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G64是一颗巨大的星球,它的体积足足超过地球三倍。这也意味着,除了新明斯克,在它广袤的表面陆地上,还存在着其它的城市,以及散布在荒野和山脉之间,无法计数的工业平民聚居点。
即便是联邦官方最具权威的中央情报总局,也无法拿出关于工业平民最准确的人口数据——留存在电脑里的相关档案显示,最近一次人口普查,已经是六十八年以前的事情。除了通过各大矿业公司收购资源,政府对于工业平民其实没有任何兴趣。这些被文明世界抛弃的同类每年都在生养,也随时都可能因为各种意外亡故。纸面上“rL”或者“—1”,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无论联邦还是泛联合,对于工业平民的生活现状,均不约而同采取了封闭式管理————除了飞船,工业平民居住的矿石星球也无法和宇宙网络进行连接。民主和封建两种截然不同的统治,都不允许工业平民的生活状态在公众面前曝光。当然,偶尔也有那么几个勇敢的记者,会在愤怒和强烈责任心的驱使下,想要用纸笔作为武器,与强大的国家政权进行对抗。但这些人的下场通常都彳很凄惨。不是失踪,就是在某个荒僻的阴暗角落里,发现他们高度腐烂的尸体。

矿业公司是工业平民的直接触及对象。但在国家机器的严格监控下,他们当中任何人都无法关于散布工业平民的信息。政府在这方面的控制力度,完全可以用“残酷”来形容————除了死亡,就是流望着眼前这些按照教师要求,正在接受形体训练的女性平民,满面平静的赵毅,内心深处不由得涌起一股难以言语的激动。

她们都属于自己。

当槟,如果单纯以性别作为区分方式,属于自己的……还有“他们”。

这些人都是文明世界的弃民。从文明世界雇佣一万人,年均薪酬开支将是一笔极其庞大的数字。而在这里·在新明斯克,让这些人绝对服从所需要花费的代价,仅仅只是一块价值几分钱的胶质面包。

我能够得到这个看似荒凉的世界。

不,确切地说·我正在拥有他们。

站在旁边的冯谈谈满面恭敬。他用最谦卑的口气,发表自己看到和正在经历这一切的感慨。

“阁下,只要愿意,您完全可以成为一位国王,或者一位总统,甚至是……皇帝。

黑暗,是覆盖在宇宙身上的永恒基础。无论在任何位置·任何角落,只要身处茫茫太空,肉眼首先接触到的,就是无法望及遥远深处的漆黑。

“我讨厌宇宙。这简直就是从魔鬼屁股里拉出来最肮脏的一坨屎——”

站在宽敞的舰桥舷窗旁边,于健一边在身上摸索着寻找香烟,一边满面憎恶地看着窗外,用说不清究竟是讥讽或者无奈的口气,摇头喃喃。

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作为一艘大型运输货轮的船长·于健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必须在航行中度过。没有漂亮妞,没有灯红酒绿的舞厅和D吧·也没有男人都喜欢的狩猎和钓鱼,只能不停地观看影视录像作为消遣。当然,有时候于健也会和船员聚在一起打打牌。这种小规模的赌博数额不大,最多也不过两、三千联邦标准货币。只是……输赢带来的刺激,很快就在于健身上消失。毕竟,对他而言,钱这种东西仅仅只是一个数字。在很少有机会登陆,或者根本就无法离开运输船的情况下,钞票存在的意义,等同于废纸。

于健今年刚满三十四岁。他从不在意自己的穿着·几乎永远都是一件敞开的蓝色水手上衣。虽然拥有亚裔的黄色皮肤,眼睛却是呈朦胧的暗灰。但即便是混血基因也无法改变人类的正常生理机能————他的外表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苍老得多,头发也几乎全秃。

他必须在这艘名为“快腿”的民用货轮上继续任职十六年,才能够得到真正的自由。

这不是他的错。事实上,从出生的那天开始,于健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为了偿还家族为其在生活、学习、成长道路上已经支付过的种种费用·他必须在二十岁那年登上“快腿”号货轮,先是船长助理,继而晋升正职,一直无偿服务三十年,方可在五十周岁正式退休。

作为船长,于健在船员面前拥有发号施令的权力。但他没有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与家族之间的契约永远无法违背,更不可能解除————那些家伙牢牢控制着自己的身份和出生证明文件,以及财产和佣金在支配权。于健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履行义务,成为一名尽职尽责的船长,默默忍受直到五十周岁,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他姓特恩布尔。

于健无时无刻不在诅咒这个该死的姓氏。他对自己的父母没有丝毫爱意。因为……自己根本就是那个男人在酒后与攴/女之间的产物。那个老杂种本该把精液射在墙上,或者直接冲进下水道。但于键却偏偏在母体中孕育成形,而那个从未尽过母亲职责的女人又太过贪婪,妄想用刚刚诞下的婴儿作为筹码,从特恩布尔家族勒索一大笔钱……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的于健,根本不明白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只是在长大以后,才从旁人口中隐隐约约探知,好像是父亲开枪射中了母亲,而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在濒死的刹那间,也突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如同疯子般猛扑过来,一口咬掉了父亲的生殖器。

对于这两个人,于健充满了憎恨。

尽管是一名弃儿,他却只能默默承受被别安排的命运————按照联邦法律:被抚养者成年后,必须与监护签订契约,以为其工作或者货币补偿等方式,对抚养者支付足够的报酬。作为拥有家族血统·却永远不可能被家族承认的外围成员,于健被列为重点培养目标。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得以在成年后担任“快腿”号货轮的船长。

特恩布尔家族经营的商业范围非常广泛。他们需要一些“信得过”的人,帮助打理某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特殊生意”。像于健这种拥有本族血统的外围成员·自然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要比外来雇佣者多少带有几分潜在的忠诚。

舷窗外的这片宇宙,是地球联邦最繁茂的航道之一。这里位于三颗移民星球的交界,每天往来的货运飞船数量多达数十万。除了正常的客运航班,大多都是积载沉重的货轮。它们像蜜蜂一样,不知疲倦的创造着利润和财富·也见证着人类文明从宇宙黑暗中的兴起。

“让该死的文明见鬼去吧————”

于健使劲儿摇了摇头,将下意识浮现在脑子里,这段铭刻在星球航运中心纪念碑上的文字彻底驱除,冲着地面用力啐了口浓痰,把凶狠的目光重新转向窗外,默默注视着黑暗深处那些如同宝石般的闪烁光点。

它们是遥远的星球,或者是正在燃烧的气体。尽管色彩绚丽斑斓,却无法引起于健的丝毫兴趣————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舷窗外左侧大约四十五度的位置。

那是一艘通体漆黑的飞船。如果单纯以长度和体积作为衡量标准,那么它应该属于中等偏下的一类。扁圆形的船首,粗大厚实的船身·以及缓慢的速度,都表明这是一艘货轮。

大约半小时以前,它就一直尾随在“快腿”号附近。那个时候,于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里属于主要航道区,沿途“快腿”号遭遇的各种飞船,大大小小也有上百艘之多。然而,极其古怪的是,从于健二十多分钟前命令机舱加速之后,这艘飞船却仍然保持着与“快腿”号完全同等的速度。

这不正常。

于健皱紧眉头死死盯着这艘船。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是他却并未朝坏的方面多加考虑。毕竟·这里属于行政星域统辖范围,根本不可能存在任何海盗活动的痕迹。

他很清楚,“快腿”号上运载的货物,虽然以棉质品为主,却也暗中夹带了一些无法见光的“私货”。具体是些什么,于健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临出发前,几名从飞船货舱里走出来的家族长辈脸上,满是郑重和严肃。

难道……外面这艘飞船,是联邦刑警的缉私舰?

这个念头刚刚在于健脑海里浮现,又被他迅速掐灭————警察不可能像影子一样跟踪自己这么久。他太清楚那些身穿黑色制服,高高在上家伙们的作风。联邦太空缉私警察其实很懒,他们一旦出动,通常不会少于三舰联编的小队。绝不是像现在这样,仅仅只有一艘没有任何编号,也没有政府标志涂装的飞船。

想到这里,于健随手拿起扣在旁边墙壁上的通话装置。他准备从休息室里叫几个船员过来,顺便用电子信号询问一下,这艘一直尾随自己的黑色货轮,究竟想干什么?

每一艘飞船行进的航道,都必须经过电脑计算。从某种意义来说,航道相当于地球古文明时代的铁道。没有经过许可或者双方联络的情况下,两艘飞船保持过于接近的距离,其实非常危险。就好像高速公路上两辆并列行驶的汽车,完全可能因为打滑、方向侧偏等因素发生碰撞。可是,就在于健即将用拇指按下通话键的刹那间,一直观察着飞船的眼睛,却意外捕捉到令他目瞪口呆的剧变。

黑色货轮面朝“快腿”号的船身侧面,舯部甲板正在迅速收起,露出五个巨大的正方形凹洞。在船舷灯光的照耀下,于健清楚地看见————从那些幽深黑洞的最深处缓缓探伸出一根根粗大浑圆的炮管。它们就像是饿兽的獠牙闪烁着令人心悸的金属冷光。

于健只觉得身体在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那是大口径相位波动炮,是联邦驱逐舰的标准配置武器。也就是到了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这艘黑色飞船产生极其怪异的感觉————它的船体外形的确与货轮类似,却仍然保持着战舰独特某些特征……它,它它根本就是一艘经过改装,不折不扣的标准型驱逐舰。

“必须向距离最近的巡逻舰队请求支援。”

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密集的汗珠也从于健额头密密麻麻渗出。他死死摁紧通话器的钮键,几乎是冲着远在数百米外机舱动力室里的值班船员咆哮:“第二、第三能源室马上增压引擎和护盾能量全开。以最大马力全速前进。立刻———现在————马上——

“快腿”号是一艘商船。面对如此情况,这是唯一的应对方法。

与此同时,黑色货轮已经扬起了炮口,粗大深邃的炮管底部,隐隐能够看到一丝发光的亮白。那是正在充能准备发射的前兆。

于健脸上显出一丝无力的苍白。他大张着嘴,满面恐惧地望着那些扑面而来的巨大光团。这一刻,他忽然感觉有些发冷脑子里也飞转过无数混乱的画面。有被他诅咒过无数次的父母,也有那张与特恩布尔家族签下的契约,还有对于未来的憧憬,对五十岁以后的人类渴望……无论肮脏还是美好,它们都被比太阳还要强烈的炽白光芒照耀着,在熊熊烈火中燃烧,连同自己的身体,一同化为灰烬。

爆开的弹头撕裂了舰桥外部脆弱的装甲。浓密的黑烟与炽热的火光中“快腿”号船体开始朝着侧面倾斜。当连续六发引力跟踪导弹直接命中动力室后,整艘货轮开始在剧烈的强光中被引爆,破碎。

身穿浅灰色仿联邦军制服的刘枫站在舰桥舷窗旁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默默注视着在火焰中散碎解体的“快腿”号。如同铁丝般绷直紧抿的嘴角,慢慢弯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这是一艘经过“奇迹”改装的驱逐舰。在对应的战舰分类表格上,赵毅将其命名为“雷霆”级。

尽管雪颜提供的情报每条售价高达两百万元,其中却没有丝毫作伪的成份。也正因为如此,刘枫才能在这个位置设下埋伏,出其不意将“快腿”号击沉。

为了确保目标被彻底摧毁,再也没有任何回收利用价值,刘枫下令朝着“快腿”号主炮连续六连射,加上前后发射的总共二十一枚导弹……战斗成本早已超过这艘商船本身的价值。

这是赵毅再三叮嘱过要求也是此次战斗的目的。

从接受洗脑的工业平民当中,挑选出具有战舰操作能力的对象进行特殊培训。用伪装偷袭和掠夺等方法,让这些人在实战中迅速提升经验。用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就能成为合格的战舰兵。

类似刘枫管辖的这种改装战舰,在其它航道上还隐藏着十一艘。它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在无从防备情况下击毁对手。至于目标……都是带有变体“,字图案,特恩布尔家族的货运飞船。

坐在乳白色的沙发上萨尔森一直在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摆在右侧的茶几。那上面放着几本杂志和咖啡杯,还有一个大约五公分高,双手举着“请勿吸烟”横排的锡制玩偶。

这里位于特恩布尔大楼的第十一层,也是家族的核心会议室。明亮的窗户外面不时飞过几只鸽子,却没有人对这些可爱的小动物产生兴趣。他们都绷着脸,分别围坐在房间四周,保持沉默。

坐在中央沙发上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老者。他穿着宽松的青灰色西装,系一条有银色夹子的窄领带。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只很大的蓝宝石戒指。底座侧面还刻着特恩布尔家族特有的徽章。

老人很瘦,宽阔的颧骨仿佛随时想要冲破薄薄的皮肤。这使他的眼神看起来越发显得深邃,却感受不到善意与温和,只有令人战栗的冰他默默环视了一圈围在四周的与会者,从旁边的木架上拿过一只黑色笔记本,慢慢翻开。隔着五米多远的距离,萨尔森仍然可以看到,纸面上罗列着一串串细密繁杂的数字。

“从月初到现在,我们一共损失了七艘货运飞船。初步计算,损失额度已经超过三十亿。这还仅仅只是船只本身,连通所运载货物的成本。如果按照它们本该产生的市场价值计算在内,还要在这个基础上递增四倍,甚至有可能达到五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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