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华国设有一城二十六郡,每郡设六州,每州皆制七县。这一城,指的自然是大华皇城所在都城了。都城不知为何一直不曾取名,百姓只通谓之曰“京城”、“皇城”、“都城”,位于大华国境正中。
说起都城,去过的百姓皆不免满口的溢美之辞。然,它却也当得起那诸多颂赞。

都城的地界,犹如一巨型玄龟匍匐向北。龟者,通“贵”也,又以寿久不死为人所见闻。玄龟者,曰“玄武”也,乃上古之圣兽,智赋精深,祥瑞不可言。或许真是这玄龟地界引来了天地灵气,天恩嘉宠有常,大华国历经三百二十余年,竟不曾遇过大苦大难,一直颇为安定。

坊间有传:三百多年前,夏汝仁起事功成,草创大华,带兵行营至此。是夜梦中,一躬身长须鹤发童颜的老者将他唤起,谓他曰:此地有大造化,以玄龟地界立城。可为国本。言毕,迤迤然乘风远去,再不见影踪。只留下“我乃真武”四个云雾大字,在虚空中飘荡。夏汝仁梦醒,猛然起身赤足冲出营帐,四下觅找,却不见老人不见空中云字。只见周遭卫卒惶恐跪地,遍呼“万死”。夏汝仁当即唤来亲卫,急传了几位大臣来见。是夜便不容臣工辩驳,派任诸人以此地为基,去敕建那玄龟地界的城池,以立国都。只道一句:“仙人指路,我意已决!”

传言有虚真,至今已不可再追究。然历时三十余年,都城总算建成。只是,此时夏汝仁早已身故。继任大宝的宣德帝未得先帝遗命,至死都不敢擅给都城取个城名。如此两百多年过去了,这座城池便就这样以无名为名作为大华都城至于现在。

卢剑庭是一个瘦高男子,剑眉朗目面白有须,言语行止得体,观其形容,只怕还不足而立之年,已是个王府的侍卫百夫长,实是个不可多见的妙人。自通关台处迎了众人,便引着一行人马入了内城,与梅府那两着衿衣的大汉并骑行在最前。都城多贵宦,沿途百姓见这阵仗已是习以为常,自然一一避让。卢剑庭见这二人一路只顾骑马,并不言语,知他们初来乍到,以客自居不免拘束,便主动搭起腔来:“这天可真冷的紧呵,两位兄弟一路远来千里跋涉,迎着风霜雨雪,竟身不裹裘,忒的是好体魄!”言语时,把马缰自右手换至左手,腾手朝二人竖起了拇指,一脸的钦佩。

两青年男子中较长的一人与卢剑庭比邻而骑,这时答道:“大人谬赞,小人兄弟姓傅,乃梅大人府中仆从。我名傅惩,他唤傅愆,乃是小人胞弟。”言语时目视卢剑庭而手指身右的同行衿衣男子。此时那男子也执了手礼,微笑续道:“大人谬赞,我与哥哥自幼练了些粗浅功夫,手脚上的真章可不行,也就比着常人肉糙皮厚些,哪如大人万一,今日倒让见笑了!”卢剑庭听了,一脸不喜道:大丈夫比拼本事,哪问出身!以两位兄弟的人才,建功立于朝堂,脱奴入官那是早晚的事,又何必自谦!”兄弟二人见这卢剑庭行事利落,言语铿锵,对二人的奴籍身份半点不以为然,已是生了相交之意,这话匣一开,三人便很快熟络起来。

车辇中,百里思于三人言语自是不落一字地听了入耳,微微蹙起了眉,一缕忧思暗藏眼角。

行至戌时二刻,夜色早已降临。路上,王府众卫卒早已点起先前备好的火把,是以众人视物得清,行走并不滞碍。自通关台会了面,一队人马行走已经两个时辰有余。众人知千里跋涉将尽,驻足便在不远,心中不由放松,一路上谈笑晏晏,倒也不觉得过了这么许久。又过了一个弯角街市,卢剑庭开口询道:“两位兄弟,再拐过前面路口就到王府了,可要去通报夫人一声?”傅惩听了大喜,回道:“甚好,我这便去。”说完扭了缰绳折回头,坐骑在辇厢左前立驻,乃见他俯身报道:“夫人,前面再转一个路口便到王府了!”

辇厢中,百里思难掩心中喜乐,轻答道:“知道了!一路辛苦傅二弟、傅三弟了!”

傅惩躬身拱手回道:“夫人严重,这皆是我兄弟分内中事,哪来辛苦!”说完,便辞了回来,与卢剑庭、傅愆并行在前。

过了一路口左行,眼界便见一恢宏不凡的府宅,望去竟不见其尽。府门吊挂八盏琉璃灯,明亮如昼,门前左右伺立侍卫各八。众人随着卢剑庭行近了府门,梅远尘下了轿辇来方始视见那府门骨梁所挂牌匾几个鎏金大字:敕建颌亲王府,右下一行小字,乃是:大华颌亲王夏牧朝宅邸。

只见门口一制袍与卢剑庭无二的男子迎了上来,对着百里思行了一礼,道:“夫人有礼,在下周旭宽,奉王爷殿下令,于此迎候梅大人诸眷属。王爷有交代,夫人一行来了,便直引去玉琼阆苑。”百里思回了一礼,谢道:“劳周大人久候,便烦引路了!”言毕,正要回身向府上一众仆从吩咐甚么,却见那男子先一步言道:“王爷特有吩咐,梅府今番远来皆是贵客,一应诸人皆从正门入府,不需拘泥小节,众位请随我来!”此时,梅府一行人马均已站立在王府前,数着乃有十三人。

那圆顶民轿里原是坐了一老五少六位女子,其中老妇颇为肥硕,形态可亲。五位少女则尽皆俊美,俏丽不凡,不时相互低声言语。那三位骑着灰鬃马的裘衣男子,这时皆已卸去头脸上的裘帽,乃是一名年约五十五六干脸老汉及两名年轻汉子。两年轻汉子年岁与那傅家兄弟相仿,只这二人形容颇似一旁的干脸老汉,皆是身形精瘦,双目炯然锐利。众人听了那侍卫长的交代,都是一般诧异,脸上面相好不丰富。

大华于这籍律,所制甚严。籍律虽无明文条例规定,但自来民籍、奴籍出入官宦之家,行的都是后门,决不可从正门或侧门入。倘使客人携仆从自正门入府,主人家那是大大的不喜。这时听这王府侍卫长这般说起,心底自是生出一股难言的感激,心绪不免一番波涛汹涌。主家既不介意,百里思自不忍去辞。见此,梅府众仆从忙去轿、辇中卸了行囊,尾随在后进了王府去。

绕过了五个回廊后,穿过了两个花园,总算行至一处雅苑,入口石山上镂有赤字:玉琼阆苑。

阆苑内六、七王府仆从往来,有搬酒、有端碟,似在置办酒席。那侍卫长行至回檐下便驻足不前,执了手礼,谓百里思道:“王爷有言,今番夫人一行路途劳顿,且梅大人与夫人、公子久未相见,自有许多家常待叙,今日便不来看望。特在此为府上诸人置办家宴,望众位饮食得乐!待明日再设正宴,为夫人、公子接风洗尘。”言毕正欲转身,忽然想起一事,乃补充道:“夫人稍候,梅大人一会儿就该到了。”说完这句,便执礼离了去。

百里思听了,心里不由一怔,想道,“王府果然底蕴深厚,此间所见,个个行止得体心思缜密,远非地方重宦大户之家可比。”见梅远尘正东张西望,便伸手拉住他袖袍,轻笑道:“一会儿便要见你爹爹了,可开心么?”

梅远尘满脸溢笑,重重点了点头,乐呵呵答道:“孩儿心中自是万分喜乐,只盼和爹娘半刻不分!”百里思微笑点头,领着梅远尘进了正厅,于茶案分座坐下。仆从十一人则分了两拨,置妥了行李去。

只听一阵快步行进的声音临近,正是梅思源到了内院。百里思、梅远尘听了厅外声音,皆已起了身行出去。梅远尘见梅思源一脸笑意走来,重重唤了一句,“爹爹!”,行到父亲身边挽住他臂膀。百里思也靠上前,一家三口相拥一团。

良久,梅思源方对妻子暖声道:“行了这么许多天,先入席用了饭吧!”百里思自是点头同意。便呼来众人,一起吃这阖府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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