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长川将柳寻衣带回陆府已是深夜,因为有溯水阁的前车之鉴,柳寻衣深夜而来自然不敢在陆府中太过招摇,也不敢惊动任何人。邓长川领他到侧院一间颇为冷清的偏房将就一夜,柳寻衣简单收拾一番后躺在榻上,思前想后这两天的经历,久久不能入睡。
柳寻衣来到泉州的第三天就险些弄丢了自己的小命,这令他对曾经满心向往的江湖第一次产生了忌惮之心。相比于朝堂勾心斗角的凶险,原来江湖中的明争暗斗也丝毫不遑多让,一顿饭的功夫便能令局势一变再变,人嘴两张皮,硬将黑的说成白的,将白的说成黑的,非但杀人不眨眼,而且还杀的有理有据,杀的大义凌然。

今夜若非有邓长川提点,柳寻衣只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非但小命不保,而且还会落个人人唾弃的恶贼骂名,死的既糊涂又冤枉。

原本以为江湖之中人人皆是顶天立地的豪杰好汉,殊不知天下乌鸦一般黑。在司空竹和沈东善这些人眼中,柳寻衣就如同街边的阿猫阿狗一般,生死荣辱根本无关紧要。现在想来,当时若真听了司空竹的冠冕堂皇之言跟他回去,只怕现在自己早已经一命呜呼了。

当下心中对林方大的感激之情再度平添几分,同时也对自己的行事莽撞而深感愧疚。

柳寻衣伸手入怀掏出赵馨赠与他的手帕,疲惫而凝重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柔和之意,指尖细细感受着手帕的柔滑,赵馨的一颦一笑也随之浮现在脑海,尤其是那句“我等你”,尤其令柳寻衣心中温暖之至。

“为了馨儿,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要闯。”柳寻衣心中默默地笃定道,“我一定要活着回去,我答应过她一定要活着回去见她……”

痴痴念念的柳寻衣在似睡非睡之间越发坚定自己的信念,贴在胸前的手帕带给他无尽的温暖,似是将赵馨拥在怀中一般恬静,令柳寻衣忐忑的心神渐渐安定下来。

柳寻衣就这样思绪万千地躺在榻上,不时辗转反侧,也不知这一夜到底有没有睡着,天际东方却已微微泛起鱼肚白。

“砰、砰砰!”

睡意朦胧间,一道清脆的敲门声将柳寻衣悄然唤醒。他微微睁眼愣愣地望着窗外蒙蒙亮的天色,似是在思量自己此刻的处境,片刻之后方才缓缓张口道:“谁?”

“贤弟,是我,林方大!”门外林方大应声答道,语气听上去颇为欢愉,显然他此刻心情颇佳。

柳寻衣闻言迅速翻身下榻,开门将满脸笑意地林方大迎进来,问道:“大哥何时来的?”

“天未亮我就到了。”林方大道,“今天可是个大日子,所以我早些过来方便听候府主差遣。我来陆府见时辰尚早,就没打扰贤弟的清梦。”

“洛府主若是有任何差遣大哥只管吩咐就是,小弟自当却之不恭。”说罢,柳寻衣话锋一转急忙问道:“大哥,昨夜在溯水阁司空竹可有再为难你?”

“他敢?”此刻的林方大左手端着一碟粥菜,右手拿着一个包袱,一边朝屋内走一边回道,“说句糙话,司空竹他就算是打狗还得看看主人是谁,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为难贤王府的人。哈哈……贤弟昨夜睡得可还安稳?昨日你又是追贼又是救人,定是累坏了,快快吃些粥饭吧!”

“有劳大哥挂念,昨夜幸得邓五爷关照,小弟一切无恙。”柳寻衣说话的功夫顺势接过林方大手中的粥菜和包袱,问道,“那洛府主……可因为小弟之事责难大哥?”

闻言,林方大悻悻一笑,道:“原本今早上府主是要惩罚我的,可幸好凝语及时求情,道明贤弟与我们曾有救命有恩,昨夜我帮你乃是知恩图报之举,府主深明大义又岂会再追究?而且昨夜也没闹出什么大乱子,算是功过相抵,愚兄自然就逃过一劫。嘿嘿……”

“是我连累大哥了,若非我鲁莽行事去救白姑娘,也不会招惹这么多是非。”柳寻衣苦笑道。

“自家兄弟不说外话,更何况都过去了。”林方大满不在意地摆手道,“贤弟吃些东西,随后便将这包袱中的衣服换上,稍后大哥带你去看场好戏。”

“好戏?”柳寻衣两三口便将一碗热粥喝光,打开包袱,但见其中是一套淡青色的素净布衣,不禁面露疑惑之色,“这是……”

“你昨夜不是说想见识一下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吗?”林方大道,“虽然沈老爷不肯帮你,反而还闹出那么多乱子,但最后却是错有错着,昨夜你被邓五爷光明正大地带进陆府,剩下的事大哥也自然就好办了。这是贤王府下人的衣服,先委屈贤弟穿上,之后你便混在贤王府的人马中,随府主一道前去陆府武场参加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

柳寻衣闻言不禁心生感激之意,忙道:“大哥能惦记着小弟已是感激不尽,又何谈委屈之说?”说罢,柳寻衣匆匆换上布衣,林方大亲自为他带上一顶小歪冒,令柳寻衣看上去更像一名随行小厮。

走出侧院,天色已是大亮,陆府内外到处人影憧憧,不同门派的弟子三五成群的在廊桥之间匆匆而过,偶有几声窃窃私语之外,大部分都是行色匆匆,闭口不言,气氛之肃穆较之昨日在溯水阁简直判若天地。

“大哥。”柳寻衣心生一念,突然拽住林方大的胳膊,低声道,“昨夜之事多亏洛府主慷慨相助,小弟是否应该先去拜会洛府主?以表谢意。”

林方大思量片刻,又看了看天色,摇头道:“贤弟不必多礼,府主一向不拘泥此等小节。更何况府主此刻八成已经被陆公子派人请走,我们还是速速去武场候命的好。”

洛天瑾身份显赫必当被陆庭湘奉为座上宾,绝不会和寻常弟子混在一起,其实这一节柳寻衣早就有所预料,刚刚他不过是想尝试一下,毕竟对他而言见识金盆洗手事小,接近洛天瑾才是大事。

“是小弟莽撞了,一切就听大哥吩咐。”柳寻衣也不执着,跟着林方大和一众贤王府弟子穿庭过院,伙同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各路人马,一同朝着陆府第七进院的武场汇聚。

江南陆府前后共有主院十二进,左右各有别院十二处,共计三十六院。沿途所遇亭台楼阁、水榭花园更是四通八达花样繁多,若没有林方大领着,柳寻衣非迷路不可。

而陆府的第七进院名为“崇武”,是府内规模最大的一院,正北方位坐落着五明八暗的崇武大堂,大堂之外是一片足可容纳数百人操练的武场,武场左右各有厢房数十间,能住在这些厢房中的绝非寻常子弟,皆是陆家一等一的高手。

陆府的规矩,崇武之前为外院,崇武之后为内院。故而从第一进院至第六进院都是外院,住的是外姓子弟和下人奴仆,而第八进院至第十二进则是内院,住的都是陆家的嫡亲直系以及府内女眷。从第八进院之后的内院不对任何外人开放,因此第七进的崇武院便是陆家接待外来宾客的最大诚意,若是寻常客人只怕在第一进、第二进便打发了,能进到陆府第三进的便能称得上贵客。至于第七进崇武院,也只有举办此等武林盛事时才会开放。

柳寻衣等人一路走来,沿途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刀剑傍身的陆家护卫,目光谨慎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各门各派弟子,防卫十分森严。由此也不难看出江南陆府对这场大会何其重视。柳寻衣越走越心惊,这等排场只怕比之临安的丞相府也毫不逊色。

当柳寻衣跟着众人步入武场时,武场中已是熙熙攘攘地聚满了人,喧闹嘈杂之声不绝于耳,原本肃穆的气氛也随之变的热闹亢奋起来。

此刻在武场左右两侧各立着六展旌旗,左侧旌旗上绣的分别是少林、武当、昆仑、崆峒、峨眉、青城六大门派的字号,而右侧旌旗上则是贤王府、金剑坞以及江南陆府、蜀中唐门、河西秦氏、湘西腾族四大武林世家的字号。中原武林的十二大正派势力尽数到齐,足见江南陆府的面子极大,或者说“惊风化雨图”在武林中的魅力极大。

在正对着崇武堂的南侧还立着几杆小旗,这些多是武林中的二三流势力和江南范围内的绿林帮派,他们大都是通过巴结江南陆府,因此才能获得一席之位。不过饶是如此,日后这些人也足以将此事吹的天花乱坠,要知道能被陆府发帖邀请参加此等盛事,本身就是天大的面子,足以印证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不俗。

此刻最惹人注目的除了周围的一展展迎风招摇的旌旗外,当数武场正中央摆放在石台上的那面灿灿发光的金盆,盆中已经有些许清水,正是今日给莫岑金盆洗手所用。金盆旁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个由纯金打造的大寿桃,寿桃周围则是堆满了各门各派送来的寿礼。

林方大带人走到贤王府的旌旗旁候着,柳寻衣满眼激动地望着纷至沓来的人群,此刻武场上已有五六百人之多,来自各门各派的弟子相互寒暄着、笑谈着,能被带到这里的大都是门派中的好手,因此说今日的陆府内高手如云,倒也不算为过。对于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场面的柳寻衣而言,不由地感到热血沸腾,兴奋不已。

在每展旌旗下都摆放着三张太师椅,专供门派中地位最高的三人落座,至于寻常弟子就只剩站着的份。只不过此刻所有的椅子上都是空空如也,显然,武林中真正有身份的人物一个都没到。

林方大对身旁的柳寻衣低声笑道:“贤弟,今日你可要大饱眼福了。”

“大哥此话怎讲?”

“你可听说过中原武林十二豪杰?”林方大道,“他们是当今中原武林中地位最高的十二位英雄。无论武功、威望还是身份地位,皆是站在中原武林最巅峰的大人物。今日中原武林十二豪杰几乎来了一半。有多少人一辈子都不曾见到一个,你今日能见到这么多,岂不是要大饱眼福?哈哈……”

柳寻衣恍然大悟地点头道:“中原武林十二豪杰乃六大门派之掌门,四大世家之家主,在加上北贤王和金剑坞主,他们十二人加在一起足以颠覆整个中原武林。只不过除了北贤王和陆公子外,却不知其他十位今天又来了几个?”

“咣!”

突然,武场东北角的金锣被人猛地捶响,清澈嘹亮的锣声回荡于天地之间,令喧嚣的场面顷刻间安静下来。场中所有人不由地精神一振,随即将目光纷纷投向正北的崇武大堂,但见堂内人影晃动,似是有人要从中出来。

林方大抬眼望着万里晴空,转而对柳寻衣使了一个满含激动的眼神,正色道:“辰时三刻已到,好戏要开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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