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路这句话或许是在发泄情绪,但话一说出口,他就一个激灵:对啊,树挪死人挪活,我又何苦守在这半死不活的地方?
得找人事局,让他们给我重新安排工作。

韩路学的是金融,同班同学毕业后,大多去银行去会计师事务所,混得最好的那个如今正在四大施展才干。

他对于经济有强烈的兴趣,在心目中,市场经济这只手虽然无形,却能深刻地影响到人们的生活。国家现在还不富裕,自己的聪明才智如果能够用在经济建设上,看到社会被自己改变,那是何等有价值的人生。

毕竟是个传统读书人,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韩路也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这也是他第一次参加公考的缘故。

记得他去年公考的时候,考的是省城的财政系统的一家单位。可惜分数差了点,与目标擦肩而过。今年才退而求此次,考到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毕竟,理想虽然丰满,还是先得解决吃饭问题。

要不,找人事局说说,看能不能换个单位?

想到这里,韩路再无心在财务室呆下去。

他来市文化中心不过三天,按照流程,进中心之前先要拿身份证、学历证书、专业技能证书原件和复印件,还有学籍档案和证件照去人事局。

到人事局后,对方给了他一个报到证让到单位来报到。

报到证当时韩路是交给杨光的,放在办公室的一个抽屉里。

这几日韩路被抓丁去忙平地村演出的事,一直没来得及办相关手续。

当下他就离开财务室,跑办公室去。

文化中心上班实在是水,大伙儿每天只上午九点来报个到就走,到下午更是人影子也找不到一个。

办公室只剩一位大姐守在那里。

韩路跟她打了声招呼,就径直拉开杨主任的抽屉,翻出那份报到证,揣包里走了。

金沙市市区面积挺大,三个区的城区挨在一起,都七十万人口了。不过,他所在的市中区和市四大班子则集中在方圆两公里的范围呢,走着去也近。

很快,他找到负责给事业单位人员入编的干部,一个快五十岁的老同志。

韩路几天前和这人打过交道,姓秦名文学。

秦文学好象对韩路的印象不太好,满面都是不耐烦的样子,问他有什么事情,你不是已经去单位报到了吗,怎么又找来?

什么事,这事说起来有点尴尬,你能跟人家讲自己和单位领导同事相处得不愉快,处理不好人际关系,想找他换个单位吗?

韩路斟酌着语气,说,自己是学金融的,想从事经济建设。现在突然被派去搞文化工作,学不能为所用,感觉浑身的力气都使不上,想问问能不能换个单位。

说着,就小心地将报到证递上去。说,我这几天工作忙,劳动合同都还没有签,工资关系也没有做,现在直接把关系退回局里来,也不麻烦。

秦文学今天不知道家里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态度不好。他阴阳怪气地呵呵一声,说,工作已经安排好了,你说换就换啊?不想干,那你告诉我,想去什么地方?

韩路道,去什么地方都成,只要能干有意义的工作。

秦文学突然一拍桌子喝道,你以为你是谁,想去哪个单位就去哪个单位,还说要干有意义的工作,怎么,现在的工作就没意义了,没意义你当初怎么又来考?如今的年轻人,都是眼高手低,一来就乱想汤圆吃。嫌没意义,如果让你当个官,你就觉得有意义了,格老子,大上午的就听到你说废话。

说到激愤处,他竟然抓起韩路的报到证,呼一声摔到地上,让他滚蛋。

秦文学一口一个格老子早就让韩路心中恼火,现在更是直接把小韩同志这个颗炮仗给点燃了。

韩路腾一声站起来,指着地上的报到证喝道:“你给我拣起来,秦叔叔,秦文学,你要搞清楚,我是组织上安排到你们局接受派遣的,我是组织的人,不能任你这样作践!”

“呵呵,还组织,你一个事业编还牛气了!”

“你!”韩路牛脾气上来,捏紧了拳头。

眼见着事态就要不可收拾,一位副局长恰好路过这里,急忙上前将韩路拉住。说,这位同志,你消消气,有什么事到我办公室去说。哎,老秦,你别冲动啊。

副局长姓周,三十多岁,是个好脾气的人,先代表局里跟韩路道歉,说,小韩,老秦家的孩子最近出了状况,以至心情不好,你多担待些。

韩路还是忿忿不平,说,谁都有不顺心的事,他凭什么把负面情绪发泄到我头上。

周局苦笑:“老秦真遇到困难,咱们就不提这茬了。小韩,说说你的事。”

两人说了几句话,周局问清楚韩路的事,摇了摇头。道,韩路,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咱们也是同龄人,就不跟你说什么大话套话了。现在国家制度很严格,不比得二三十年前,人员可以随意调动安置。如今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考的就是金沙市文化中心,其他地方也没有空编。就算有,还得重新去考,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小韩,考个编制不容易,你现在回单位去上班吧,先把编制的事弄好。

他说得有理有据,韩路冲动劲儿过去,有点颓丧,点点头:“谢谢周局,没事我先走了。”

周局继续安慰他:“韩路,你是重点大学毕业生,这次考进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的成绩我也看过,分数相当的高。虽然我们不能惟分数论。但能够拿到高分,至少说明你这人的智力和执行力都是一流的,我想在中心你也能成就自我的。”

经过他的劝导,韩路心情好了些。和周副局长交换了联系方式后,这次告辞而去。

路过负责入编的秦文学的办公室,一个声音传来:“幺儿,没啥大不了的,不就是以后不能走路了吗,人生在世,谁不会遇到挫折?书你继续读……不不不,你别这么说,什么残疾了就是个废人……爸爸心里好难受……”

韩路回头一看,是秦文学正在打电话。

今天局里没什么人,显得很安静,他甚至能够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压抑的哭声。

秦文学劝了几声,电话那头还是在哭。

他火了,骂道:“大不了坐一辈子轮椅,你又没死,至于这样吗?我求求你好好活着行不行,我就你这么一个娃,我遇到了还能怎么样,养你一辈子行不行……妈的,我求求你好好的行不行,爸爸……爱你……”

说着话,老头眼圈红了,泪花在里面不住转动。

看到他哭泣的样子,韩路突然想起母亲送自己离家那天早上的情形,心理难过得要命。便走进去,朝秦文学深深刻一鞠躬。

秦文学以手捂着电话,愕然看过来。

韩路:“我的错,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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