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我, 你就活不下去。——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
宋眉山放学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 她才开门,陈其美就端了一盘晚餐给她, “培根土豆三文鱼,行吗?”

宋眉山接了盘子,“多谢。”

“不用。”

晚上九点的时候,宋眉山拨开手机,她看了看她的朋友圈,她发现她没有朋友圈。

于是发信息给陈其美,“小美,睡了吗?”

对方回:“说。”

宋眉山笑一笑,打字道:“你能说说你当年的留学生涯吗?”

“可以。基辅有条河, 第聂伯河, 我们称之为爸爸河, 就像是俄罗斯的伏尔加河和涅瓦河一样。第聂伯河边很美,旁边有金顶教堂, 有白色的建筑群, 还有很多要饭的乌克兰老太太。我头一回去的时候也是在预科,我兜里揣着一百多格里夫纳的硬币, 全部给了离我最近的一个老太太。格里夫纳比卢布值钱,也比人民币值钱,我那一百多格里夫纳, 差不多将近二百五人民币。

结果我当了一回散财童子, 没钱坐车回学校。然后与我同行的一个小姑娘就给了我二十格里搭地铁, 还请我吃了一顿午餐。”

“她是你的女朋友吗?”宋眉山问。

“不是。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性格像你,沉默、寡言,处事又像莽天骄,她心软,但激进。她对谁都很好,并不是单单只对我这样。”

“那你爱上她了吗?”

陈其美回:“不知道。当年年纪太小,和你们差不多大,二十出头,实在不懂得什么是爱。但我很乐意亲近她,她月经来了,我提醒她别碰冷水。她皮肤敏感易发炎,我愿意帮她洗衣服。”

“可是她不让你做?”

“是的。她很坚强,万事都不愿意假手于人,她成绩也很好,比你要好。”

“我不如她。”

对方也不客气,直接道:“你是不如她,她会保护她自己,不会随便和男人上床,她也绝不会未婚先孕,将自己置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宋眉山抿着嘴,打字道:“你好像有责怪我的意思。”

“你说呢?”

陈其美早在宋眉山回国落胎之前就表示了反对,并且激烈反对。

宋眉山道:“我没有别的选择。”

“那你至少可以选择不和男人上床,并且上了床也应该避孕,尤其是在你明知自己一无所有的情况之下。”

宋眉山仰着头,她说:“事已至此。”

“是的,事已至此,后悔无用。”

“我没了悲伤的权利?”

“你有悲伤的权利,但你需记住,这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你本可以不用怀孕,也可以选择将孩子生下来,但你自私自利。既然你选择了利己之心,索性现在就不要装圣母,请一往无前,继续自私自利下去。”

宋眉山觉得陈其美这人很有一套,于是道:“你觉得我做得不够好?”

对方道:“够了,请保持。”

宋眉山养成了晚上与陈其美通过电子设备聊天的习惯,遇上不会的题目,或者是关于俄国古典主义经济和现代主义经济的学术思考,她会将题目发给陈其美。

而陈其美果然出身名校,基础扎实,也从没让宋眉山失望过。宋眉山的经济题目,陈其美都懂,甚至精通过陆长安,毕竟他是正规文史专业出身。

这一日,宋眉山写了篇论文,她用手机文档发给陈其美,小半日之后,陈其美纠正了她的用词习惯和语法错误之后又转发回来。

宋眉山所作的这篇关于圣彼得堡的城市光辉的论文拿了个全年级第一名,她第一次得到了系主任的嘉奖。系主任进了他们教室,将宋眉山的论文通读了一遍,并给予表彰,说这一次她的优秀成绩会算在她的平时课业成绩之内。

吴磊回头看她,轻轻鼓掌,无声说:“宋眉山,恭喜你。”

顾柔曼也转过来,说恭喜。

等系主任走后,莽天骄疯狂摇晃宋眉山,“我的天哪,我的眉山,你受到系主任嘉奖了啊!我的天呐,我要告诉觅雅,告诉林又璋!”

宋眉山低头,她给陈其美发信息,说:“小美,谢谢。”

对方回:“你应得的。瞧,上天不会辜负你的努力吧。”

宋眉山笑,她有点想流眼泪。

宋眉山为了这篇论文吃了不少苦,她将果戈里、普希金以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学成就与精神力量,并着圣彼得堡的城市发展融合起来,写了一篇论文。论文并不长,才5000个字,但宋眉山用她那有限的俄语水平来努力表达,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她的确为此吃了不少的苦处。

但今日看来,一切都值得。

宋眉山决心请她的朋友们吃顿饭,参会人员包括吴磊、顾柔曼、林又璋、林觅雅、莽天骄,并着陈其美。

餐厅定在吴磊当年举办预科聚会的那家餐厅,用吴磊的话说,这里既有最好的小麦啤酒,也有巴西烤肉。

莽天骄最不甘落后,早早就到了地方,还抱着一捧鲜花。吴磊和她的女朋友一起送了宋眉山一幅画儿,画是素描,画上的人就是宋眉山。

莽天骄一看那幅画就垮了脸,她说:“吴磊,你什么意思,是来砸场子的是吧?”

画上的人是宋眉山,她蹲着身子在擦鞋,擦一双男士皮鞋。

可见画是陆长安画的,宋眉山擦的皮鞋也是陆长安的皮鞋。

莽天骄仰着头,“吴磊,你出去把这张画丢了,咱们还能接着吃饭,还能继续做朋友。你今天非要带着这张画进来的话,那抱歉,我们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你请回吧。”

莽天骄的态度很坚定,也很强硬。

顾柔曼说:“娇娇,虽然我不清楚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你这么做是不对的。因为这是属于宋眉山的物品,你和我,我和吴磊,我们都不能替她做决定。你说是吗?”

莽天骄完全不吃顾柔曼这一套,她说:“吴磊,你想来心里多多少少也有点儿数,今天是眉山大喜的日子,你干这种事,你不觉得你很缺德吗?”

莽天骄道:“我知道梁与君是你表哥,我也知道梁与君和陆长安是朋友关系,但我不是你的朋友吗,宋眉山就不是你的朋友吗?你为你的表哥当鹰犬,当刽子手,你挥剑来斩下我和宋眉山的头颅,你难道就不觉得羞愧吗?”

宋眉山在外头迎客,莽天骄道:“你识趣的就把画儿扔了,要不然抱歉,你也请出去。”

陈其美匆匆赶来,他刚刚下班,男人穿黑色的西装,手里似乎也拿了礼物。

宋眉山看见他,冲他招手,“嘿,小美。”

“抱歉,来迟了。喏,你的体检报告,我让我巴甫洛夫的同学帮你仔细看了一下,你问题不大,就是体虚脾弱,月经失调,得弄点中药来吃。”

宋眉山道:“真受不了你。”

陈其美笑,“给你带了礼物,丝巾一条,Dior新款,不便宜啊。来吧,致我们美丽的宋小姐。”

放在一年之前,宋眉山是绝不会喜欢丝巾的,她认为这是女人高龄化的标志。但到了今日,她突然发现,女人有条丝巾也不是甚么坏事,至少可以在脖颈之间遮住岁月的痕迹,当然还有另一个重要功能,防风御寒。

是的,挡风御寒,就像某一年,某个男人对她说过的话。

眉山,我要爱你一辈子,为你遮风挡雨,让你免受岁月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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