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农忙时节,驿道上往来的耕夫络绎不绝,或牵牛,或挑担,或背箩... ...
一行十二名道人护着一马轿行走其间,甚是惹眼。只听道人们嘴里碎碎念着:“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尘垢不沾,俗相不染。虚空甯宓,混然无物。无有相生,难易相成。份与物忘,同乎浑涅。天地无涯,万物齐一。飞花落叶,虚怀若谷。千般烦忧,才下心头。即展眉头,灵台清悠。心无罣碍,意无所执。解心释神,莫然无魂。水流心不惊,云在意俱迟。一心不赘物,古今自逍遥。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我心无窍,天道酬勤。我义凛然,鬼魅皆惊。我情豪溢,天地归心。我志扬迈,水起风生!天高地阔,流水行云。清新治本,直道谋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这十二骑、一马轿便是落在梅远尘等人身后的湛空、海棠一行了。

虽在路途中,湛空等老少道士早已养成的诵咒之习却仍保留着。一边骑马行路,一边口中轻念,两相不误。从辰时初刻,至巳时初刻,整整念了一个时辰,已不知念了多少遍。

这六日来,海棠坐在马车里听得多了,几已能一一背默。在车厢内左右无事,学会了这《净心咒》,每每烦乱时背默几遍,往往心神便定。

“湛空道长,‘心无罣碍,意无所执’当作何解?”海棠暗自背默,遇有疑义即向湛空请教道。

这几日,海棠每有不解便来问自己,湛空早已习惯,亦皆欣然作解,这时笑着答道:“修道讲求心无挂碍,这句咒语就是劝人心中莫要有所偏执,甚么物事都能放得下。”

“哦,原是如此!”海棠喃喃答道,又不免去想,“世间这许多挂念,我真能放得下么?”念及梅思源、百里思的恩,梅远尘的情,海棠不由轻摇其首,呢喃道:“恩情深重如此,我却又如何能放得下?”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 ...魔王束首,侍卫我轩... ...”《静心咒》念完,众道士又念起了《净天地咒》,咒语中似乎隐然流露出一股天罡正气。

才酉时三刻,街道上摊贩走夫已不多,五骑护着一辆华贵的轿辇在其间缓行,路人见了皆远远避开。

轿辇在一家泥人铺面停驻,辇驾上是一个娇俏的少女,这时她正转过身,向里面轻声报道:“郡主,到了。”

不一会儿,从辇厢内出来一个面容绝美的少女,只见她面如凝脂,眼若星辰,所至之处,时空如定。只听那绝美少女轻声问道:“紫藤,这便是那家泥人铺子么?”

紫藤躬身回答道:“是了,郡主。在之前,我已同阿来走过一遍,便是这‘泥人王’无错了。”言毕,伸手搀扶夏承漪走下辇车。

“泥人王。”夏承漪在轿辇旁驻足,望着对面的铺面招牌轻声念道。

今店里一整天也没做成一单买卖,掌堂王婆心中苦闷不乐,正双手撑着脑袋想着,“今是望日,寻常时候,那位温润公子早该来取了泥偶了,今怎还不来?却不知要在店里等到甚么时候?自那些大官家里遭害,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这满都城都总阴阴沉沉的,倒想早些关了门回家去。”

“掌堂,我想看泥人。”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从柜台旁响起。

这声音直如餐铃一般,令王婆从思虑中恍然醒来,满脸堆笑行出柜台来。走近一看,见这女尊客有如空谷幽兰一般,脸上带着淡淡的愁苦,心中暗暗诧异,“好俊的姑娘家啊!”

“小姐,你要看甚么泥偶?”王婆笑问道。言毕,折身回到柜台,弯腰取出一张摆桌,上面放好各式各样的泥人:有菩萨、有仕女、有姬尧娘娘,有麒麟瑞兽... ...

“你们这有禽偶么?我想看看禽偶。”夏承漪双目在摆桌上扫视而过,轻轻摇了摇头,问道。

掌堂王婆一愣,神情一闪,说道:“哎哟,有是有的,只是被一位公子买下了。我且取来给你瞧一瞧罢。”心里却想着,这位公子现下还不曾来,想来今也不会来了,不如拿给这姑娘瞧一瞧罢,或许这姑娘便看上了那泥偶呢,可莫丢了这难得的买卖。

王婆取了两个锦盒出来,放在柜面上,对夏承漪说道:“这俩都是一位公子买了的,一个是禽偶,一个是女偶,小姐要不要看一看?”

夏承漪于这锦盒再熟悉不过了,此刻闺阁中正存着三十一个。伸手取过锦盒,轻轻打开,映入眼帘的乃是一对鸳鸯偶。

“没想到,远尘哥哥这次本要送我的却是鸳鸯,可惜他却没来取这禽偶,急急赶去了安咸锦州。”夏承漪看着这对鸳鸯泥偶怔怔发呆,不由胡思乱想起来,越想便越觉得清苦,心伤更甚。

“只盼梅府阖家平平安安,他早日归来。”

看完禽偶,夏承漪再取来另一锦盒,轻轻打了开,见里面竟是一个新娘女偶!再看座下,却写着“成双”两字。夏承漪看了突然眼眶湿润。

“他竟要送海棠新娘女偶,这不是要定亲了么?我,...海棠待他那么好,他俩又自幼一起长大,我哪里比得过?只怕他们在安咸待着,便再不回来了,留我在这里孤零零候着... ...”想及此,再也忍受不住心伤,趴在柜面哭起来。

王婆见了,“哎哟”叫起来。门外的紫藤也急急跟了上前,急急唤道,“郡主,你怎了?”。王婆听紫藤唤夏承漪“郡主”,顿时吓得直哆嗦。

紫藤见夏承漪只哭不答,心中急甚,叱问王婆道:“掌堂婆子,你怎欺负我家郡主了?”

听紫藤这本质问,王婆直吓得魂飞魄散,哭央着道:“姑娘明察啊,老婆子长了一百个胆也不敢啊!这,这,她瞧了这两个泥偶就自顾哭了。婆子哪里知道如何就开罪了贵人啊?”

紫藤听了,忙行到柜台,取过锦盒看了一看,瞧见两个泥偶竟分别是鸳鸯和新娘。再拿起泥偶仔细端看,只见座下分别刻了两字:成双、成对。见此情,紫藤当即有了一番计量,乃谓夏承漪道:“郡主,远尘公子喜欢你可喜欢的紧啊!”

夏承漪哭声渐缓,抽泣道:“他都要娶海棠了,身边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远尘公子是心大了些,竟想同娶郡主和海棠姑娘!”紫藤气愤道。

夏承漪早知梅远尘定舍不得海棠,是以从来都把海棠当了亲姐妹,现下心伤的是,他只想娶海棠却丢下了自己。“他不喜欢我了,他只想娶海棠!”夏承漪哭道。

“郡主,你未瞧见泥偶写了甚么吗?”紫藤恍然大悟,强忍笑意问夏承漪道。

已哭了这一会儿,夏承漪心情稍缓,答道:“我自然看到了。”忽然想起自己只看了女偶座下刻字,并未看鸳鸯泥偶座下何字,忙支起身子起来,拿过鸳鸯泥偶一看,脸上由哭转笑。

“原来这座下不是‘鸳鸯’,而是‘成对’。送给海棠的是‘成双’,送给我的是‘成对’,远尘哥哥竟同时向我二人陈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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