫妇本不大愿意,可一想到万一杨澈一两年才回来,不是又要横生枝节,蹉跎女儿青春吗!看杨澈已经派了一队人马过来,其中还有女侍卫,看来是准备妥当,便答应下来。

杨五把聘礼抬了出来,一担又一担,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虽然贵重,但谭家并不意外,也不会看重。

但当看到两份东西时,谭钧夫妇那些疑虑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份是那对白玉手镯,谭夫人的陪嫁,在上京时为了答谢杨澈所送,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来了。现在想起来,他当时收这玉镯似乎就意味深长。

还有一份聘礼竟然是一对白玉大雁。古人以大雁作为聘礼,今人已经不用。

大雁情深,一生一伴,至死不渝,他以此作为聘礼,含义不言而喻。

夫妇俩虽然舍不得女儿如此远嫁,谭夫人更是哭了好几天,但也只得抓紧时间准备。

夫妇俩给女儿准备了各式各样东西,谭夫人恨不得把半个家给她带上。

但路途遥远,只能拣些贵重物件带过去。好在让忍冬作陪,路上也有人照顾。

两人本来担心路上安全,但看这些侍卫,肌肉贲张,身形矫健,佩剑铿锵,走起路来都虎虎带风。

杨五说都是侯爷的亲兵,身手都十分了得,路途虽然遥远,可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商定等月底就启程前往河西。

本来悠闲的生活一下子就紧绷起来,谭茵心中对即将到来的河西之行充满忐忑。

十八相送终有时,在母亲的涟涟泪水和父亲的难舍难分中,又要踏上新的行程,奔向未知的远方,展开全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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