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人都送走以后,盛夏收拾了下屋子。本来晚上时烨要做心理咨询,但温医生的孩子生病了,下一次只能是年后。他洗碗的时候分了下神,想晚上是待在家里还是出门逛逛,冷不丁就听到时烨在背后幽幽喊了他一声:“——盛夏。”
他跟时烨称呼对方都很客气。迄今为止时烨从没叫过他小名,什么宝贝亲爱的更是绝对不可能。肖想还问过他这个问题,盛夏坦白说了,他们就喜欢互相叫名字,他平时也就叫时烨老师,特殊情况喊下哥。时烨似乎也喜欢听自己盛夏叫他老师,大概也是听习惯了。这样想想,他们还挺没情趣的。

盛夏回头,看到时烨拿着两个橘子,脸上表情有点不耐烦,问:“你还要洗多久?”

“两分钟就好了。”盛夏看了眼时烨手上的橘子,会意,“你等我一下,等下我来剥。”

时烨没答,没走,就靠在边上看盛夏慢条斯理地洗碗,也不催,就看着盛夏的动作。

碗还没洗完,盛夏电话又响了。时烨捏着橘子过去拿起手机,本来要接,但看到来电人又犹豫了。

“你妈。”时烨对着盛夏说了句,“过来接吗?”

盛夏顿了下,又头也不回地答:“你接就好啦。”

时烨盯着手机默了好几秒,正准备接起来,结果电话挂断了。

他还没松口气,然而下一秒赵婕直接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时烨心头一慌,手上的橘子都吓掉了,他一边低头去捡,大拇指一抖,一不留神就按了接听。

等画面清晰了,屏幕里出现了赵婕的脸。她应该是坐在院子里,背后是暖色的阳光,背景音有点吵,快过年了古城里人还是很多。

赵婕看到电话那边的时烨,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时烨捏着手机感觉自己越来越紧张,结果赵婕第一句说的是:“小时,北京现在几度,你怎么就穿一件衣服?”

时烨松了口气,虽然现在关系不错,但他还是有点怕赵婕。时烨努力挤了个笑出来,说:“我不冷。”

“我看天气预报应该在下雪啊,你怎么就穿一件衣服?”赵婕显然很在意时烨的身体健康,“盛夏呢?他没让你多穿衣服吗?这样要感冒的啊!之前我打了帽子和围巾寄过去了你们都不用的啦?”

时烨只能手忙脚乱地快步走回房间穿衣服,他顺手拿起赵婕给自己打的黑围巾随便裹了下,一边单手套着衣服,一边对赵婕说:“家里不是很冷,门窗都关着”

“你这样不行的哈。”赵婕眉头一皱,开始说教,“不要觉得还年轻身体好就不注意这些,也不要追求好看就穿得少,身体最重要了,不然你以后到了我这个年纪”

时烨就只能抬着手机听赵婕念叨了十多分钟。盛夏已经洗完了碗,他听着扩音里赵婕的声音,默默笑了下,也不来解围,就剥着橘子在旁边看热闹。反正平时讲时烨也不听,赵婕讲的时候时烨才会老老实实地点头嗯嗯嗯。

等例行念叨完了,赵婕又问:“你最近有没有睡好一点了?带过去的中药喝了有效吗?还剩多少?”

时烨点头:“最近睡得好多了,有用的。药好像还剩”他看了盛夏一眼,盛夏在旁边答了句,“还有两包。”

赵婕在那边点了下头,又叮嘱了几句让时烨好好吃饭睡觉云云。时烨全程绷着脸,笑得非常僵硬。

活到三十岁了突然来个妈开始管教,他不适应这么柔软的语境,适应了大半年都还是有些生疏。

“还有三四天过年啦,你们也要给我个准信啊,不回来的话我就跟朋友去新加坡玩了。”赵婕又问,“你爸妈今年怎么说?打死不回来看你一眼是吧?”

时烨默了下,才道:“和以前一样,给我寄了明信片和吃的,别的我也不太清楚。”

“那还是回来算了,大理天气好一点。”赵婕叹了口气,也没往那个话题延伸了,“工作处理完了,不忙的话就回来,我们三个过年,再一起去看看盛夏爸爸。”

时烨没说回,也没说不回,只说:“我们要回的话一定提前说。”

“买票的话就快点了,就三四天了。”赵婕交代了一句,“要回来的话不要让盛夏买那些乱七八糟的糕点,太难吃了。上次你寄的那个酱牛肉可以带一点哈,那个好吃。”

赵婕全程跟时烨拉着家常,问完这个问那个,丝毫没有要时烨把手机给盛夏的意思。等要挂电话了她才用方言施舍了盛夏一句:“你机灵点,不要给小时添麻烦了,整天呆得要死。”

盛夏虚心接受了赵婕的嫌弃。

赵婕对她们态度的转折点是在去年的中秋。

那次她到北京来和朋友谈个生意,并没有提前告诉盛夏。赵婕杀到公司的时候猝不及防,时烨毫无准备,和盛夏手忙脚乱地带着赵婕吃了顿饭。

就因为自己宝贝儿子的性取向问题,赵婕和盛夏拉锯了四年的时间,那四年里盛夏也叛逆,不肯用赵婕的钱,学费都是自己挣的,硬是四年都没回家。时间往往能磨平一些执念,赵婕在慢慢接受一些没办法逆转的事实的过程中,也选择了对现实和亲情妥协。她是生意人,不能算糊涂账,知道与其让盛夏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还不如让他找个合适妥当的人,无论是男是女年龄几何,稳妥靠谱也就罢了。毕竟要是再来一次四年都不回家,她是真的受不了。

那次和时烨的见面,赵婕和时烨的心情都蛮复杂的。时烨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作为母亲的赵婕,但作为男人他知道必须得面对。赵婕则是不知道怎么跟时烨交流,毕竟怎么看都是盛夏更喜欢对方一些,千里迢迢追到这里来了,和家里又闹得那么难看谈判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即使赵婕有诸多担忧,时烨的身份都让她无从开口。

但时烨很坦诚,没等赵婕先发制人就先表了态。他就像一个普通的晚辈一样,在饭桌上一五一十地报告了自己的家庭情况,受教育程度,存款和车房,态度非常诚恳。盛夏当时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脸一阵红一阵白,又是诧异这居然是时烨能说出的话,又是感慨时烨好像很有钱?

赵婕听完以后,对时烨说的高中毕业和八位数存款都没有任何表示,她抓到了重点,问:“你说你爸妈什么时候离婚的?之后没再管过你?那谁带的你?”

赵婕那天被时烨那对不负责任的爸妈气得不轻,出了饭店还在愤愤不平,完全忘记了自己吃这顿饭的重点,也忘记了时烨不缺钱,走之前硬是给时烨塞了五千块钱让他去买双鞋子。(时烨那天穿了一双做旧马丁,赵婕觉得不太好看)

后来接触多了些,赵婕反而更喜欢时烨一些了。她性格比较直爽利落,单论脾气来讲倒是跟时烨更合得来,又因为时烨家里的关系,她有恻隐之心,故而时常关照时烨一点。如果要往深处讲,赵婕其实也有作为母亲的私心在,毕竟对时烨好一些,念着这点情分,那至少自己儿子想来也能多被时烨关照一些。

和赵婕打完电话时烨还没缓过来。

他看着盛夏的手机,长长呼了口气,小声说了句:“回去过年的话,我会被阿姨念死吧。”

每次跟赵婕打电话对时烨来说都是一种痛并快乐着的精神折磨。

盛夏把剥好的橘子放到时烨手心里:“我还觉得挺开心的,她现在不念我,成天惦记着念你了,你帮我转移了火力。”

时烨坐在床上郁闷了两分钟。刚刚捏着手机太久,他手心里出了点冷汗不太舒服,想擦一擦,盛夏边上有抽纸,他懒得动,就抬了抬下巴示意盛夏给他拿纸,手就摊开在盛夏脸跟前等着接。

然而盛夏并没有注意到时烨的动作,他忙着剥橘子,只看到了摊开在自己面前的手心。

盯着那只手思索两秒不得其解以后,盛夏脑中一个灯泡突然亮了下,他想起了之前肖想给他看过的某个很火的视频,感觉自己瞬间会意,于是他就看着时烨,靠近了点,把下巴放到了时烨的手心里,动作变成了时烨托着他的脸。

时烨:“”

盛夏看时烨一脸无语,感觉这反应好像不对,难道他没配合好?他思索了下,就靠在时烨手心里,一边笑一边对时烨眨眼睛。

“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时烨被逗笑了,索性捏住盛夏的脸开始揉,“我让你拿纸,我要擦手。”

盛夏哦了声:“拿我的脸擦吧,没关系。”

时烨瞥他一眼:“你这个是不是叫不要脸?”

“脸还是要的嘛,就是脸皮厚一点。”盛夏蹭了下他的手心,“脸皮不厚怎么追到你。”

盛夏头发慢慢长了些的时候,时烨说好看,留起来试试,盛夏就没剪过,现在差不多齐肩,勉强可以扎起来。盛夏脸小,稍微留长一些显得很秀气,上镜应该会更好看。时烨没事儿的时候就揉他脑袋,觉得手感很好,他喜欢把盛夏的头发揉乱,再慢慢用手帮盛夏顺好,撸着挺好玩的。

“你有追过我吗?”时烨语气不变,“我怎么不记得。”

盛夏想了下,点头:“有吧?”

“没有。”

“有吧?”

“没有。”

盛夏笑了下,知道时烨又在委婉抱怨过去一些事,他小声说:“那以后我每天追你一次?”

“行啊。”时烨揉了把盛夏的头发,“我看你的追人水平再考虑下答不答应,太恶俗太露骨太下流都会被我拒绝。”

“明白明白。”盛夏点头,“拒绝也是应该的,我接受拒绝,下次就能再接再厉了。”

时烨终于笑了下。他抱着盛夏想了想,突然说:“不然你还是自己回去过年吧,阿姨也想你了。刚好我就趁新年去一趟洛杉矶,去看个现场。”

盛夏听完皱了下眉:“我一个人回去,妈妈要骂我的。”

“你就说我有工作。”时烨拍了下他的头,“明天我们去买点阿姨喜欢吃的,我再卖两瓶好点的红酒,到时候你带回去,你回去陪陪阿姨,也去看看你爸。”

盛夏靠在时烨手里,就保持着仰面看他的姿势,半天才慢悠悠地说了句:“不要。”

赵婕其实早在一个月之前就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们好多次要不要回去过年,每一次时烨都顾左右而言他,不然就是语焉不详说要工作要忙,再看看再看看。他们工作基本都在一块,盛夏心里清楚得很时烨哪有什么工作,过年那阵根本就没有事。

他和时烨默不作声地对视了很久。

半晌还是时烨先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说:“那是你的家,我跟你回去很奇怪。”

“我妈一闲下来就找你的演唱会和视频看,一定要拉着邻居和朋友说你长得好看。”盛夏皱着眉,“她以前就总是嫌弃我笨,觉得自己很聪明却生了个很迟钝的小孩。我跟她吵了四年她才接受这件事,现在她不会觉得我们奇怪了,她对你比对我还好,她喜欢你的。”

时烨回避了下盛夏的眼神:“我知道,我很感激她。但是我不想去,我不适合那种场合。她对我越好,我就越不安,我没办法进入那种关系,每一次我都会想起”

时烨说话的时候,盛夏感觉到他托着自己脸的手在微微发抖。

盛夏被吓得一下子直起身子,去拉他的手:“哥,你别说了,我们不回去,我不说了。”

时烨紧张,焦虑,有糟糕回忆的时候都会手抖。有一段时间这甚至影响了他弹吉他,这毛病反反复复,时不时就会跳出来吓人一跳,有时候他自己甚至都没意识在手抖,这个问题还是盛夏先发现的。

“说一说没什么的,温医生跟我说过了,直面自己不是什么坏事。”时烨看上去很镇定,“没事,最近都没抖了,可能是今天有点冷才你不要怕。”

盛夏努力让表情自然些,他紧紧捏着时烨的手,轻声说:“我不怕。没事的,我们不回去了你想跟我说那些就说,不想说就算了。”

“说吧,”时烨对他笑了下,“温医生跟我说,她不在的时候多跟你聊。你不要每次等我自己说。”

他顿了下,又补了一句:“你多问问我。只要你问,我都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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