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入夜后,残灯照映着青石板上,将二三人影拉得很长。
一名身披僧袍的光头和尚行走在城街上,他的步伐有些仓促,闻声走入一条巷子中。敲敲打打的哀乐似梦靥般缭绕在巷子前后。

那是道不尽的愁情,诉不清的思念。

他最终在这座系着白绫的院子里停下脚步,眼下已经快到出殡的时刻,灵台已经撤去,只剩一口棺材摆在灵堂中间,封棺钉在一刻钟前刚被敲下。

人死如灯灭,人间将再无无容纳他的位置。

送殡的亲人排着长队,向着棺材行三拜九叩大礼。而在这一旁,却站着两个事不关己的外人。一男一女,男的看似一位白面书生,女的眉月弯弯,怀里抱着一只迷糊睡下的白猫。

“小白好像胖了,有点重。”抱着白猫的雅儿轻声说道,她很是佩服,在唢呐滴滴答答的声音下,白猫居然也能睡得着。

“还不是宝涵天天给它喂吃的,吃完就睡,能不重吗?”凌江无奈道。

“喵”

两人意想不到的是,熟睡中的白猫居然轻轻叫了一声,若不是听到那若隐若现的鼻音,还以为它在偷听。

敲打声停止,跟随着一声炮竹轰鸣,一位身披僧袍的年轻和尚走入众人的视线中。他一眼便在人群中寻到了大白的位置,直径朝他走过去,鞠躬道了声阿弥陀佛。

大白微微一怔,也是竖掌鞠躬。

“施主可是要准备行殡葬之礼?”年轻和尚问道,头顶的光头泛着灯火,夜下显得有些亮堂。

“是。”大白点头道。

“出家人慈悲为怀,此人命数大凶,难登极乐,可否让贫僧一同送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年轻和尚诚恳地询问。

大白没有回绝,只是点了点头。年轻和尚手持念珠,也是点头示意,接着这才走到棺材前,先是鞠躬敬拜,随后在一旁低声念着经文。

大白瞧着年轻和尚这模样,有些不放心地走到凌江身前道:“我给你的符纸,你们两人一会都捏在手中,这一路怕是不太平,等到了地方我会通知你们离去。”

他接着又找来两把油纸伞,分别递给凌江雅儿,“出殡后,你们便把伞给撑开,切记路上莫回头。”

两人也不敢大意,一一点头几下。

又过了一刻钟,法事备齐,鞭炮鸣响,抬棺匠扛着棺材缓缓走出陈家大院,顺着大白提前贴好符纸的道路往前走。午夜出殡本是大忌讳,可对于大凶之命,便不能按常理来办,只能是铤而走险。

凌江也不是头一回走进阴阳路了,心里头除了紧张之外,其他倒还好。他可以感觉到,雅儿那一双冰冷的小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微微有些颤抖。

白猫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蜷缩在雅儿怀中四处打量。

一行将近三十人,在漆黑的道路上走了一会,忽然周围景色骤变,城还是那座江陵城,区别只是,这地儿颇为有些破旧,地面上的青石板也是凹凸不平,两旁的宅院看上去像是几百年没人住了,天上也不知怎么的,皓月当空,却有冥钱飘飘洒落,恍若牛毛细雨。

一路上除了时不时有锣镲敲打两声,其余人都是静默不语,显得有些压抑。

年轻和尚走在凌江身边,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年轻和尚在有意无意地看着自己。或许是对于这陌生人有些抵触,毕竟他匆匆而来,底细如何都没了解清楚,可大白居然立马变同意让他送行,对此凌江也看不明白。

“施主可是要去往长安?”年轻和尚忽然压低着声音问道,声音很小,只有他与凌江二人能听见。

凌江猛地一惊,抬头望着他。

“施主不必惊讶,贫僧见你一身血气,却又有些踌躇不前,显然前去的地方必然是个盛大而又极其危险之处。放眼这天下,也唯有长安才能令人如此又爱又恐又恨。”年轻和尚解释道,“贫僧乃是大悲寺镇沅大师的首席弟子,法号皈依。”

“皈依大师,你也是要去往长安?”凌江边走边问。

年轻和尚干笑两声,微微点头道:“贫僧数月前就已还俗,配不上大师二字,如今只是位俗家弟子,叫我皈依便可。”

“俗家弟子可以吃肉吗?”雅儿在一旁好奇地问道。

皈依摇头,“自然不可。”

雅儿追问:“可书上说”

皈依严肃地说:“那都是骗人的。”

正当两人私声你一言我一语时,只听着送殡队伍前边传来一声猫叫,吓得那两位手持引魂蟠的引路人以及负荆人纷纷后退两步。

月光很亮,完全不需要灯笼。

这条破旧的江陵城街一眼望不到头,也不知还要走多远才能到达下葬的地方。

只见在一条陋巷中,窜出一只黑猫。它弓着身子站立在路中间,两颗金色瞳孔死死盯着抬棺匠肩上的那口棺材。

“是黑猫,千万别让他碰到棺材!”一位年长的人惊呼道,黑猫袭棺,那可是要起尸的,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训诫,谁也不敢轻易涉险。

大白大步上前,手中捏着一张符纸朝着黑猫打去。

谁想黑猫何等灵敏,符纸落了空打在地上燃烧起来。这黑猫绕到了棺材左侧,看样子是要向着眼前的棺木奔去。这速度太快,谁也没反应过来。

“喵呜!”

只听着另一声猫叫响起,雅儿怀里的白毛忽然蹦了出去,一路小跑来带黑猫身前,它浑身毛发微微竖起,摆出一副凶煞的面容冲着黑猫大叫。

“喵?”

“喵!”

黑猫也跟着叫了一声,只见一黑一白两只猫对视了几个弹指的功夫后,黑猫果然有些怯场,缓缓退了两步。

看到这儿,凌江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一群人竟然拿一只黑猫没办法,若不是小白在这儿,今夜这出殡,岂不是出大事了?

“黑猫通灵,尤其是见到凶命死者,便如同见到了金银财宝。”皈依在一旁解释道,“它需要吸纳死者的凶煞之气得以修行,莫说是出殡之时,平日里作法事,黑猫也是颇为难缠的凶灵。”

正当众人提到嗓子眼那颗心刚刚坠地没多久,黑猫忽然迸起一股惊人的气势,它矫健地身躯奋力冲刺,眨眼间便略过了白猫,纵身一跃。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黑猫便已经跃上了这口大红木棺材盖子上,若无其事的舔了舔爪子。

轰!

就在这时,这口被抬起的棺材轰然落地。凌江隐隐能够感觉到地面在微微摇晃,这四名抬棺匠居然撑不住这一只黑猫的重量?

“这地动山摇是怎么回事?”凌江稳住身形,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手中撑开的油伞也在方才的颤动中不慎跌落手中,呼呼冷风吹来,竟让他觉得有些发寒。

这可是早春时分,倒春寒也过去了,怎么还会有这般冷的风?

“凌江快走!”大白一边朝着棺材跑去,一边向着凌江大喝道。

皈依也是同一时间向着棺材快步奔去,现在首要的事情是得赶走这只黑猫,否则它身上的煞气与尸身结合,后果不堪设想。

很不巧的是,这儿是阴阳路,送殡的亲属们等于是走投无路,留下来是死,走了也是死路一条。只能在心底里暗暗祈祷着大白和这位神秘的年轻和尚能够降服这只黑猫,让这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

大白一马当先,直接一巴掌拍在棺材盖子上,黑猫吓了一跳,从棺材的一头逃窜到另一头。紧接着是皈依,他手持佛职念着佛号,看似什么都没做,可黑猫却在他靠近的时候,匆匆远离。

左右为难之下,黑猫索性直接从棺材上跳跃而下,窜入一间宅院中不见踪影。

本以为这事情就这么了结了,可黑猫才刚离去,棺材里头立马发出些奇怪的声响,像是敲门声。若不是封棺钉早已将棺材给封死,说不准这会早就冒出些看不得的场面。

只听七道巴掌拍下,七张符纸按着北斗七星的纹路拍在棺材盖子上,可这仍旧没能让里边的声音平息。

“嘎吱吱”

听着那刺耳的木头摩擦声,每个人的心头都是泛起一层阴霾。

“让贫僧来试试。”皈依说罢,站在棺材开口正前方,将手中佛珠放在棺材盖子上,念了声善哉善哉,那股刺耳尖锐地声音这才退去不少。

“这佛珠乃是我师父临行前赠与之物,镇邪颇有功效。”皈依解释道,“只是,这毕竟治标不治本,若是无法化解邪念,撑不了多久。”

“我知道。”大白点头,掏出了道铃敲打,嘴里念着咒术。

这会皈依却是识趣的退到一旁,经文也没有念。佛道本事两条不同的路,两者虽说兼容,却不能同时叠加,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大白哥!”就在这时,雅儿高声呼喊道:“我家公子不见了,小白猫也不见了”

大白一听,心头猛地一颤,却不敢停下嘴里的咒语。

“施主安心驱邪,这事情交予贫僧来办。”皈依说着,快步朝着一条陋巷走去。

月光如雪,映在冥钱上,恍若下了一场皑皑白雪,只是这场雪并没有半点雪意,只有令人寒颤的森森鬼气深入心头。

这注定是一场不安眠之夜,能够见到明日朝阳东升,或许都成了一种奢望。

凌江也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遁入了这五境的黑暗之中来。而在自己的身前,看到了一副很震撼人心的景象。

那是一座座坟头,大小不一足足上百座,放眼望去,这分明就是一座墓群。

“雅儿呢?大白呢?他们在哪里?”凌江心头有些慌张,只能大口的呼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可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坟头堆,他怎能冷静?

这里的坟头,可是比平海镇后山的那些坟还要壮观。

为何要说是壮观呢?

因为每一座坟上,都泛着白光,光影有些暗淡,参杂着一些青蓝之色,像是光晕般的青烟缭绕在坟头边。

若只看坟上的青光,自然十分耀眼。可墓碑前那缭绕的鬼气,却令人有些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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